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鑷子和手術刀消毒,輕聲道:“爛肉要剜掉。”


    “好。”沈元白嗓音清潤,笑道:“都聽你的。”


    蘇娉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麽可以打倒他,現在這樣還能笑著開出玩笑。


    唇角繃直,仔細專注清創縫合,在這過程中她沒有看哥哥,不忍心。


    沈元白始終沒有吭聲,哪怕白皙頸間青筋緊繃,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縫合好,她從藥箱內取出抗生素注射劑,以防傷口發炎感染。


    收好工具,她合上藥箱,長舒一口氣。


    “疼嗎,哥哥。”


    沈元白搖頭,取過一邊的外套,他說:“陸副團長也受傷了,還有陳營長。”


    這一仗算是慘勝,第七兵團為大部隊抵擋了敵人多次進攻拖延時間,讓大部隊得以圍剿敵軍主力。


    等第八兵團趕過來時,看到的有三分之二都是傷兵。


    就連團部指揮官沈元白和陸長風都交替去了戰場。


    足見兵力捉襟見肘。


    兩團平時在軍區互相不服輸,上了戰場也毫不含糊,在沈元白的統籌指揮下,憑借彪悍的戰鬥力以及過硬的軍事素質反攻敵軍駐地指揮部。


    與大部隊配合默契。


    戰事結束,炊事班就地生火做飯,今天暫不拔營,先處理傷兵傷勢。


    蘇娉出了指揮部,雖然心裏惦記哥哥,但作為醫生,她有自己的任務。


    進入下一個軍帳,陸長風和陳焰都在,前者光著膀子坐在那抽煙,身上傷痕交錯,洛嶼正在幫他消毒清創。


    這次是近距離作戰,很少用槍。


    陸長風看到她,抬手掐了嘴邊的煙,在指尖輾轉。


    蘇娉望了他一眼,眸光微滯,隨後去陳焰那邊,蹲下。


    他傷在腰腹,因為沒有陸長風嚴重,洛嶼選擇隨後處理。


    見她從藥箱拿出碘酒紗布以及手術刀,陳焰喉結滾動,目光緊鎖她昳麗容顏。


    蘇娉沒有抬頭看他,隻是認真處理傷口,指尖觸到他腰間時,低聲一句:“忍一下。”


    陳焰眉眼暗沉,各種情緒翻湧,後悔懊惱交雜,他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蘇娉給他包紮好後,要起身時,才聽他沙啞道:“阿軟。”


    蘇娉動作一頓,漆黑的眸子淡淡看著他。


    “阿勢給我寫信,說小乖想你了。”


    “它經常往你家窗台跑,找不到你。”


    我也找不到你。


    “還有一個星期,我會回北城。”她嗓音平緩:“我會去看慕姨和小乖的。”


    “你恨我嗎?”陳焰見她眉眼淡淡,心裏驀然一痛。


    “我以為上次在軍區說清楚了,我不恨你,隻是對於你的做法不舒服。”


    “你反抗陳爺爺的時候並沒有顧及我的感受,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就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蘇娉扶著旁邊的行軍床起身,“我還要去看別的傷員。”


    陳焰沒說話,看著她離開營帳。


    而坐在行軍床一角的男人把這一切盡收眼底,想到之前在軍區操場聽到的話,他覺得有些煩躁。


    又不知道躁意來源,最終歸於敵人太可恨,自己身上這傷怕是又得養上一陣了。


    各大醫院來了不少人,直到晚上八點多將近九點,才能歇一口氣。


    “來喝點熱湯,沈妹妹。”趙班長拿了個搪瓷杯,給她裝了碗野菜湯:“部隊的卡車光顧著把你們拉過來了,咱們這打了幾天,口糧也沒了,將就吃點墊墊肚子,明天一早就回軍區,到時候我給你做鮮麵條。”


    看了看周圍,他壓低了聲音:“加倆雞蛋。”


    蘇娉本來心情還有些沉重不安,聽他這麽說也忍不住笑了,接過熱乎乎的野菜湯,說:“謝謝您,趙班長。”


    “自家妹子,客氣啥。”趙班長豪氣一揮手:“待會兒喝完了跟我說,我再給你打。”


    “得了吧。”陸長風捧著癟了的搪瓷杯,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還野菜湯,兩根野菜一鍋湯,湯比水還清。”


    看他渾身纏著繃帶,趙班長暫時忍他:“多給你幾碗自己在肚子裏濃縮一下行了吧?”


    陸長風樂了:“行。”


    沒過多久,洛嶼也過來了,他坐在蘇娉旁邊,看著對麵悠哉悠哉喝著野菜湯的男人,再想想行軍床上趴著的那個,覺得這部隊裏的男人不愧是鋼筋鐵骨的漢子,一個比一個耐得疼。


    這山上晚上挺冷,火堆生的再旺蘇娉仍有些扛不住。


    沈元白大步而來,把外套蓋在她身上,在她一側坐下。


    背上被溫暖籠罩,蘇娉下意識抬頭:“哥哥。”


    沈元白笑著點頭。


    “參謀長。”趙班長立馬送來暖心野菜湯:“您趕緊喝,有人就惦記著這一口呢。”


    說這話時還瞄了眼陸長風。


    沈元白溫聲笑道:“好。”


    “哥哥,二哥呢?”蘇娉目光在周圍搜尋多時,始終沒看到他。


    “有些累,在軍帳休息。”沈元白知道弟弟的心思,他之前也是一樣,怕嚇到妹妹。


    隻是沒想到阿軟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穩重。


    蘇娉還是覺得不妥,“我去看看他。”


    沈元白沒有動作,任由她起身去找。


    等她走了,陸長風才說:“你不是怕小姑娘知道了心疼嗎?”


    “她很勇敢,能承受得住。”沈元白說:“瞞不住的。”


    她是醫生,明天會隨隊回軍區,而且給沈青雪處理傷口的是洛嶼。


    陸長風聽懂他的意思,“哦”了聲。


    “那姓陳的硬茬子是你未來妹夫?”


    沈元白左手端著搪瓷杯,本來盯著火堆在看,聽到他這句話,眉眼微抬,不動聲色問:“怎麽?”


    “沒事,就是隨口一問。”陸長風喝了口野菜湯,從喉嚨暖到胃:“我再去盛點,你要嗎?”


    “不用。”沈元白見他起身,笑著說:“他不是。”


    陸長風斜睨他一眼,大步去了趙班長那兒。


    晚上蘇娉也不能好好休息,因為要隨時巡查傷員傷勢,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今天這一趟下來,洛嶼人都虛脫了,往日裏笑起來臉頰有深深的酒窩,今天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已經呆滯了。


    做什麽都是下意識的動作,跟在蘇娉後麵巡查也是。


    腳步沉重,走一步都覺得耗盡所有力氣。


    看著前麵步履不停的學姐,他實在想不通,看起來這麽嬌嬌柔柔一個小姑娘,怎麽這麽有耐力。


    就算她以後選擇來部隊當軍醫也毫不遜色那些野戰醫院的。


    深夜的營地一片寂靜,偶爾有蟬聲鳴叫,蘇娉才恍然想起,已然盛夏。


    她前段時間已經在忙碌中不知不覺過了十八歲生日,因為抽不開身,許久沒有回東城大學了,傳達室的信件估計也有厚厚一遝。


    從北城寄來的,以及南城寄來的,應該都有。


    巡查完,她說:“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學弟,我來值崗。”


    洛嶼想了一下,沒有跟她客氣:“那我下半夜來替你。”


    “好。”蘇娉沒有拒絕。


    涼風習習,她攏了攏身上寬大的軍裝,往火堆那邊走。


    遠遠就看到有道身影坐在那,往火堆裏扔木柴。


    看到她,男人雖然訝異,但也沒說什麽。


    蘇娉猶豫片刻,看到其它幾個將熄未熄的火堆,還是選擇坐到他對麵。


    “陸副團長,你不去休息嗎?”她率先開口。


    火光映在他硬朗的五官上,男人下顎線幹脆利落,帶著幾分生人勿近的冷戾。


    隻稍片刻,又恢複平時懶散的樣子,仿佛方才隻是她的錯覺。


    陸長風隨口道:“我守夜。”


    團裏都是傷員,輕傷重傷,稍微好一點的經過幾場硬仗也疲倦不堪,他就幹脆來值崗了。


    “你的傷,好像很嚴重。”今天洛嶼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隻是隨意一瞥,就知道傷的不輕。


    “我們西北來的都是石頭做的,砍一刀就留個淺印。”陸長風跟她開起玩笑:“能傷到我們的隻有吃菜不吃蔥。”


    不知道他怎麽提起這茬,蘇娉愣了一下,而後笑聲清淺。


    今天累積的鬱氣全部消散在晚風裏。


    “看過你二哥了?”陸長風問。


    “嗯。”蘇娉斂眸,看著跳躍的火焰:“他傷得很重,回軍區後要轉去軍醫院。”


    “那你呢。”


    “嗯?”蘇娉不解。


    “以後打算去哪?市醫院,軍醫院?”


    “還不知道。”蘇娉搖頭:“我還有一年才畢業。”


    她大概是要和老師去更高的地方,推廣中西醫結合的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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