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擁塞,似有被驅趕的跡象,我們頂著人浪溯流從之,待走及主廟殿前,眼見此處早被三層人牆包圍嚴密,這些武士均身著純白龍紋鎧甲,腰佩銼骨精鋼戰刀,麵色含秋,嚴肅裏裹著颯颯的煞氣。我僅踮腳觀察一下裏麵的形勢,這些白衣武士極快抽出戰刀,整齊劃一橫刀一指,齊吼道“善闖者殺無赦!殺無赦!”


    打磨光潔的刀尖流動著斬殺萬物的寒光,這些弑殺的刀刃直指向我,但威懾力卻刺得眾人頭皮發冷,周圍圍觀的遊人顫抖地蹲下身子,隻留下我和雀漓蕭還站在原地。


    雀漓蕭默然將我護在身後。


    他單手執一麵琉璃鑲嵌的金牌,天威陣陣道“誰敢妄動朱雀鳳族皇室的人?”


    執刀虎視的侍衛並無半點退意,每個人的表情木然疏離,給人一種強壓心頭的緊張感。


    雙方冷冷對峙著,互不相讓。


    人牆後,清涼的童稚一聲道“讓開!”


    執刀侍衛中退開一狹缺口,信步走出一個五六百歲的少貴族年,大約人族十三四歲的模樣,細膩觀來,這少年粉雕玉琢,水塑胎骨,幹淨得不沾染一絲凡塵俗氣,雖隻是個孩子,卻令人無法直視。


    少年姿態高冷,連言語裏也是泠泠的水意,涓涓冷道“皇娘正在上香,但凡無關人等,擅作滋擾,一律就地正法。”


    我被他的水色語言流過耳畔,通身濕冷透徹。


    什麽黃娘黑娘的,怎麽好像還挺有來頭似的。


    或許,妖蘭的意思不在此處?


    我揪揪雀漓蕭的袖角,暗示他好漢不吃眼前虧。


    雀漓蕭順藤摸瓜握住我的手指,麵色突然含笑道“我當是誰,淺華,幾年不見,你愈發待人冷淡了?”


    我駭然一震,雀漓蕭居然認識這位少年?


    那名約淺華的貴族少年,麵無表情似是看一眼道“當眾直呼本皇子名諱,理應問斬。”


    那些白甲衛士得了命令,齊刷刷提起手中戰刀。


    雀漓蕭尊容不改顏色,言語激進道“淺華,你當真不認識我?你小的時候……”


    我摁住雀漓蕭的嘴,臉上恬笑道“誤會,誤會,我們就是來玩的遊客,不小心打擾小公子禮佛,我們現在就走。”


    說著不顧雀漓蕭的反應,推著他要逃之夭夭,隨手掏出手絹要擦擦冷汗。


    一條細紅墜落在地,待一觸地麵,瞬間變作三尺長的赤紅翱熾。


    千目什麽時候跟著我來的,我怎麽一點也沒有覺察?


    還來不及反應,少年的臉已經變了顏色,方才的高冷蕩然無存,驚聲尖叫道“蛇!蛇!快給我殺死它!”


    本來要劈向我們的刀尖,頃刻全部指向地上扭曲的翱熾。


    我前一步提起翱熾,怒聲嗬止道“誰敢動它,我要誰的狗命!”


    手裏沉甸甸一壓,指間的翱熾越變越大,須臾變作睡眼惺忪的千目,他揉揉睡眼,似乎美夢未醒地打量四周,舔舔嘴皮角的酣水,迷迷糊糊道“我這是在哪裏啊?”


    眾人皆驚。


    最驚的要數淺華,他繃了那些年的冷漠,陡然喪失殆盡,他一臉詫異指著瞌睡的千目道“這是什麽妖怪,快給我殺了他!”


    我提不動千目這個小胖子,把他丟在地上,再大喝道“誰敢動他,我要他的狗命!”


    白甲侍衛們分作兩路,一路原地待命,一路已經抄起戰刀,飛躍而至,戰刀恍目,寒光無情自高處齊齊砍來。


    我拿出穿心,順便踢一腳有些不知所措的千目,厲聲道“精神點,開打了!”


    雀漓蕭急忙揪住我的腰帶,把已然動身的我給活生生硬拽回懷,他附在耳側低語道“別激動,管事的正主來了。”


    “都住手!”雀漓蕭話音剛落,但見一華衣錦服,顧盼生姿的貴婦人自嘈雜的殺陣裏施施而來。


    所有的人都規規矩矩地暫停了動作。


    我再踢一腳千目的屁股。


    淺華猛然斂起所有的表情,仿如潮水倒灌江口,將滾滾而來的澎湃一一對抗,直到水麵重歸平靜。


    他又變成冷水澆築的少年,方才的囂蠻蕩然無存。


    這是家長模版教育長期作用的力量。


    “什麽事情,居然如此興師動眾。”貴婦人美目隻看淺華,淺華的表情繃得很自然,波浪無驚。


    那夫人再看向我們,略微吃驚道“瀟兒,你怎麽在這裏?”隻說著,貴婦人已經走到雀漓蕭的身旁,和藹可親地執起他的手,關懷備至道“些許年不見你,你也長作個美男子了。”


    她看他的眼神有些深沉。


    雀漓蕭禮笑著收回手,麵色如常道“今日不知姨母在此,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貴婦人覺察出雀漓蕭語裏帶刺,她很自然地笑看淺華一眼,繼續對雀漓蕭溫和道“淺華初見你時年紀太輕,怕是早忘記了你這位表哥,小孩子言行不謹,難免衝撞與你,我這做母親的難卸其責,在此替他向你賠禮。”


    淺華的嘴皮有些白。


    “姨母乃九尾龍族堂堂龍妃,漓瀟怎敢受您的賠禮。”雀漓蕭不慌不忙扶住貴婦人的大禮。


    “瀟兒,此言差已,你將來可是要做朱雀鳳族國君的人,如何受不得區區龍妃的禮。”


    雀漓蕭好言再勸,貴婦人才作罷。


    我看的倆人虛偽的腰子疼,如果那夫人當真想道歉,為什麽不叫自己的兒子來說。


    趁著皇族親戚間虛偽客套,我探手把千目的耳朵扯起,生硬拖過身邊,呲牙道“小朋友,你不好好待在家裏,什麽時候跟在我身邊的?可不要說你玩累了,就順便睡在姐姐的手絹裏。”


    千目眼珠咕嚕一轉,振振有詞道“主人說你最近身子不好,叫我跟著你,以防萬一。”


    我把他的耳朵再轉一圈,邪惡道“小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千目痛苦道“主人說你有私奔的跡象,叫我盯緊你點。”


    大概是在家等妖蘭的口信,等得太專心致誌了。


    哼!沒有把斬月搞定,我跟誰私奔去。


    “所以你每次盯梢,都會睡死過去,是嗎?”


    我不由看一眼淺華那小子,他大約沒有受過家暴,眼睛裏有一星好奇。


    我故意再揪住千目的耳朵,轉三轉,潛台詞是:小子,看清楚,不聽話的小孩就是這種下場。


    淺華看看千目扭曲的小臉,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耳朵,可能感覺背後有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自己,他冷然地轉身離開了。


    我罵天,罵地,罵妖蘭。


    也不知她倒底是何居心,還是我的理解力差,她說給我提供的機會,倒底在哪裏呢?


    雀漓蕭再三與貴婦人拜別,說是要和我遊山玩水。


    貴婦人美絕的笑眼裏泌出層層笑瀲,反問道“斬月大婚,姐姐沒有委派瀟兒來參加一下嗎?”


    我和雀漓蕭對視一驚。


    貴婦人悵然若失道“做姐妹的,終身誓不見我,做兒子的,大婚也不請我,做夫君的,思念極苦也隻能觀瞻聖像,大概我是要被親人離棄了。”


    趁她掩麵歎氣時,我趕快偷問雀漓蕭這人倒底是誰,神神秘秘?


    雀漓蕭快嘴回答“獨孤九的妃子之一,獨孤斬月的後媽之一,雀無極的胞妹唯一,我的姨母——雀靈韻是也。”


    我哦……了一聲,明白。


    雀漓蕭寬慰道“姨母切勿傷懷,斬月婚事,斷然不敢邀請皇族。”


    斬月大婚,不請皇室,天下人皆知緣由。


    “不敢?”雀靈韻微變道“他大張旗鼓,四海五湖地發請帖,是不敢的意思嗎?”


    “當年為了那人族的姑娘鬧得沸沸揚揚,不但蔑視了九尾龍族的尊嚴,還掃了朱雀鳳族的威風。”


    “他這般大擺筵席,意在借此反擊兩個皇室的威嚴,看他也是要一意孤行的與皇族對抗倒底……”


    “可是斬月被當眾抽取龍脊,梅姑娘被逼著喝下“莫相負”,皇族給予真心相愛的人隻是無盡的羞辱與折磨,全然沒有將心比心的愛護與尊重啊?”


    我慷慨激昂這番話,自己都覺得虛偽透了。


    雀靈韻不屑看我,溫雅笑對雀漓蕭道“前車之鑒,後車之轍。”


    意思要他離我這個沒身份的野女人遠一點。


    她忽而轉身問及淺華,我朝雀漓蕭的屁股上揪了一把。


    雀漓蕭羞燥道“蟲蟲……”


    我誕笑答“你若跟我真有些什麽,小心你皇娘當眾拔掉你的鳳尾。”


    雀漓蕭意味深長一笑道“不會的,還輪不上我。”


    等雀靈韻回眸,我和雀漓蕭已經神色端莊了。


    正想著如何能騙這個龍妃下山去紫竹山轉一圈。


    一侍衛神色慌張地跑過來,恭禮拜道“韻妃,七皇子他……”


    雀靈韻一聽事關兒子,鳳目雷霆道“什麽事?華兒怎麽了?”


    “七皇子他在暹迦門口,正要上馬車是,被毒物咬了手指。”侍衛麵色慌張道。雀靈韻鳳威震怒,卻也不肆意囂罵,她緊步走前,仍不失天朝貴妃的風範。


    我和雀漓蕭,千目跟在後麵,一探究竟。


    隻見眾侍衛眾星環繞倒在馬車上的淺華,他的麵容隱著淡淡的揪心,仿佛被怪獸咬去一條胳膊。


    雀靈韻母愛泛濫,緊摟兒子入懷,焦急詢問淺華感覺如何。


    淺華抬起微紫的手指,病懨懨地說道“沒事,就是被不知什麽蟲給蟄了一下,皇娘不用擔心,休息一下就好。”


    雀靈韻的神情頃刻間變了顏色。


    我走上去毛遂自薦道“小女子不才正好學些醫術,可否由小女子來診斷一下。”


    雀靈韻考慮一瞬,將淺華的手指遞於我。


    我仔細一看,根本算不上致命的毒物,路邊的野蟲隨便咬一口,都是又紅又紫的。


    我探究其因觀察一眼淺華,他的臉比剛才白得更冷,眼睛索性閉緊。


    我想他小小年紀這般心思,不如趁機借我利用一下,我神色愕然道“完蛋了,七皇子中的毒乃是天下第一毒蟲——赤眼蜂的尾針劇毒。如果診救不及時的話,這根手指……”


    我想加強一下氣氛,道“這條胳膊也是要砍斷!”


    順便在淺華的胳膊上劃一下,淺華竟稍抖一下。


    千目突然充上前來叫道“這麽好的毒物,我來吸!”


    我一巴掌提前把他拍倒,挑眉惡劣道“吸你個頭啊吸,糖葫蘆你吸不吸啊?”


    千目鬼鬼一笑。


    “這可如何是好!”雀靈韻似乎是上鉤了。


    “龍鱗衛聽令,傳我懿旨,火速駕馭霄騰,我們速回聖殿。”


    到嘴的鴨子我豈能輕易撒手。


    “不行,回聖殿就晚了,我有專治此毒的藥草,就在紫竹山行風山莊,隻需龍妃帶上七皇子一同前往,此毒必解。”


    雀靈韻絕無二話,直接抱起淺華往馬車鑽進。


    我和雀漓蕭,千目被請道另一座馬帳,駕車的侍衛恭請我們要注意安全。


    我想誰沒坐過馬車?當我是土鱉啊?


    隻見拉車的霄騰憑空綻開一對翅膀,四蹄連跑,一躍而起,跨步間便馳騁雲際。


    什麽世道,連馬都長翅膀了。


    看來我的視野太狹隘了。


    雀漓蕭生澀地摟住我的腰,言笑妍妍道“以後這種事,蟲蟲還會看見更多,我隻希望從今往後,你每一個驚奇發現的瞬間,都有我相伴。”


    我摸著千目的頭再笑。


    說這種刻骨銘心的情話的人,為什麽永遠不是你想要的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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