不過雖然當年袁大娘是被人逼迫去殺趙蘭萱,後麵也為了自家安危不敢告訴喬軍長自己的存在,顏歡沒有遷怒他們,對他們做什麽,但也很難對他們露出什麽笑容。


    袁大娘有些局促地邀請他們去家裏喝茶,顏歡拒絕了,當日就帶著趙外公趙大舅一起下了山。


    到了下水公社,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去了陸迦元家。


    小院子還是那麽安靜。


    滿園小樹籬笆,雞犬相聞,處處是歲月靜好的氣息。


    他們到的時候陸伽元的愛人正在院子裏晾著衣服,看到外麵的人就是一驚,等看到顏歡和趙成錫,麵上則露出了些許尷尬無措的表情,再不複當年的驚喜熱情……當年的事情鬧得那麽大,村裏那麽多人被抓,她當然也已經知道了自己母親在趙蘭萱的死中充當了什麽角色。


    她喊了一聲:“顏,顏姑娘……你是來找伽元的嗎?他,他在家裏呢,我去叫他。”


    說著又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跟著顏歡的其他人,不知道這些人又是什麽身份……隻是看穿著形容舉止,她也知道,必不是尋常人就是了。


    顏歡衝她笑著點了點頭。


    她看到顏歡的笑容並不含什麽惡意這才鬆了口氣,忙放下了手上的衣服,進了屋子去了。


    片刻之後,陸伽元出來,看到趙外公和趙大舅自然十分吃驚……他是趙二舅趙和明的同學朋友,以前也經常出入趙家,自然是認識趙外公和趙大舅的。


    看到趙外公和趙大舅,想到趙和明和趙蘭萱,他的眼眶不可避免的紅了。


    他請了大家去屋子裏坐。


    桌上放著熱騰騰的據說是自家曬製的茶葉泡的茶水。


    陸伽元的愛人上了茶便又去院子裏忙了,留下了陸伽元陪著大家說話。


    主要是陸伽元說,趙外公趙大舅和其他人聽著。


    他說著趙蘭萱生前很多細小的事,說著她曾經受過的苦難,聽得出來他的情緒中還在怨恨著喬軍長,即使喬振興入獄,也並沒有讓他對喬振豫的責怨情緒有絲毫放下……他始終還是把趙蘭萱的死,最大的責任放在了喬振豫的身上。


    當然也跟趙外公和趙大舅介紹過他的妻子,像曾經說的那樣,因為他的妻子是趙蘭萱在山上時,少有的對她釋出善意,一直照顧她的人。


    顏歡隻是靜靜聽著他們說話,不曾插一言。


    中間她還出去了一下,在院子裏看到陸伽元的女兒陸雪冬,她看見顏歡眼睛亮亮的,想跟她說話又有點怯怯的樣子。


    顏歡就上前跟她一起坐在院子裏說了幾句話。


    陸雪冬道:“那時候我才知道奶奶竟然做過對不起趙姨的事,對不起。”


    顏歡搖頭。


    陸雪冬看她神色不是有多少慍怒的樣子,心總算放了下來,就開始跟顏歡絮絮叨叨說一些事,家裏的事,她爸的事……顯然她對她爸十分崇敬,還跟顏歡說她爸在準備寫回憶錄。


    顏歡聽到“回憶錄”三個字的時候麵色就變了。


    撥亂平反,改革開放,知青文學也像雨後春筍一樣蓬勃地冒出來。


    很多人都在寫這些東西,很多出版社也都在出版這些東西。


    後麵她再回到屋子,就在堂屋裏四處看了一圈。


    然後再坐下來,繼續聽陸伽元和趙外公趙大舅說話。


    屋子裏氣氛凝重,陸伽元和趙外公趙大舅麵上都有悲色。


    說完話陸伽元邀請大家一起留下吃個午飯,趙外公搖頭謝過他拒絕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顏歡看著陸伽元,突然道:“陸伽元,當年袁家村的村長跟喬家人勾結,逼迫袁大娘監視我阿媽,這事,其實你是有所察覺的吧?”


    陸伽元一愣,然後對著顏歡的目光,麵色慢慢就有些變了。


    “剛剛沒有打斷你,是因為想讓你這個曾經的當事人跟外公和大舅說說當年阿媽在這邊生活的事。不過,”


    她有些嘲諷地笑了一下,道,“以後還是請不要再對人流露出你有多喜歡我阿媽,曾經為她付出過多少,說話時更不要句句表達你的深情,還要句句控訴我阿爸,說是他害死了我阿媽……因為,害死我阿媽的人從來不是我阿爸,是你們,一個一個聯手,害死了她。”


    她一字一句道。


    陸伽元麵色大變。


    他麵上湧出羞惱的神色,張口要說什麽,可是顏歡卻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她道:“因為,當年你們中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有機會改變她的命運。”


    “如果你真的是我阿爸的朋友,真的隻是我阿媽的朋友,對著他們,沒有任何私心,你應該看得很清楚,我阿爸他有多在乎我阿媽,我阿媽也從來不是真的怨恨我阿爸。她隻是被她二哥的死,被她身邊最信任最愛重的人,她的大姐給她的道德譴責,給壓垮了,因為內疚,因為自責,除了對肚子裏孩子的堅持,幾乎任由趙蘭珍譴責……而你,作為我阿爸的朋友,受他所托,照顧我阿媽,沒有在這個時候,跟她說,我阿爸在部隊裏,這邊發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跟我阿爸無關,如果她有什麽疑問,盡可以去部隊裏麵去找他,問個清楚……你也沒有寫信告訴我阿爸,我阿媽的狀況……如果你告訴了他,他能不回來,或者,就算回不來,也一定會安排人回來處理這件事。”


    “你明明應該很清楚,當時的情形,趙家的情形,我阿媽的身體和心理狀態,隻有她去我阿爸身邊,她才能最大幾率的活下去。”


    “可是你沒有,你因為你的私心。你恨我阿爸,這個時候竟然讓我媽懷孕了,原本這是你最好的機會……跟我阿媽在一起的機會,但即使我阿媽懷孕了,你也還是抱著這個私心,希望她迫於現實,跟你在一起。你甚至認為,隻要她跟你在一起,喬家迫害她的理由也就不在了,你們會安安靜靜的在一起。”


    “所以這中間,你不是沒有機會送出信給我阿爸,你不是沒有機會改變他們的命運,可你沒有,你就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日一日消瘦消沉,眼睜睜地看著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你有機會救她,但你沒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中間你可能還會不停給她心理暗示,是我阿爸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不應該惦記他,她就應該打掉孩子跟你重新開始,跟趙蘭珍一樣,你們這些所謂愛她的人,就用這些來折磨著她,磨耗著她的生命……”


    “等她死了,你還要把害死她的責任強行按在了我阿爸,甚至我的身上,任由趙蘭珍帶走了我。這麽多年,我阿爸回來給我阿媽祭墳,你還要站在道德高地上譴責他,不停用你憤恨的眼睛和語言,說是他害死了我阿媽……在他痛苦自責之時,從來不曾告訴他,這世上還有我的存在,因為告訴他,我阿媽一屍兩命,受盡折磨臨終前都對他充滿怨恨才能最大程度的折磨他。”


    “可你自己呢?娶了當年直接害死我阿媽凶手之一的女兒,在這裏過著隱世避居的平靜生活,妻子賢惠,女兒活潑可愛,一家人和樂融融,等我阿爸來了,還能以深情之人的身份罵一罵他,等我阿媽的故人來了,甚至我阿媽的父親和大哥來了,你仍然能以對我阿媽一往情深之人的身份,紅著眼睛說著當年我阿媽當初受過的苦難,告訴別人你才是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讓他們感激你的付出,感激你的深情……你怎麽配?”


    “陸伽元,你真是我見過最虛偽,最惡心,最自私的人,我一想到我阿媽被你這樣的人喜歡,都覺得不寒而栗,”


    顏歡緊盯著他的眼睛,道,“你要跟你的妻子女兒怎麽一家幸福,都跟我無關……但你記住,你是凶手,你是殺死我阿媽的凶手之一,是害得我阿媽,我阿爸還有我,我們一家三口陰陽相隔,父女分離,受盡幾十年痛苦折磨的凶手。你根本就不配提起我阿媽,更不配以什麽深情之人的身份,用那種惡心的口吻去譴責我阿爸!”


    “因為,你每一次提起我阿媽,都是對她的褻瀆……請你以後就閉嘴吧,殺人凶手!”


    她說著就側了側頭,道,“我告訴你,如果我是我阿媽,當年肯定就給你兩巴掌,再踹你兩腳……我阿媽就是太善良,太相信她身邊這一撥一撥的人了……都是些什麽人啊。”


    眾人:……


    第130章 走咯


    眾人都被顏歡的突然發飆罵得有些懵。


    陸伽元更是被罵得麵上先是漲紅,後是煞白,再複漲紅。


    身上也是一陣冷一陣熱,幾乎是被氣得全身發抖。


    他幾次想開口駁斥顏歡,可是顏歡“劈裏啪啦”的一番斥罵,哪裏有他半點插言的餘地?


    等顏歡說完了,停下了,他才捏著拳抖著手道:“殺人凶手,我是殺人凶手,當年要不是你父親……”


    “要不是我父親什麽?你說啊!”


    顏歡微仰著下巴,冷冷看著他,道。


    陸伽元終於再忍不住,脫口而出道:“當年要不是你父親讓蘭萱未婚先孕,然後又一走了之,她怎麽會受那麽多苦?她怎麽會被喬家人羞辱,又被喬家人逼到那鳥都飛不出去的袁家山?”


    “未不未婚先不先孕的,關你什麽事?”


    顏歡看著他,“呸”了一聲罵道,“你不知道當時我父親回來本來就是要跟她完婚帶她走的嗎?你不知道他回了部隊就已經拿到了得了組織批準的結婚申請嗎?他不是寫信給你了嗎?讓你這個他信任的朋友護送我阿媽去邊境找他了嗎?你知道,你全部都知道,但你瞞下了這些,一邊瞞了我阿爸我阿媽有孕的事,一邊在這邊跟趙蘭珍痛罵著我阿爸,給我阿媽施壓,讓她跟我阿爸斷絕關係……我甚至懷疑你跟喬振興勾結,就是處心積慮想分開我阿爸阿媽呢!”


    陸伽元又是氣得一個絕倒。


    顏歡還說得不夠,她繼續道:“不過,不管你有沒有跟喬家人真的勾結,你事實上,就是為了你的私心,做了幫凶……在山上那麽久,你會看不出來那袁家一家人是受人指使監督我阿媽?你就眼睜睜看著,明知道我阿媽處境有多凶險……當時並不是真的一點信都傳不出去,歸紅英不是你們的朋友嗎?你們既然能找到她,連我這個大活人都能連夜送出去,我阿媽懷胎十月,一點消息都傳不出去給我阿爸?就更別提趙蘭珍是在農場,根本就不在喬家人的掌控之中了。不過就是你們不願,你們寧可看著我阿媽死,也不願她活著跟我阿爸在一起!”


    陸伽元捏著拳頭的手一個勁地顫抖,差點大聲脫口而出了一個“是”字。


    好在趙外公和趙大舅就站在一旁,最後一點理智和心底隱蔽的恐懼阻止了他。


    “但是你以為你是誰啊?”


    顏歡冷冷道,“你是我阿爸阿媽的什麽人?朋友,有你這樣的朋友他們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你就是為了你自己的私心,瞞著我阿爸,一步步用軟刀子逼著我阿媽去死的凶手而已!”


    “所以,以後請不要再以什麽喜歡我阿媽的朋友,曾經有多照顧我阿媽的朋友自居了!以後就閉上你的嘴,還有,”


    她轉頭,這時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又什麽時候出現的趙成錫給她遞上了一疊稿紙。


    陸伽元一看到她手上那疊稿紙麵色就變了。


    “你,你竟然去我的房間偷我的東西!”


    他大聲道,“還給我!”


    他顯然是急了,上前就要去奪顏歡手裏的稿紙,卻是被趙成錫一把格開。


    顏歡手上掂著那遝稿紙,翻了翻,然後再攏起,再抬頭看向陸伽元,道:“你的回憶錄?你的前半生?姓陸的,我警告你,你這個殺人凶手,以後,不僅是你的嘴上再不許提起我阿媽,筆上,更不許以那惡心的人設自居,提起我阿媽和我阿爸半句,否則,”


    “憑什麽!”


    陸伽元憤怒得吼道。


    “憑什麽?”


    顏歡笑了一下,但眼睛裏卻沒有半點笑意,道,“就憑你是殺人凶手!你給我扮什麽深情呢?我告訴你,你所做的事情,你嶽母是殺人凶手的事……這些,在公安局全部都有備案,你敢在回憶錄裏汙蔑我阿媽和我阿爸半句,我就會控告你,不僅讓你的書出不出去,你看我還有沒有本事讓你跟喬振興一樣,把牢底坐穿!”


    “你!你!”


    陸伽元簡直氣得渾身都在抖,“你”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你竟然囂張到這種地步,你以為你就能仗勢欺人,一手遮天嗎?”


    “我仗勢欺人,一手遮天?”


    顏歡“嗬”一聲,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你一個害死我阿媽的凶手,還妄想用往我阿媽和我阿爸我們全家身上汙蔑潑髒水的方式出書出名,我捍衛我阿媽阿爸的名譽,你竟然說我仗勢欺人,一手遮天!你當公安局的備案都是假的嗎!我現在多跟你說一句話都替我阿媽難受……她到底是有多倒黴才會遇到你這樣的人,還以為你是什麽朋友!總之,我話說到這裏……這些稿子我先拿走,我會看情況考慮怎麽處理,你,現在以及以後做的,就是給我閉嘴,封筆!”


    她再懶得跟這人廢話,說完就轉身招呼趙外公和趙大舅離開。


    這會兒趙外公的神色卻是冷凝得不能再冷凝了。


    他看著陸伽元,冷聲道:“過往的事我可以不再管,但我但凡知道你為了沽名釣譽,汙蔑詆毀小女的聲譽,這件事我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說完這才轉身跟著顏歡一起走了。


    開了門就看到門口站著的一臉驚惶的陸伽元的愛人和滿麵淚水的陸雪冬。


    陸伽元的愛人抖著嘴唇,看著顏歡,像是想要跟她解釋,紅著眼眶對著顏歡喃喃道:“顏,顏姑娘,事情不是那樣的,伽元她對趙老師是真心的……”


    眼神裏滿是祈求哀求,形容讓人心酸心軟。


    旁邊的陸雪冬看著顏歡的眼神更滿是傷心,和受到傷害的脆弱。


    可顏歡卻是個鐵石心腸。


    她並不想跟她們說什麽,請了她們讓開,就看也沒有再多看她們一眼直接離開了。


    上車離開這個下水公社之前,顏歡突然回頭,看向顏衛安,道:“衛安哥,你剛剛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狠……尤其是在那個什麽回憶錄之前,我突然跟陸伽元發難,是不是特別咄咄逼人?甚至就像那個陸伽元說的,仗勢欺人?”


    說到這裏她諷刺地笑了一下,慢慢道,“你看見了他們一家溫馨平靜的生活,你看見了陸伽元的愛人賢惠淑良,看見了陸伽元的女兒活潑天真甚至純良……那些事情早就過去了,是是非非一抔塵土早已掩埋……可是我那一番突如其來的爆發指責,很可能就從此毀了陸伽元的生活,讓他從此陷入痛苦和自我否認之中,而且不僅可能毀了陸伽元,同時還可能毀了他愛人和他女兒的幸福生活,她們何其無辜?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顏衛安張了張口。


    但沒有說出話來。


    顏歡又笑了一下,道,“就好像,原本你們一家也好好的,你父母和你們一家一直生活得好好的,父母恩愛,父嚴母慈,他們也是農場和周圍其他人交口稱讚的好人,可偏偏我去了一趟袁家山,看了一眼我阿媽的墓地,回來就非要把當年的事在你母親麵前血淋淋地撕開,讓她從此就像陷入了地獄之中一般,也徹底毀了你的家庭,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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