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得潦潦草草,心裏想著自己就睡在斬月的附近,如何也睡不沉實。


    冥冥之中感覺漫長的紫發化作糾纏不定的菟絲子,羈絆至我的四肢百骸,將我鬆散得緊纏。熟識而又邪魅的唇,火般烙印在額角,魔笛在浮空中靡靡吹奏道“隻要你不再推開我,我願一直隻是千目。”


    一對鑲嵌精石的“執子之手”,在彼此交握的手腕中琴瑟合鳴,願及白首。


    我隨手摸了一把熟睡在枕邊的小胖子,居然摸到堅實的胸肌……


    再摸一把真的很堅實,手感凹凸。


    隻聽櫻祭夜迷離一句“蟲兒大半夜的,不要鬧我……”


    我本就睡得發虛,腦子裏霹靂炸作,登時驚醒翻身而起。


    千目光溜溜得橫陳在被窩裏,睡眼惺忪道“姐姐,做噩夢了嗎?”


    我抹一把腦門,冷汗大顆大顆從發髻滾滾墜落,依稀夢裏被熱吻過的地方,火一般燒得滋滋升煙。


    我沉臉問道“你倒底是誰?”


    千目勉強睜開睡眼,奶氣回道“姐姐,我就是千目呀……”


    “那你為什麽不穿睡衣?”分明記得他是穿了的。


    “我一直喜歡裸睡的,姐姐……”


    “不對……”我緊盯住他半露的星綠眼眸,總覺得小孩子不該擁有如此精明的色彩。


    縱然他故意眼皮半掩,昏昏欲睡。


    “姐姐……”千目裸身卷土而來,一把摟住我的脖子,親昵道“姐姐,你怎麽變得疑神疑鬼,我真的是千目呢,姐姐……”


    我還想質疑他。一陣旋風蓋頂而過,屋門被人野蠻推開。


    雀漓蕭衣冠整潔,麵色稍暗道“我在門口守候一夜,你這個小鬼果然……”


    “你果然不穿衣服啊!”他意外發現道,臉色更是難看,塗上一層紅霜。


    “你個小孩家家怎麽不知羞恥,睡覺連衣服也不穿,傷風敗俗,不知廉恥……”


    “雀公子……”我被他打斷審問,深感鬱悶。


    “女孩子的閨房,豈是你隨便亂闖的嗎?”


    “啊?”雀漓蕭此刻才真正意外發現到,我隻穿著薄可見肉的**,長發側垂蓋住胸部。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他的臉由紅轉白,再轉至死灰,調色盤間轉了一圈。


    “快滾出去!”千目胖乎乎的小手朝門外一指,氣焰囂張。


    “蟲蟲,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他足下湍急,連忙低著頭退身出去。


    “你……”我苦笑不得再看千目,他一頭紮進被窩,連根毛也決不外露。


    好吧,好吧,師傅總說,是狐狸總要露出尾巴的。


    第二天清早,來至“行風山莊”外的大夫已然悄悄離去三分之二,僅留下三分之一的人進入下一環節。


    我隨手抓住個人,蹊蹺問道怎麽一下子走了這麽多人?


    那人一聲歎息道“今晨有莊內的人來通報,但凡名字是兩個字的大夫,方可留下,其餘一律發放遣散費,恭送回家。聽說是為了配合病人的八字。”


    我去,這也行?


    難怪人說,好的名字決定好的未來,正所謂取名需謹慎,八字很關鍵,八字一通,月月輕鬆。


    婷竹閣內恍惚間空餘出多半的房間,突然鬆敞不少。


    雀漓蕭出來的極晚,大有躲避我的嫌疑,我實在等不及他,就叫千目乖乖自己玩,我和眾位大夫一同去複審。


    “行風山莊”大門修葺闊綽排場,遠看虎虎生風,近看還是虎虎生風。


    一對漢白玉雕磨的巨靈石獸,分守兩側,恍若真神顯威,霸氣傲骨。


    昨日人山人海的情況下隻看見門沿,今日更近一步,總算看清大門長作何副模樣。


    換言一句廢話,我們被**裸得擋在門外。


    反正人家是財主,牛氣轟轟地隻要我們這些大夫站在大門口聽令,絕對不得隨意入內,違者殺無赦。


    冒著暑熱,我們這些知識分子生硬在外曬了個把時辰,雖有美婢穿梭其間,送來消暑解渴的冰飲,但是內心熊熊鬥誌不滅反贈,直衝烈陽。


    好吧,人就是欠摧,越不輕易得到的東西越想得到。


    我對斬月,怕也是欠摧的心態在作祟。


    突然山莊內殺氣騰騰,飛出兩排武藝精湛的細條漢子,這些高手各個精神抖擻,生龍活虎,隻是神情淡漠,麵含水色,不聞外界繁瑣的事,隻殺主子指定的人。


    十個如花美娥,抬著一頂軟椅,踏著雲浪施施而出。後再有十位嬌婢,手執孔雀翎製的長扇,步隨扇舞,扇拂步搖。


    一群活神仙,自桃源姍姍來遲。


    我看軟椅間慵懶側臥一驚天玉人,正是藥奴那賤人是也。


    我記得他被咬壞的是手,怎麽腿也出現問題了。


    強忍心裏那個激動,原來是他把我們玩得團團轉,我若是打得過他,早飛上前抽他了。


    藥奴手指略示,旁邊立刻有人遞上名冊,他眼角媚態橫掃道“從名字筆畫最少的開始吧!”


    大家趕快數筆畫,我的姓名總和是八畫,天意大順。


    靜候念及我的大名,我拖著裙擺,步步為營,倒要去會會那個狐狸精,看他預謀幹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


    藥奴見我走來,笑得不鹹不淡,整個人融在軟椅裏,任漆墨的長發自椅麵瀑泄,逸態橫生。


    他一手隱托貴首,另一手搭在肆意張開的腿膝,指尖在錦袍上點擊著節奏,五指高低錯落,將袍子外罩的雲霧綃點蕩出圈圈綢紋,層層漫射出雲虹的光澤。


    “叫什麽名字……”藥奴媚道。


    我看他中間連把讓人坐的椅子也不擺放,分明是眼高於頂的姿態。


    索性快對快答道“蟲兒。”


    “之前一直在哪裏生活?可拜師傅?”


    “我在孽鏡穀小住幾年,從師青蕪。”


    “小地方,小人物,都沒有聽說過。”


    “世外高人一般都不輕易留名於世,常恐世俗之人輕賤其的名聲。”


    “既然你所謂的高師都不願出來拋頭露麵,你個區區稚徒怎敢鬥膽出來丟人現眼?”


    藥奴五指在袍間連綿飛躍,狹長的狐眸神采奕奕。


    我看他故意拿話堵我的嘴叫我吃癟,自小我鬥嘴就鬥不過他。


    輸人不輸陣,我放膽一笑道“先生廣發邀請函,邀請天下醫者匯聚於此,求得隻是個醫人救命的妙法,而不是求個行將就木的醫仙,隻要醫法精妙依病而治,哪怕我初出茅廬的徒子徒孫,妙手回春豈非難事?”


    “好個妙手回春?”藥奴恥笑道“連我這盛名在外的醫聖都擔不起這四個字,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所以醫聖大人……”我眼波流轉,話鋒畢露道“您才要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傾力嚐試。”


    “哼哼哼……”藥奴冷笑著收起彈奏的五指,緩緩坐起身來,隱藏在黑發間的另一隻手,自紛紛滑落的發絲間顯現,那世間最柔軟無骨的手上,套著副銀絲編織的手套。


    我被那銀光閃閃的千絲萬縷,掐死了喉管,頓時呼吸難調。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要廣招大夫來此的原因。


    他的手,他作為醫聖引以為傲的手……


    廢了。


    “你覺得隻要給你一個機會,你就可以證明自己……”藥奴走至我的身邊,他的眼神和滿體的藥香一般,經久不散。


    “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她是誰?”他繞著我,徐徐走了一轉。


    “我知道,她是未來的莊主夫人……”她是斬月心尖的愛人,是斬月懷裏的情人,是斬月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捧在掌心的至寶。


    “你萬一救好了她,誰最得意?誰最失意?”


    藥奴再轉一遭。


    “哪裏會有人失意,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梅姑娘痊愈肯定是皆大歡喜的……”我壓抑住手尖的顫動,拚死將指甲掐入肉裏,兩個手掌間的疤痕被指甲狠劃幾遍,通身的傷疤都要被崩裂一般。


    “哼,口是心非……”藥奴再轉一遭“萬一你醫術不精把她弄死了,又是誰最得意,誰最失意?”


    他媚然舉起帶著銀絲手套的手,隔空一收,我仿佛看見他在我身周走過的三圈,藥香愈匯愈濃,幻變成三條白色的殷蛇,自他掌間的血窟窿鑽出,血淋淋將我蛇纏至死。


    “你就是雪若,你跑到這裏來就是心裏放不下獨孤斬月,你就是想看看梅姑娘痛不欲生的模樣,你就是想取而代之……”


    藥奴拿手指隔著手套,將我一縷發絲挑卷起,繞在指尖把玩片刻,媚然嬌豔道“如果真如我所猜,那我是該給你這個救她的機會呢……還是給你這個害她的機會……尤其你的血又那麽……那麽……與眾不同。”


    狐狸精的微笑,在他精純的麵具之下,


    奕奕升華。


    我大約猜出他此言此舉的目的,或者是我連累他毀了手,或者是我折損了他的驕傲。


    他一向有仇必報,我都險些忘記了。


    我故意忽視他的殘手,他三番四次用那隻手來刺激我,就是想引導我承認自己便是雪若。


    我是不是雪若,為什麽偏他就如此在意。


    連斬月都無所謂的事情,他何苦這般執著?


    連我都開始不在意的事情,他又何苦徒然呢?


    我盡力調勻呼吸道“公子真的認錯了人,我真的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我隻想醫人救命,別的想法一絲都沒有。”


    現在我也可以把謊話說得和真話一般娓娓動聽。


    人真的會變。


    他一心想要的雪若,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好,給你這個機會證明自己……的醫術。”藥奴遞給我一顆蠟封的藥丸,意味深笑道“關鍵時刻再打開,有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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