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雪揭開鋁飯盒的手稍微停頓,隨後又去廚房拿碗筷,過了會兒他拿著鋁飯盒和碗筷走到二老麵前,給他們裝飯——


    “嬌嬌確實不是我們沈家的女兒。”他把碗筷遞給奶奶,又開始裝另外一碗:“當年嬌嬌的生母去西北插隊的時候和當地農戶家的兒子結了婚,後來拿到指標就回了城,才發現懷了孩子。”


    “臭不要臉!”老太太“啪”地一聲把筷子拍茶幾上,怒氣衝衝:“你繼續說!”


    “……”沈青雪整理了下思緒:“嬌嬌的生母叫葉惜,是北城本地人,她姐姐葉蔓在縣醫院上班,是婦產科醫生。”


    “葉惜不敢單獨撫養孩子,也不想再回西北跟以前的丈夫過苦日子,可又不忍心把孩子打掉,她姐姐就想了個主意,把孩子送人,她也能再嫁。”


    老爺子皺眉:“一口氣說完。”


    “葉惜嫌棄養孩子的那戶人家窮,又看了上一位待產軍人。”


    沈青雪苦澀道:“您應該也猜出來了,就是我媽。”


    提到這事,老太太忍不住沉默。


    人家兒媳婦生產都要來照顧,她因為雙搶農忙脫不開身,就沒來。


    所以心裏一直覺得挺對不住林漪這孩子的。


    “葉惜把她的孩子跟我妹妹換了,讓那戶抱養孩子的收養我妹妹。”


    “這事我們也是前兩個月才知道。”


    “葉惜和葉蔓那不得好死的姐妹倆呢?擱哪兒呢?”老太太聽完,擱下碗,擼起袖子就要往外走:“這麽喪天良的事也能做出來,我非得弄死她們。”


    “縣醫院的醫生是吧?我去找她們醫院領導去,都抓去蹲大牢!”


    “我就說沈嬌長得不咋樣,不是我們沈家的種,我們沈家的孩子長得多俊呐,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水靈靈的。”


    老爺子生怕被落下,顧不上吃飯:“我去報公安!”


    “爺奶!”沈青雪趕緊去拽住他們:“別忙活了,人都在裏麵蹲個把月了。”


    “啊?”老太太把甩飛了的鞋子又重新穿上,坐回沙發上:“算你們做了件正當事。我那孫女呢?”


    她手指勾著布鞋後麵,腳踩進去,動了動。


    “在北城大學讀書,中醫係。”


    老太太一拍大腿:“真出息,咱們家以後有個大夫了,我也不用走那麽遠去鎮衛生所了。”


    老爺子心想誰讓你跟大隊的赤腳大夫不對付啊,本來看病大隊都給報銷,有個頭疼腦熱找赤腳醫生拿幾粒丸子吃了就好了。


    現在去鎮上又遠又麻煩,隻能硬挨著。


    “那沈嬌呢?她媽抓進去了,回她爹家了?她爹不是農戶家兒子嗎?擱大西北墾荒去啦?”


    老太太隻見過沈嬌兩麵,就記得這孩子長得不咋好看,經常纏著她媽撒嬌。


    聽老太太這奚落的語氣,沈青雪就知道她對沈嬌感情不深。


    “也在北城大學讀書,外語係,她親爸是中醫係的老師。”


    老太太“噢”了一聲,絲毫不在意農戶兒子怎麽突然成了老師:“她戶口轉出去沒,別擱家裏礙眼。”


    見小孫子半天沒吭聲,老太太眉毛倒豎:“你們不會沒這打算吧?你爸腦子被驢踢了?當了這麽多年的冤大頭給人家養閨女,現在還舍不得了?蠢貨!”


    她在桌下踩了腳老頭子,不滿道:“你們沈家的人是不是都缺根筋啊?”


    老爺子呲牙咧嘴收回腳:“青雪啊,你爸啥時候回來啊,讓他趕緊把那閨女的戶口遷走啊,人家不是有爹嗎?眼巴巴湊上去幹啥啊這是,咱們家親姑娘戶口落在哪兒?那對抱養孩子的夫妻家裏?”


    “得趕緊遷回來認祖歸宗啊。”


    沈青雪又陷入沉默,過了好半天才艱難道:“爺奶,妹妹因為我的原因,生出來後身體不太好,那對夫婦怕養不活,把她丟了。”


    “那那那……”老太太氣得直哆嗦,說話都不太利索:“那我家孩子現在怎麽到北城大學去了?她被哪戶人家帶回去了?咱去上門磕頭,感謝人家!”


    “老頭子,把我們帶來的雞蛋和鹹菜還有餅子拎上,我們現在就去!”


    她渾身都在發抖,眼角濕潤,呼吸都不勻。


    老爺子趕緊給她順氣:“去去去,咱馬上去!青雪你給爺爺帶個路,你爸媽啥時候回來?到時候讓她們再去一次。”


    沈青雪趕忙去扶:“撿到妹妹的人家也是咱們軍屬大院的,男同誌是位姓蘇的團長,女同誌是軍醫,待妹妹很好。我爸已經和人家商量好了,沈嬌的戶口遷出去,也不準再住在家裏。妹妹的戶口留在蘇家,不強求她遷回來。”


    老太太止住眼淚,掙脫他的攙扶:“青雪啊,你告訴奶奶,你妹妹是不是不願意回來?還是你們做了什麽傷她心的事了?”


    “剛才奶奶說要把沈嬌戶口轉出去,你半天不吱聲,舍不得了?”


    見他不說話,老太太直跺腳:“你這孩子怎麽親疏遠近不分呢!那可是你一奶同胞的親妹妹!孩子,你怎麽就不清醒呢!”


    “你爸也是這麽想的?”老爺子一邊勸慰老伴一邊開口:“要是這樣你們爺倆都把姓改了,別姓沈,說出去丟人。”


    誰家會把別人的孩子當寶,自家的不管不顧?更何況還是故意換了孩子,要不是這個蘇家,小孫女指不定命都沒了。


    沈青雪羞愧地低著頭,任由他們罵。


    而蘇娉她們,跟著帶隊的老師一上午走了八公裏。


    不怪她們速度慢,除了背的東西多走不動,還有就是帶隊的老師專挑山上的羊腸小道走,拍著胸口說這是近道。


    結果別的隊伍沒影了,她們還擱這兒轉呢。


    剛出發的時候夏瑩還是熱血沸騰的,走了一公裏心拔涼拔涼,到現在已經心如死灰。


    “阿娉,咱們這回真墊底了。”她苦著臉,惆悵道。


    蘇娉也有點走不動了,但是不敢掉隊,隻能停下來喘口氣又走。


    “再堅持一下,”她調整氣息,抬頭看了眼漸烈的太陽:“差不多中午了,應該會停下來休整。”


    果然,她話音剛落,帶隊的老師就招手,扯著嗓子大喊:“晌午了,都停下來,先把飯給做了。”


    他們野外拉練沒有帶幹糧,這一餐是食堂分發的食材,到了下一個地點就得由老師去供銷社買米買菜了。


    同學們都鬆了口氣,紛紛把身上的東西卸下來。


    男同學開始壘土灶,撿柴火,女同學找附近的小溪清洗食材。


    蘇娉坐在石頭上歇了會兒,也跟著去幫忙。


    夏瑩比她身體好,沒怎麽歇氣就跑去壘灶了。


    他們人多,得分開煮。


    鍋也沒帶,用臉盆支在灶上,加點水煮開,放蘿卜白菜土豆,又扣扣搜搜滴一點油,加點鹽,筷子拌兩下。


    蘇娉拿出搪瓷杯,夾了塊紅薯和土豆還有蘿卜,蹲在小溪旁邊吃。


    夏瑩也跟過來,上午走了這麽遠,現在吃嘛嘛香。


    她端著搪瓷杯,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道:“阿娉啊,你說這溪裏有魚蝦嗎?咱中午能不能加個餐?”


    蘇娉注意力都在溪邊的植物上,她隨口道:“應該有吧,這個季節的水很涼,你別下去。”


    “知道知道,我就盯會兒看有沒有。”


    “有什麽?”帶隊的老師於原慢悠悠走過來。


    剛吃完飯,也不著急趕路,得讓學生們休整一下。


    他們中醫係的同學按理說體質不算差,每個星期都會有老師帶著去山上挖草藥,有些珍貴罕見的草藥長在懸崖峭壁上,他們都得試著去摘。


    不能什麽都依靠老師。


    “於老師!我在看魚呢。”夏瑩放緩了聲音:“我看到了。”


    於原也是個好動的,不然也不會帶著學生在山林裏亂竄:“我看看。”


    他也希望能抓兩條魚打打牙祭,就手裏這點肉票每個人碗裏能分到點肉沫星子就不錯了。


    這一路上學生們也累了,得補充點體力。


    他脫了鞋子彎著腰湊過去一瞧,好嘛,寸長的魚成群在石頭邊遊。


    估摸著自己是捉不到,跟兩個女孩說了一句“別出聲”後,他鞋子也不管了,去喊那些男同學過來。


    夏瑩吃完一抹嘴,見好友盯著溪邊草叢看,納悶:“阿娉,你在看啥啊?”


    蘇娉放下手裏的搪瓷杯,從腳邊的行李袋裏拿出小鏟子,眉眼彎彎:“好東西。”


    “哈?”女孩也起身跟過去,想到溪裏的魚,腳步還是輕了些,“什麽好東西呀?”


    “你看看,”蘇娉稍微側身:“能認出來嗎?”


    眼前的植物頂端有紅色的花蕊和花絲,綠色的葉子像寶塔一樣往旁邊伸展。


    夏瑩下意識去摸挎包裏的筆記,嘴裏嘟囔:“這個好像記得啊,又有點想不起來……”


    “七葉一枝花嘛。”於原瞥了一眼,擼起褲管下水:“又名重樓,看這年份得有三年了吧。”


    “蘇同學,是你發現的?來,同學們說說七葉一枝花主要的藥性。”每到和中醫藥有關的事,他都自動忽略其它的,也不說聲音小點別驚擾魚了。


    “微苦,性微寒,歸肝經。”


    “清熱解毒,涼肝定驚。”有男同學搶答,說話時眼疾手快捉了條魚。


    “解蛇毒。”這是夏瑩。


    “還有呢?”


    “消腫止痛,化淤血。”小姑娘嗓音溫軟,小心翼翼地把草藥的根莖全部挖出來。


    第37章


    “不錯不錯,這一個多月沒白學。”於原滿臉欣慰,看到有魚從腿邊遊過,彎腰去捉,結果撲了個空。


    笑容漸漸凝固在嘴角。


    旁邊男同學們手裏都有魚,有手巧的已經編了小竹簍來裝。


    蘇娉仔細的清理泥土,摘了葉子包著收到行李袋裏。


    誰挖的誰收著,再稀罕的藥材於原也不會跟學生們搶,反而挺樂意看她們辨別各種中草藥。


    有什麽比看學生長進了更快樂的事呢?


    沒來捉魚的不用老師提醒,主動把土灶清理了,火星就地撲滅,拎著用來做飯的搪瓷盆去溪邊洗刷。


    被火熏了一通,盆底都烏漆麻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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