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你要給我毀容嗎?”我騰得怒火潮湧,雙手不停將攜帶著餘熱的碎菜從肩頭抹去。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一綠服侍婢手腳慌亂地擁上前,用自己的素帕替我撥去肩頭的殘汙。


    “幽碧,你怎麽可以如此笨手拙腳?”梅姑娘也趕過來替我收拾幹淨。


    她喚她幽碧,我偷窺那綠衣纏裹的嬌小人兒,眼裏熟悉非常。


    以前在“寂雪啼苑”時,幽碧和隱濃這兩位侍婢曾伺候過我一段時日,算是有些緣分。


    我隻依稀記得幽碧年紀稍輕,所以性格帶著些天真無邪的活潑。


    隱濃年紀稍長,自然端莊穩重些。


    倆人雖然得了令,不許跟我多作交談,可是我們私下也偷偷零星談論過私密的閨中話題。


    自從我從“寂雪啼苑”私奔後,半路就跟著斬月他們走了,誰想三年後居然再見舊人。


    她現在服侍新主,與我對麵不識,頓時悵然纏心。


    你生命中的熟人,也許就是日後的過客。


    正回憶往事,隱濃自內廚緊步趕來,看她神采肅穆,還是記憶裏的模樣,隻是比三年前更加冷靜持重。


    “對不起,請姑娘切勿怒責,待我回去好好教導她。”隱濃慢條斯理地揪開幽碧,自己親自為我處理。


    我看她輕言慢語,動作迅捷,果真比毛手毛腳的幽碧更加會伺候人。


    “這可如何是好?”梅姑娘細眉略挑,愁上心頭道“都怪幽碧這丫頭手拙,弄髒了姑娘的衣服。”


    幽碧羞臊地低下了頭。


    “沒有關係,我這衣服粗俗,潑上油汙也不算作賤,回去洗幹淨了還可以穿。”我應笑道。


    梅姑娘道“那可不行,怎麽可以叫蟲兒妹妹穿髒衣服回去,而且是我的貼身侍女弄髒的,應該由她將功補過。”


    我調皮道“難不成叫蟲兒脫下衣服,光著回去嗎?”


    所有人都掩口而笑,氣氛忽然活躍起來。


    梅姑娘邊笑邊想,眼裏一閃道“不然蟲兒妹妹在姐姐這裏洗個澡,去去身子上的油汙,我再把自己的衣服借一套予你,這樣妹妹既可以穿著衣服回去,明日幽碧洗幹淨衣服後,再給你送過去,也算彌補自己的過失,妹妹覺得可好?”


    說著拉住我的袖子,懇切地笑作一束美人菊,幹淨又溫馨。


    我發現,梅姑娘其實也挺招人喜歡的。


    可是我不喜歡她的建議,我不喜歡在別人家洗澡,也不喜歡穿別人的舊衣。


    梅姑娘見我不答應,再補充道“不會叫妹妹穿舊衣的,是我沒有穿過的衣服。”


    隱濃也適時過來幫話道“姑娘就應了我家小姐吧,否則若是叫姑娘穿著髒衣服回去,我家姑娘肯定是夜不能寐了。”


    我想說,有這樣誇張嗎?


    梅姑娘把我的袖子在手裏拉了拉,朝我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無害的讓人憐惜。


    我知道斬月為什麽會獨愛她了。


    會撒嬌的女人有人愛,尤其是會撒嬌的絕色美人。


    連我都有些無法拒絕她。


    “好吧!”我徹底被打敗道“不過我要自己洗。”


    梅姑娘噗嗤笑道“蟲兒不是自己洗,想讓誰和你一起洗呢?”


    我的臉瞬間被她笑紅了色彩。


    隱濃將我引入梅姑娘專屬的浴室,自己先行告退。


    一路上我走在前麵,她規矩地跟在身後,有好幾次我想與她搭話,回頭都被她恭謙的笑容拒絕,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與她無間,心裏多少遺憾。


    隱濃退卻後,我獨自進入浴室。


    這浴室想當然的豪華氣派,因為是梅姑娘用的,所以除了裝飾典雅之外,更貼心的將浴池的深度減為一半,以防梅姑娘腿腳不便,沐浴時被淹溺。


    我討厭斬月的體察入微,他把梅姑娘的衣食住行安排的無微不至,以至於梅姑娘生活的每一個地方都有他的影子。


    我也討厭自己。


    索性不去管那些煩心的事情,我脫光衣服鑽入溫熱的池水中去。


    洗澡就該洗個痛快,把身上的,心裏的煩燥都清理幹淨。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正戲水如魚,逍遙賽鳥,浴室某處隱約咯噔一聲,聲音雖輕,卻嚇得我一頭埋進水裏。


    再聽又沒了動靜,我探出頭看看池邊,萬物沉寂,隻有我劃水的潺潺聲。


    我莫名想起鬼穀女,她鎖住男人冤魂的“濯颩池”也如此池一般,又寬又廣看似摸不見邊際,實則暗藏玄機。


    突如其來的念頭想一下還好,可是人的思維管束不住,越想越緊張。


    我幹脆不洗了,翻上浴池打算穿衣服。


    浴池四周陡然憑空出現無數個**的女子,密密麻麻,各個角度,將整個浴室裏的四麵牆壁占滿。


    “什麽鬼?”我羞得蹲下身子,腦子裏轟然一片茫然。


    那無數個女人也環住胸部,蹲在地上,羞躁得連身子也顫抖不止。


    我定睛細看,這些女人長得一模一樣,濕漉漉的長發宛如烏黑的水草,蜿蜿延延敷蓋著纖細的腰肢,勻長的四肢蜷縮作一團楚楚可憐。


    她們的五官在朦朧的水汽裏氤氳作嬌媚的花朵,朵朵在煉乳裏傲然綻放,她們的眼睛比藍天更為澄澈,仿若注入了整片海洋。


    她們都是我。


    我心裏靠了一句,緊繃的身子終於放輕鬆,無奈再看一眼周圍,不知何時,或許是這浴室有什麽機關,總之原先的古樸牆壁現在全變成了鏡子,將整個浴室包圍。


    我看到的赤身女子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影子。


    難不成安裝了鏡子可以增加浴室的亮度?


    我拍拍胸口站起身來,自我安撫仍舊翻騰不止的心髒,心裏怒罵不斷,也不知哪個缺心眼的做這般設計,還好我條件反射蹲下身體,若是驚嚇過度,慌不擇路,剛才真的要裸奔出門了。


    我氣惱得敲一把鏡麵,真是的,我還以為有人窺視姑奶奶出水芙蓉呢!


    一把敲過去,五指居然搗進鏡麵之中,銀色的鏡麵宛若粘稠的水銀色蜂蜜,瞬間將我的指頭吞沒?


    我離奇收手,鏡麵將我的指頭吐出後,又恢複了原有的平靜,紋絲不亂。


    我再三試驗,鏡子淹沒了我的手指,再又吐出,自始至終鏡子都不曾變幻。


    我頓悟,難怪這些鏡子表麵不會被霧氣覆蓋,就是為了在任何潮濕昏熱的情況之下,都可以從不同角度把自己的身子看個明明白白。


    實在想不通,梅姑娘是想看什麽,難道她的身子上有什麽好看的東西?


    我狠狠鄙視自己一番,女人身上能長什麽,她有的玩意我也有。


    我恬著臉也欣賞一下自己的**,嘿嘿嘿……


    赫然發現,我滑白緋膩的身子上有顆朱紅色的圓痣,這顆痣就藏在我的左胸下方,自己根本是看不見的。


    我退開幾步,謹慎打量左胸下的這顆紅痣,此痣櫻桃大小,柔若肌理,紅豔豔的妖嬈,最奇怪是它不像尋常朱砂浮絡於表,簡直是血凝的圓珠要從**裏鑽出一般。


    難怪我總覺得胸部下方有穴火眼,每每均要由此處噴出滾滾毒火,疼痛鑽心。


    我好奇再看,那紅痣中若隱若現一個字,可是字太渾濁看不分明,我雙手埋入液態的鏡子裏,想好好看清楚倒底是個什麽字。


    “咯噔”從水鏡裏麵,清清楚楚地傳出細微一聲,鏡麵旋即蕩漾一圈微弱的瀲灩,漫至整麵鏡子。


    我心裏隨之咯噔,果真有臭流氓在偷窺我!


    我哪管**,三步並做兩步跑在置衣處,摸出“穿心”送力一彈,“穿心”斂起萬丈冷芒,眼看走就要離手。


    “蟲兒妹妹,莫怕莫怕,是我……”幽碧扶著梅姑娘一瘸一拐地走進浴室。


    “我來給你送衣服的……”梅姑娘就要進來。


    我“哇哇”大叫道“女女授受不親,你趕快走開!”回頭一躍衝進浴池的溫暖淺水,激起千層浪。


    我差點忘了這個浴池比普通的淺,險些一頭撞在底端,冒出些血花來。


    梅姑娘要遣人送我,我都一一謝絕。


    她忽然看我出了神采,幽幽讚道“妹妹真好,可以永遠這樣青春永駐……”


    哈哈哈哈,我幹笑道“青春永駐,還不如仙福永享來得劃算。”


    梅姑娘尷尬一笑,卻也勝卻人間無數。


    我與她禮別,獨自返回。


    行風的夜晚是迷醉的,我晚間沒有出來過,今夜忽然發現行風之外的結界,居然是迷離的淺紫色。


    或許是行風之外,崢嶸勃發的紫竹林,被日照蒸發了紫氣,到了夜晚便滯留在結界的氣流中,連月色也被染了流浪的紫霞。


    我突然不想回去,隨便挑了一條小徑,曲曲折折走了過去。


    待至樓宇矮退,繁華落盡,我來到了一處荷塘。


    其實哪裏有荷,水裏幹幹淨淨的隻剩下死寂的碧綠,毫無盎然的生機。


    我奇怪九尾龍族四季潮熱,哪處野水裏不是荷葉彌彌,就算沒有荷花映月,起碼也該長株浮萍。


    可惜水裏空空如也,荒涼的如同我的心境。


    池邊獨立一塊巨石,我攀至上麵坐了一坐,驀然發現此石間豎插一截斷簫,簫管深埋石內,翠冷冷的裂縫,被紫月的餘暉溢出了些許幽怨。


    他還真是把荷花鏟除的幹淨徹底呀!


    我觸摸到的簫間的冰涼,夜風徐進簫管外的小洞裏,迂迂回回地撞擊著內壁,嗚嗚得哭訴出了淒淒愁腸。


    青蕪給我織的幻影是真實的。


    我頓時軟坐在石沿,幾日憋屈在肺腑裏的痛苦,潮水一般湧上眉頭。


    我本是帶著目的進入行風,在破壞斬月和梅姑娘的婚事之餘,我是曾卑鄙的想過要橫刀奪愛。


    可是今日梅姑娘的三言兩語,卻悄無聲息把我打入無間地獄。


    他愛她,被抽掉龍脊。


    她愛他,願飲下劇毒。


    他們的愛都天地難容了,而我又算個什麽東西?


    我,區區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蟲子,難道我能做到比天地更絕情,更冷漠嗎?


    胸口間的紅痣突如其來得疼痛難忍,似乎要從皮肉裏再朝外鑽一鑽。


    我估計是疼急了,眼睛裏忍不住要湧出眼淚,伸手擦了一把,又湧動新的淚珠,源源不斷。


    人說疼到要死的時候唱支歌,歌聲停止,眼淚也會停止。


    我想試驗靈不靈。


    我哀哀得低唱道: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隻要有你陪


    蟲兒飛


    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


    隻怕心碎……


    夜靜無聲,紫月孤泣。


    “你再這樣哭,我就該死了……”背後的人動情低吼。


    一隻含冰的涼手,騰雲駕霧般把我鎖死在更冷的懷裏。


    “你……”他的臉潛藏在朦朧的淚光中,被淚水清洗得完美無暇。


    他的唇,吻住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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