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裏進風,梁風望著遠處朦朧的燈。


    “con,我沒有辦法。”


    她聲音輕得像這晚倫敦重新飄起的雨絲,細密綿涼地打在她微濕的眼簾上。


    纖細的手指顫抖,已捏不住柔軟的煙身。


    梁風長久地看著那盞路燈下細密的雨簾,鼻間是潮濕而空曠的氣息。而後,她輕輕轉過身子,朝connell說道:“我最開始接近他,不過是為了利用他。”


    ……


    在梁風的心裏,她的沈頤洲的故事應該有那支潔白的小蒼蘭、晨早的一個癡纏的吻、除夕夜的節點、那碗她親手下的意大利麵和梅雨季節的輕井澤。


    可說與別人聽的時候,隻有她與嚴琛的陰謀,她的步步為營,她的滿口謊言和他的無情抽身。


    雨簾越來越密。


    穿過她濕漉漉的頭發流下光滑的肩頭。她卻是第一次這樣冷靜、冷漠地講述完這個她從未和別人完整講述過的故事,


    梁風忽然在這一瞬間理解那些在神父前坦誠罪過的人,就像她此刻的自己。


    她是為了真正的贖罪嗎?不是。


    她隻是為自己求一個心理安慰。祈求神父理解她、寬恕她的隱瞞,好叫她還能依照現在的生活勉強活下去。


    祈求connell理解她的罪有應得、懦弱自卑、不敢再愛。


    卻沒想到connell隻問她:“你還愛不愛他?”


    “……我騙了他——”


    “你還愛不愛他?”


    “……con——”


    “我是問你,”connell直視她雙眼問道,“你還愛不愛沈頤洲,你想不想親吻他想不想和他上床?”


    “我隻問你這個。”他說。


    衣衫傳來徹骨的冷,雨簾將她的雙眼遮蔽,梁風沉默地愣在原地。


    她從未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像是被人剝盡衣衫赤/裸/裸。


    她有資格對沈頤洲說愛嗎?她有資格再次站到沈頤洲的身邊嗎?


    很小的時候,就跟著梁珍嫁到常滿德的家裏。寄人籬下,看人眼色。深諳自己永遠做不了主的道理,也在梁珍被打的那天更加知道自己不可多求、不能多求。


    因為她不配、因為她不值得。


    後來跟著嚴琛去到燕京,又被他千方百計地想要送出去。自問過自己是否這輩子就是這麽低賤,要不然他為什麽不珍惜。


    要不是從小到大還有梁珍愛她,她或許連推開嚴琛的勇氣都沒有。


    可沈頤洲呢?


    梁風眼眶微微發脹,在她心裏天上月一樣的人。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梁風聲線破碎,潮濕的碎發貼在她蒼白的臉頰,“我……”


    “你別給我說配不配的話!”connell一把把煙掐滅扔進附近的垃圾桶,一雙剔亮的眸子看著梁風,冷聲道,“梁風,我討厭你那個長得令人發困的故事。討厭所有裹著道德外衣的不得不,更討厭你自以為是的配不上。”


    “喜歡誰就去追誰,想和誰睡覺就去和誰睡覺。你這輩子這麽短,這麽瞻前顧後那不如不過。總想著把所有事情都兜住,你累不累。這裏是倫敦,不是燕京。你明明已經離開那裏打算開始新的生活,為什麽還是這樣無可救藥地陷在過去!”


    從未見過connell這般似是發火的模樣,他像是醉了,又像是異常的清醒。


    長久的停頓,他似是自言自語:“如果sarah還活著,我絕不會和她提分手。犯法、犯罪、沒有道德,我認了,我不怕。”


    漆黑的夜幕下,connell望著梁風,像是望著過去的那個自己。


    梁風喃喃開口:“sarah是……”


    “我妹妹。”


    長久的愕然,隻有細密的雨聲填補。


    而後,connell斷斷續續地笑了起來,看向她:“我寧願快樂到極致就死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溫吞地痛苦一輩子。”


    “梁風,你已比我幸運太多。”


    connell抬手將臉頰上的雨水擦盡,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一雙擦得水亮的雙眼看著梁風。


    “我隻說這麽多,梁風。”


    -


    梁風覺得,她在倫敦的生活對她而言已是新生活,直到那天晚上connell的話。


    她自己並沒有真的走出來。


    沈頤洲出現的那一瞬,她其實就回到了燕京,回到了那團亂糟糟的過去。


    有什麽區別。


    她依舊無法正常地麵對他,甚至連簡單的笑一笑都做不到。


    不是已經離開燕京了嗎?不是好好說過再見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這樣將這種痛苦和自卑在倫敦繼續延續下去。


    明明他早已經把那段過去忘記,如此嫻熟地重新又與她調/情。


    以為在他身邊也能學到他三分的灑脫和漫不經心,如今看來,根本就是玲瓏易碎,不堪一擊。


    又或者,是不愛的人本就無心。


    這想法叫梁風想笑又無由悲哀。


    那天之後,connell再未提起過他的妹妹,他一如既往的陽光開朗,每天背著攝像機往外跑。梁風也不問,照舊每天六點起床,坐一個小時的公交去位於羅馬街的西裝店上班。


    六月末,西裝店新進了一大批新料子。早晨達到店裏後,梁風先在工作間換好統一的半裙製服,然後就去簡單清理大門和櫥窗的玻璃。


    早晨店裏沒什麽人,梁風和另一個小姑娘sia看店。


    sia主要負責接待客人,梁風則坐在裏間收拾新來的布料,並做必要的裁剪、分割和收納。


    一整個晨早,店裏都沒有人來。


    臨近中午的時候,梁風從裏間聽到有門口鈴鐺的響聲。


    隨後響起sia熱情的聲音。


    梁風雖不用出去接待,但也留意聽著外麵的聲響,如果客人要量體裁衣,那她便要出去。


    明亮的陽光灑在梁風緩慢裁剪的手臂上,她沿著畫好的線仔細前行。


    而後,聽見一個過分熟悉的嗓音。純正低沉的倫敦音在他的唇齒中流轉,每個音節都變成蠱惑人心的調子。


    梁風坐在裏間身體僵硬,落下的剪刀久久都未合起。


    直到sia重新裏間,看見梁風望著她。


    “那個客人……”梁風輕聲開口。


    sia彎眼一笑:“走了,就在店裏看了一圈,沒說要買衣服。”


    “這樣。”梁風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出是失落還是慶幸。


    安靜幾秒,她重新收回視線,緩慢地沿著布料上的劃線繼續裁剪。


    下午時,她跟著sia待在前廳整理衣物。期間零散又來過幾個客人,梁風幫著其中一位量了身形,而後就再沒客人了。


    五點整,sia先下了班。


    梁風把前廳的貴重展示物逐一收納進裏間,東西還沒收好,就聽見外麵傳來淅瀝瀝的雨聲。


    梁風偏頭去看,果然又開始下雨。


    她放下手中的衣服,先把雨傘裝進了包裏,防止忘記。今晚沒有拍攝的活,所以她收拾東西時並不著急。


    把貴重的展示西裝全都送進裏間整理好之後,梁風換上自己的衣服,然後鎖了裏間的門。


    門店外,雨勢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嘩嘩的雨滴擊打在灰色的門沿上,飛濺出四散的水珠。


    梁風推開門,立馬感受到一股冷勁的風將她裹挾,鼻間深深吸進一口清冷而潮濕的水汽,有種醍醐灌頂的錯覺。


    大門鎖上,她一邊轉身一邊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包。


    卻在目光掃去街道的瞬間停止了動作,靜靜地站在店前的門簷下。


    而後,幾不可察地將要去拿傘的手調轉方向,隻微微調整了一下包的位置。


    然後抬腳,跨入這濃重雨幕。


    劈頭的傾盆大雨,梁風卻好似一點也感覺不到。


    直到那輛汽車停在她的身邊,鳴笛。


    她才駐足,轉過身子。


    朦朧的雨簾後,他輕挑而來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她的身上。


    開口,聲線伴隨著潮濕的水汽往下沉:


    “沒帶傘,送你一程?”


    淅瀝的雨聲更盛,梁風安靜地注視著他。


    一種奇異的、從未有過的情緒從她的心裏慢慢升起,想起那天晚上,connell說起的sarah。


    衣襟更加濕透,白色的短衫浸出黑色的文胸印記。


    像逐漸昭彰的欲/望。


    神父說:這裏是倫敦,不是燕京了。


    神父說:要吻便吻,要上/床便上/床。


    手指觸及光滑潮濕的門把手,梁風彎下腰。


    “麻煩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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