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們,我們現在遇到了一點麻煩,鐵道部的同誌收到通知正在過來的路上,大家不要驚慌。”


    陸長風抬手看了眼表,兩點過五分。


    他掀起窗簾往外看,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盡頭。


    西北下大暴雪了。


    怕蘇娉剛才被嚇到,他下去,坐在她鋪邊。


    蘇策也醒了,靠著車廂坐在那看他們,見妹妹沒什麽事這才放心。


    蘇馭打著呼嚕,壓根沒有要醒的意思,全車廂就他一個人睡的歡。


    “是怎麽回事?”蘇娉輕聲問旁邊的男人。


    “應該是鐵軌被凍住了,沒事的。”陸長風安撫她:“要喝點熱水嗎?”


    第97章


    “好。”蘇娉點頭,緩緩打了個哈欠。


    本來睡著的小朋友因為火車急刹,醒了過來,哭鬧不停。


    大半夜的,家長隻能忍著睡意輕聲哄著。


    他們都是相信乘務員同誌的,而且很多人本來是西北的,對這邊的情況也熟。


    隻要下大雪,鐵路線就得停。


    陸長風穿過兩個車廂,打了半杯熱水,自己先喝完,喉嚨裏的不適少了些。


    又把搪瓷杯清洗一遍,然後重新接了杯熱水。


    車廂裏煤煙味到處亂竄,前麵的硬座因為隔了幾個車廂,反而好一點。


    等他回去的時候,發現蘇策睡的那個下鋪多了個小孩,他自己爬第三層去了。


    “同誌。”穿著藍色布襖的女人知道他們是一起的,不好意思笑道:“我抱著孩子在硬座不方便,乘務同誌說有空位,讓我在這兒來。”


    陸長風看了眼這個孩子已經有七八歲了,抱著睡覺確實難受。


    他坐到小姑娘旁邊,把水遞給她,對女人說:“您客氣了。”


    他們隻占了四張臥鋪票,空餘的位置誰坐他們都管不著。


    蘇娉捧著熱水,喝了兩口,然後放到旁邊的桌板上,輕聲道:“這位嫂子是過來隨軍的,她丈夫在西北軍區。”


    “嗯?”陸長風聞言,略微挑眉。


    這樣的天氣還過來隨軍,應該是想和丈夫過個團圓年,很有可能是好幾年沒回過家的軍人。


    他眼底有著敬意。


    男人的右手隨意撐在被子上,蘇娉有些無聊,扣他腕上的手表。


    陸長風見她玩得開心,略微側身,斜坐在床邊,慢條斯理把手腕上的鋼表解開,而後指尖勾著遞給她。


    “同誌,這是你對象?”女人剛才跟蘇娉聊了幾句,現在火車停著也睡不著,幹脆又繼續搭話。


    “是呀。”蘇娉抬眸看著她,笑道:“他是西北人,我跟他回西北。”


    陸長風聽到這話,眼底笑意更深,他偏頭,就撞進小姑娘含笑的眸底。


    兩人對視,蘇娉抿唇,清淩淩的眼睛一瞬不眨望著他。


    手裏還拿著男人的腕表,溫熱留在指尖。


    “那感情好,你們郎才女貌,很般配。”女人繼續跟蘇娉說話:“我還沒去過西北呢,這次也是孩子實在太想爸爸了,忍不住過來打一轉。”


    “我也沒有來過西北。”蘇娉彎眸:“這是第一回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陸長風也沒有去上鋪睡。


    蘇娉見他右手胳膊撐著床,左手揣在大衣兜裏,斜倚著身後靠著窗的車廂,不動聲色掀開被子,蓋住他的手。


    陸長風眉眼微動,在被子裏找到她的手,握住,慢慢攤開她的掌心,和她十指相扣。


    可能是因為前麵燒煤,蘇娉忽然覺得有點熱。


    又過了一個小時,火車還停在原地,乘務員也在車廂內走動,想安撫大家的情緒。


    不過大部分人都睡著了,小朋友也哭累了,趴在大人身上。


    外麵茫茫雪色連綿不絕,雪地裏有幾棵枯樹,枝椏隨風搖蕩,嘎吱作響。


    蘇娉也有些昏昏欲睡,和她聊天的女人已經帶著孩子睡著了。


    對象和哥哥們都在,她心裏很安穩,輕輕打了個哈欠,躺下來略微側身,手依舊被男人握住。


    隱約能聽到外麵的交談聲和鏟子的聲音,應該是鐵道工人在鏟冰。


    列車長打開車門,下去查看情況,這些到時候全部要記錄在案交給鐵路部門存檔的。


    “老李,是不是鐵軌結冰了?”他身上裹著軍綠色的大棉襖,頭上帶著皮帽子,圍巾圍住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都是老熟人,聽到聲音就知道是誰。


    被稱作老李的男人點頭:“道岔結冰了,外麵厚的用鏟子鑿一下,火烤一陣就行。”


    在這的有三個鐵路工人,都穿得很厚實,不穿厚點不行,這西北的風跟人一樣烈性,刮在臉上生疼。


    “那行,我在這等著,你們搞好了再上去。”列車長跺跺腳,得,半截腳脖子踩在雪裏了。


    “看這樣子還有得下啊。”他歎氣道。


    半個小時後才收工,老李收了工具,對列車長說:“明天上午下得更大,你們到了終點怕是返不了程了。”


    “沒事,正好在站點招待所歇兩天再回來。”


    按照老李說的情況來看,他這列車是這兩天最後一列開往西北的火車,至於過幾天能不能回程,還真不好說。


    得看老天爺給不給麵子,要是暴雪一直下,隻能困在那了。


    列車長不是西北人,西城的,還指著回去跟媳婦孩子一起吃年夜飯呢。


    又歎了口氣,他動作僵硬地從兜裏摸出一包煙,全部給老李:“你們辛苦了,這麽冷的天還得走回去。”


    老李他們是走路來的,這天氣除了兩條腿,別的都不好使,好在這不遠的地方就有生產隊,待會兒不用回去了,直接借宿就行。


    “客氣。”老李接過煙,也沒拆,拿出來就是抽冰碴子了。


    互相祝一聲平安,列車長和維修的鐵路工人道別,看著他們的拿著鐵鏟背著工具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列車長拍了拍衣服上的雪,又上了火車。


    道岔的積雪清理幹淨,火車“嗚嗚”繼續行駛。


    睡夢中的人下意識往窗外一看,見是外麵的樹在倒退,心裏安定下來,這才重新睡。


    陸長風也困倦地合上眼。


    車廂裏一片寂靜,隻有乘務員的腳步聲,都是刻意放緩過的。


    淩晨五點半,忽然聽到哭鬧聲,陸長風下意識朝聲源望去。


    睡在隔壁下鋪的小孩開始哭鬧,捂著肚子疼打滾喊疼。


    乘務員聽到動靜立馬過來,“同誌,小朋友這是這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也不知道啊!”女人一臉著急,她想伸手去抱孩子,小男孩一直左翻右滾,身體彎曲像隻蝦米。


    她又不敢動孩子,都快哭出來了:“剛才還好好的在這睡覺,沒有什麽異常。”


    聽她說話應該是讀過幾年書的,不像是農村下地幹活的婦女,孩子身上也幹淨整潔沒有補丁。


    “我看看。”蘇娉掀開被子,從男人身後起來,她溫聲道:“我是醫生。”


    雖然還沒有畢業,但是她有學校蓋章的行醫資格,而且有著豐富的實習經驗,是可以看診的。


    乘務員連忙退開,讓她來看。


    蘇策和蘇馭在上鋪,扒著床邊往下看,幫不上忙也有些幹著急。


    陸長風眉心緊鎖,他接完熱水來這的時候,小朋友已經睡著了,所以看不出之前身體是不是有不適。


    他把目光投向鋪前蹲著的小姑娘。


    蘇娉手朝小男孩捂著的地方按壓,嗓音輕緩柔和:“是這裏痛嗎?”


    小男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好痛……”


    蘇娉眉眼平和,手指上移,在摸到左上腹肋弓時,她動作一頓。


    “醫生同誌。”女人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小米這是怎麽了?”


    “嫂子,孩子這裏之前有硬包嗎?”她側頭問。


    “沒有!”女人肯定道:“他身體怎麽樣我最清楚,孩子以前肯定沒有長包,他也沒有磕到碰到過啊。”


    蘇娉怕她不信,拉過她的手,按在剛才的地方:“這裏摸到了嗎?在皮下遊離。”


    女人碰了一下,她驚慌失措道:“真的有,可是我們出門的時候小米還好好的,要是碰到了肯定會哭,我也沒聽他吭過聲。”


    “同誌,你別著急。”乘務員問蘇娉:“醫生同誌,這個你能處理嗎?需不需要我們在下一站停靠?”


    蘇娉仔細觀察小男孩的症狀,給他切了個脈,沒有什麽問題。


    “可能是太久沒有進食喝水誘發的,不是什麽大事。”


    “是,是。”女人連忙點頭,看著孩子這麽痛,她卻無能為力,心裏更痛:“我們帶了餅子,小米咬了一口說自己不餓,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


    蘇娉了然,應該是太硬了咬不動。


    她抬頭看向上鋪,“哥哥,瑩瑩給的糖還有嗎?”


    “有。”蘇馭立馬翻行李袋,從一堆糖紙裏找出僅剩的兩顆水果糖,往下麵一扔。


    陸長風隨手接住,把糖果交給蘇娉。


    女人心疼地看著捂著肚子嚎哭的孩子,心裏像是被什麽生生撕扯著。


    “同誌,麻煩你用熱水把糖果化一下。”糖果交給乘務員,蘇娉溫聲安撫女人:“嫂子,你放心,沒事的,下次一定要讓孩子吃點東西,哪怕是喝點水都是好的。”


    火車車廂裏環境比較悶,加上小男孩一直沒有吃飯喝水,他們之前在前麵車廂,還沒什麽感覺,到了臥鋪聞了這麽久的煤煙味,加上幹燥,一下子誘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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