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行風參予婚禮的貴客漸長,好多達官顯貴,商賈俠士,或因仰慕行風的盛名,或因受過斬月的恩惠,或因利益的糾葛,全由五湖四海紛紛前來道賀。


    我連續十日都要去給梅姑娘請脈,為避免斬月心疑我目的不單純,我均是選擇懸絲切脈,盡量保持遠距離接觸梅姑娘。


    梅姑娘剛開始好奇我的舉措,但是我解釋是因為得了風寒,不願傳染給幸福的新娘子。


    一提新娘子這三字,梅姑娘臉上的緋色連窗口的牡丹也相形見絀。


    妖蘭得了藥奴的喜歡,也賴住在行風裏麵不走,整日我前腳進入憐月閣,她後腳跟著邁進去。


    我日日坐觀梅姑娘左腿的傷口變化,推測那日斬月果真擁她入懷,所以在梅姑娘的左腿傷口周圍有一層肉眼難辨的淡青。


    這正是第一層無色無味的“浮殤夢”的絕妙之處,由鼻入腑,由痂而散,身上但凡有一星半點傷口,都會是毒素匯聚的地方,此毒甚妙之處還在於隻虛浮於皮肉,難入血骨,銀針探之絕無痕跡,而且無味色淡,叫人看見以為隻是傷口痊愈而產生的淤青,極難辨認。


    我知曉每日自己走後,藥奴總會再來察看一次,斬月應該清楚我之前是做毒藥丸生意的,也猜測到那日告白被拒後,一定會把怨氣潑灑在他心愛的女人身上,他表麵叫梅姑娘與我繼續親善,暗地裏叫藥奴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說白了,他永遠隻從梅姑娘的角度出發,怕她察覺我是口是心非的惡人,而傷心不已。


    所以我選用“浮殤夢”,亦是避開藥奴的狐狸眼睛。


    難怪妖蘭日日也來,正好坐等藥奴不期而遇。


    青蕪說的對極,每個人的心裏都裝有秘密。


    懸完脈,妖蘭親自為梅姑娘卷放下褲腿。她這般親力親為,大有討好藥奴的趨勢。


    我嗅探到她渾身與日俱增的伊蘭花香,嘴裏無意提及道“妖蘭姐姐,你就和這伊蘭花一般,鬱香醉人。”


    妖蘭烏黑通透的眸子魅然成光,應笑道“什麽樣的個性,就該匹配什麽樣的芬芳,若明明心懷叵測,卻要用白荷來故作清高,便是虛妄之徒了。”


    她是在說我?還是在檢討自己?


    “看來姐姐對花香研究至深。”我佯裝恭維道。


    因為藥奴的緣故,她不大喜歡我。不過可惜,我也不喜歡她。


    “不是花,是我對人更有見地。”妖蘭笑得媚波不驚。


    梅姑娘奇怪地打量我們,終朝我問道“蟲兒妹妹,你今日還要去梅苑嗎?”


    我禮笑道“答應給姐姐做的香囊,還差些梅瓣,今日我再多采幾朵,待姐姐大婚之日,必將準時奉上。”


    梅姑娘笑答有勞。


    我便借機告辭,叫梅姑娘與妖蘭獨處。說實話我倒不介意妖蘭會在梅姑娘麵前說些什麽,隻要她天天來與梅姑娘作伴,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沿著平素必走的小道,我來至梅姑娘口裏提及的“梅苑”,此空間由極厚的結界圍環,意在斂聚濃重的寒氣蘊存,隔絕外麵的滾滾熱浪。


    斬月為了讓梅姑娘隨時可以觀賞梅花,特意做了雪之結界,圍出一方淨土,在內裏鋪陳冰道,漫撒碎雪,裏麵上千株梅樹臨寒孤傲,綻放瓣瓣臘梅。


    一進結界,冰天雪地的場景叫我不由得思念起“寂雪啼苑”,現在回想覺得也隻有那裏最是幹淨。


    我邁著壞腿,在梅苑裏蹣跚,還好這裏雪麵不深,縱使我一瘸一拐也可以穩穩走好。


    白皚皚的天地裏,陣陣清香夾雜著微寒,撲麵而來,叫人精神抖擻。


    我取出隨身攜帶的錦袋,細細挑揀花型最完美無缺的梅花。


    漸過幾樹梅叢,忽得白色天地裏多出了另一抹人影。


    “誰?”我警惕問道。


    “姑娘莫怕,是老奴。”那抹人影調轉身子,憨厚的模樣約是有些年歲,我再細細看來此奴身板高大硬朗,雙目虎虎有神,單衣幹淨樸素,手裏提一把碩大的剪刀,似乎是給梅樹修剪枝葉的園林師傅。


    “以前怎麽沒有見過你,你在這裏做什麽?”我謹慎問道。


    “莊主大婚,要老奴特來修剪一下梅樹,方便客人們賞玩。”老仆人恭謹道。


    “這倒稀奇,我怯以為此處隻有梅姑娘可以進來獨賞呢?”我抬頭望向梅樹,探出指尖去采一朵臘梅。


    那朵梅花花姿特麗,蒼古而清秀,隻是長勢略高,我費力點起腳尖,也觸摸不及。


    老奴慢走過來,站在我身後,隨便伸手就摘下那朵梅花,恭謹謙卑地遞給我。


    我捏花一笑,嗅道“此花果真清香滿懷,聞過之後仿佛鼻子裏再也聞不到別的味道。”


    老奴低頭不語,退讓一步。


    我看他一眼,再指一處枝稍,無禮道“喂,老頭,你可不可以幫我把那邊也采一朵下來。”


    老奴連連稱行,再將我指定的花朵摘采下來。


    我反反複複要求了幾十次,這仆人都聽話照辦,體現一位忠於職守的仆人恭順聽話的良好品德。


    我懷裏堆滿梅花時,老奴氣定神閑地又將一朵梅花遞來。


    我伸手一接,懷裏的梅花紛紛攘攘灑落在地麵的薄雪裏。


    老奴俯身要去撿起。


    我提前一步將雪麵上的花用腳使勁揉搓,踐踏入雪地三分。


    “姑娘這是何意?”老奴錯愕道。


    “沒有什麽意思,就是叫你重摘的意思。”我蠻不講理道。


    “姑娘,花可以重采,但這梅苑裏天寒地凍,老奴在此常待無妨,可是姑娘衣縷單薄,還是快快離開雪地,萬一凍壞了身子,隻怕玉體欠安啊!”


    “我就是要凍壞身子,這你管得著嗎?”我若是不拖著真鼻涕去見梅姑娘,老鬼才相信我是受了風寒。


    “倒是老人家你……”我陰惻惻笑道“在這裏幫梅樹修剪枝葉,連件厚衣也不知道穿嗎?”


    老奴眼裏閃爍,道“老奴身子骨硬朗,幹慣了粗活,這修枝的工作又粗又重,衣服穿厚了反而礙事。”


    我哦……了一聲,再速摸他臉頰一把,收手一搓,挑眉嬌道“老人家幹活不出汗,替我爬上爬下地采梅花也不出汗,是臉皮太厚的原因嗎?”


    老奴立刻後撤一步,揚手掃去被我摸過的地方,眼睛裏有絲蘊怒道“老奴年紀大了,汗腺自然沒有年輕人那般發達,幹再多的活也不出汗。”


    我又哦……了一聲,奇怪道“難怪老人家行動矯捷,上躥下跳,不過……”


    我急追在他身側,突如其來攥住他的幹淨袖角朝鼻子上一捂,使勁將鼻涕噴在袖子裏,抬頭冷笑道“不過你穿得如此幹淨,連幹粗活都弄不髒的袖角,怎麽會有一股變形蟲的臭味。”


    師傅說過,變形蟲食之可以變形,但唯一的缺點便是氣味惡臭,需酒味方可調之。


    “傲狠……”我甩開他的袖子,揚眉吐氣道“你以為沒有酒的氣味,姐就聞不出你的味兒嗎?”


    方才采摘第一朵花的時候,我故意朝他懷裏聞過,可惜他聰敏避開,所以才讓他反複采摘,待身子汗熱,衣服自然再蓋不住任何氣味。


    “你故意每日走相同的路線,獨自一人專門來這人鳥絕跡的梅苑,就是處心積慮想引我出現?”


    老奴挺直了堅碩的身板,眼睛裏偽裝的謙卑蕩然無存,重新注滿無情無欲的黑色,閃爍起精明無比的清光。


    “那是自然,這梅苑向來人跡罕至,你假扮的老奴突然出現,我怎能不疑,你心思縝密做事細心,我若不天天一個人在偏僻的地方出現,你又怎能輕易上鉤。”


    青蕪要我置之死地而後生,就是這個意思。


    “最近人這麽多,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趁亂離開行風?”傲狠變回了屬於他的低沉嗓音。


    “其實我也隻是猜測,你若果不出現,說明你隻是潛伏進來摸清地形,可是如果你出現……”


    我的心忽地一沉道“你如果出現,說明你一直觀察的人,真的是我。”


    現在看來,青蕪的分析是對的。


    “沒想到獨孤斬月的絕情,讓你茅塞頓開了?”傲狠羞辱道。


    “不許你說他的名字……”我憤懣冷視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你這魔鬼。”


    “那日在九層香障,你放任端木雲對我為所欲為,而且你還說我令你失望,是個無用的廢物,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藏在行風裏麵,你倒底想幹什麽?”


    有好多的問題,我都想問個明白。


    “幹什麽?”傲狠高傲道“我確實一直都在測試你,自你從聽風穀出來,一直到九層香障。結果你的身子根本就不抗毒,害我好一頓神傷……為解我被愚弄的惡氣,隻好叫你死在九層香障裏,誰想獨孤斬月竟然瘋了一樣把你從裏麵給撈出來。”


    “我本想找機會再除掉你,可是你居然讓我看見了更價值的東西……”


    傲狠不動聲色地逼近,長指伸出,輕而易舉地戳在我的胸部下方,正是紅痣的所在地。


    梅苑的漫漫寒意鑽進我的四肢百駭。


    “你倒底在說什麽,我倒底能帶給你什麽價值!”我掃手撥掉他的鹹豬手,眼睛裏怒火欲灼。


    傲狠前我一手,反手將我捆在懷裏,戳住紅痣的手指加重力道,再朝皮肉裏捅去。


    “可惜你現在還沒有被激發出來,說多了你也聽不懂,說實話,等你真正意識到自己是什麽的時候,你才深刻體會什麽叫作求死不得。”


    他再戳分毫,手指似乎戳斷了我的肋骨。


    難道我是藥人這件事,會威脅到我的生命?


    我頂住眼裏的淚水,嘴上刻薄道“你少危言聳聽,今天姐姐就先解決了你,再去解決其他人。”


    引他出來,便是先解決後顧之憂。


    “就憑你…這條壞腿…”傲狠鄙視道。


    “就憑我,這條好腿!”我提氣抬膝,直朝他的雙腿中央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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