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靜靜睡至卯時,雀漓瀟的寢殿莫名吵鬧,我本著衷心護主的職責第一個提劍衝進去。


    雀漓瀟穿著絲製的內衫,墨發垂懸,惺忪睡眼裏多少蘊藏惱怒道“先關門。”


    這大半夜的把我招進來就關門,是何居心?嘴裏碎碎叨叨,心不甘情不願地合起宮門。


    隨後數位趕到的侍衛正好關在殿外,雀漓瀟豎指要我噤聲,冷冷潛走侍衛。


    待門口恢複安靜後,雀漓瀟突然道“我做了噩夢,不知蟲侍衛可否坐陪一下。”


    我找了個小板凳,正襟危坐。


    “太遠,過來。”雀漓瀟正經要求道。


    我挪一挪。


    “到床邊。”雀漓瀟繼續指揮道。


    我挪在他床邊坐好。


    “你知道自己傷才好嗎?”說著一把將我拉在榻上,完全沒有征求我的意見。


    半推半就蓋好被,他補充道“我要睡了,你不要睡。”說著把頭深深埋在我腰側,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真的知道我傷才好嗎?


    想偷偷敲他一腦殼,叫他不讓我睡覺,雀漓瀟均勻地鼾聲已然輕淺浮起。


    做惡夢的人還睡得如此快,我一把撥開他臉頰的長發,發絲根根烏潤潤折射出燭火的星光,如漫漫長夜,露出他尖削的下巴和柔粉的嘴唇,密長的羽睫伴隨著呼吸的起伏,輕輕顫抖著如蝴蝶翩然起舞的翅膀。


    他的睡姿很奇特,四肢蜷縮做一團猶如初生的嬰孩,嬌弱得讓人心痛。


    我忍不住大罵自己是個壞蛋,如果當初沒有坐在馬路中間,也不會擋住他的去路,如果當初沒有眼花看錯車裏的人,也不會誤打誤撞跟他相識。


    ……


    如果斬月當年沒有找到我,或許大家就都不會受到傷害?


    歸根結底,是我不好。


    挪身子想走,雀漓瀟熟睡中一把摟緊我的腰,捆如枷鎖,他的眉宇一同皺作深壑,看得人愧疚更深。


    萬分抱歉地以手指替他舒展眉心,可眉心裏困著濃濃的愁思,如何也難以撫平。


    他就這麽討厭我?既然討厭為何還要執迷不悟?嚐試著搬開他的手指,他用力蠻狠完全是徒勞。


    一轉眼間,雀漓瀟睡容驟變,陰鷙如同哀狼,他嘴裏不斷喃喃夢囈,開始聲如蚊哼,待我貼耳傾聽時,他突然暴吼一句“賤人,你倒底愛誰?”


    突如其來,他整個人撲起來狠狠掐死我的脖子,眼睛裏散出邪惡的夢光,他仍舊在做夢,隻是無意識地按照夢魘裏的情境行事。


    他掐人的氣力無比強悍,抱持著殺伐一切的狠毒,任我如何反抗也掙脫不了他的鉗製。


    “漓瀟……不怕……你是做夢……醒醒……”舍不得傷他,我斷斷續續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別怕……漓瀟……你醒醒……”


    可他全無半點反應,手裏的力量已經超出我的承受範圍,呼吸越來越薄弱,頭腦越來越昏沉,我的氣息漸漸要停止……


    “我在做什麽?”雀漓瀟驚魂自問。


    “蟲蟲,你不要嚇唬我……”他的眼睛裏倏然滲出來水汽,山水轉化,天地倏醒。


    他的手才放鬆,一口鮮氣猛灌入肺,火辣辣地灼傷喉管。我抑製不住地猛烈咳嗽,差一點,差一點他就在夢裏殺死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雀漓瀟頓失魂魄,拚命地擁著軟泥似的我,淚水打濕我的鬢角,口裏反複道歉道“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我是恨她,對不起,我錯把你當作她了,蟲蟲,你不能有事,如果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說著他要大聲召喚禦醫,我軟綿綿地捂住他的嘴,氣息奄奄道“沒關係……我命硬……先叫我緩緩,不要……叫人……”


    雀漓瀟的道歉聲忽響忽暗,隱約覺得他傷心了許久,直到我再次昏睡過去。


    折騰一個時辰太陽高照,雀漓瀟的精神始終萎靡不振,我疲倦裏勸他去上朝,他羞愧滿麵地求我原諒他。


    我終於知道他心裏有不可告人的心魔,哪裏會跟他計較,拖著身體推他出門,嘴裏軟笑道“好好去上朝,萬一落下他人口實,對你的前途不好。”


    雀漓瀟再三叮囑我今日要好好休息,早朝後就來看我。


    把他推走,覺得自己好像又做錯了,應該借題發揮徹底與他決裂,結果一時糊塗,似乎又和他攪和在一起了。


    哎!三千煩惱,不理還亂。


    拿汗巾將脖子裏的掐痕仔細掩飾,戴好麵具到院子裏稍作活動,守殿的侍衛眼神均有鄙色,雖然都是雀漓瀟培養的親信,但是見我靠近的時候,多少有些怪異。


    我考慮是每天光吃不幹活,引起他人的公憤。


    於是也依樣學樣,假裝跟在擷瑜殿裏的衛隊後麵巡來巡去。


    轉過幾處長廊,對麵疾走過一位宦官打扮的宮人,那宮人麵敷細粉,唇塗紅膏,緋顏膩理的模樣煞是華豔,估計他的品級要比我們高,領隊的侍衛長遠遠就迎上去接話。


    宮人幾句細聲交代後,侍衛長從隊伍裏選了幾個身手敏捷的好手,那宮人似乎不太滿意,伸手朝我指向道“把那個看不見臉的也加上。”


    侍衛長趕忙推說皇子有要事交予我辦,宮人怒聲嗬斥道“女皇要的人,就是天神也要滾下凡間。”


    侍衛長不再多嘴,拋給我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我立刻會意,乖乖和前麵幾位一同隨著宮人前去。


    繞過幾十處大殿,宮人將一幹人等引致西宮一處側殿,隻見滿滿青磚黃牆裏,有一處殿園格外不同,孤零零地獨自繁華。


    鮮紅的房瓦搭配鬱紅的牆體,設計巧妙無與倫比,層層疊紅各有顏色,非但觀之醒目,而且引人入勝,決不突兀駭人。


    宮人示意要我進去,我都不知道是什麽人,要幹什麽事。


    疑惑不解時,宮人領著其他人已經離開此處,奇怪他們走得奇快無比,簡直可以稱作為奔逃。


    腦海裏有不祥的預感,考慮再三還是硬著頭皮邁了進去。


    “馥鳶殿!”看這名字中規中矩,應該不會是什麽龍潭虎穴。


    下一秒,我完全轉變想法,因為園裏的景象實在觸目驚魂,整個苑內密密麻麻種植著枯美人,這些枯美人花莖細若柳絲,但是花苞卻大如海碗,朵朵瓣瓣被鮮血潑淋一遍,血豔豔地從地下染到天上。


    “誰……”略帶病態的細聲從血紅裏鑽了出來,驚得枯美人迎聲一齊搖曳,這滿園的血漿立刻流動成畫。


    枯美人朵朵漣漪推送出一抹紅影,那紅影最是鮮豔,漫天的紅花也難以遮掩他通身的妖嬈。


    “今天是你來喂食火鳶嗎?”赤瑾雙目攏閉,病態的蒼白在一片火紅裏燃燒。


    我看到他立刻想到三個問題:


    一是鳥人怎麽混進無極宮裏了?


    二是雀漓瀟與他現在是什麽關係?


    三是……傲狠或許就在眼前某處。


    閉緊嘴巴點了點頭,無論三個問題的答案如何,我都不能暴露自己。


    “啞巴?”赤瑾閉目怪笑,隨手摘過一朵枯美人,青白的長指形同花莖,細弱無力。“那火鳶就餐的時候,我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好吧……火鳶一個月沒有嚐過鮮味,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你吧。”


    赤瑾言談奇奇怪怪,隨手一丟枯美人,那紅豔豔的血花竟準確無誤地將院門重重一震,合閉起來。


    關門?接下來是不是該放狗?


    冥冥之中覺得這瞎子詭異萬分,我朝後偷挪了幾步。


    赤瑾病懨懨笑道“進了這扇門,就沒有人告訴你……出不去嗎?”


    刹那間紅花異動,自暗處飛出一隻火紅的鳶尾鳥,那鳥兒通身赤若朝霞,流蘇般的長尾蕩漾著絲絛的軟光。


    火鳶乖順地降落在赤瑾右肩,他寵溺地摩擦過它的羽絨,火鳶立刻舒服地抖展猩紅的羽翅,懶洋洋地盡情享受每一次手尖的力度。


    “去吧,你的食物送來了。”赤瑾微抬細弱的胳膊,火鳶驀地睜大恐怖的鳥眸,那血珠般的目光裏,隻有我一個人的身影。


    它的食物……難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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