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胤祺“咦”了聲,“你缺妹妹疼?”


    “奴才即是當公主為主子,也是當公主為妹妹,若是家中親妹妹,怕是會更好呢。再說,公主還是我恩人呢。”


    ”你缺妹妹幹什麽要找到我這兒來?她哥哥還不夠多嗎?”


    胤祺想起頭號大敵四哥就心口疼,這些年他一直沒敢問元衿一個問題:是四哥好還是五哥好?


    隻能計算著自己和元衿一起吃飯的時間比四哥多得多多,才獲得了一丁點安慰。


    五阿哥這個反應,元衿也早早猜到,舜安彥於是接著交代口供:“奴才當然知道,所以這才不敢說嘛,要不以後奴才準備的一切都交由您來處置,先都給您過目?”


    “這倒不用,我送五妹妹東西,哪需要假借他人的手?”胤祺看他半天後說,“也對,你要對妹妹有什麽心思,是挺惡心的。”


    “奴才要有做額駙的心思,去什麽歐羅巴呀,和蘇赫貝勒當年一樣頭懸梁錐刺股賴在書房不走不就好了。”


    想起蘇赫當年,胤祺直發笑。


    “算了算了,我不追究你了,現在這情勢我情願你有點什麽心思。”


    胤祺眼睛轉了轉,突然伸手拽起舜安彥的衣襟,“舜安彥,要你做額駙,你能做嗎?”


    “啊?”


    這一刻,舜安彥真的是心裏抖了三抖,一時間眼前閃過了無數個人臉:小學同學、初中同學、發小、隔壁鄰居還有周釗。


    統統都是喜歡元衿的人。


    想到那些年他們做過的事,拉過的橫幅,送過的禮物,表過的真情,一個比一個誇張,一個比一個肉麻。


    以元衿的性情和要求,他若要做額駙,隻能更肉麻更誇張才能讓她舒心。


    恕他無能,他做不到。


    “五阿哥,這事兒不是奴才做不做得到……”


    胤祺這才鬆了口氣,“哎,試你呢,你沒有順杆子往上爬,說明你真不樂意。”


    他拍拍舜安彥的肩膀,“今兒的事別和五妹妹說,以後還是對她好點,心思還是要恪純,明白了沒?”


    五阿哥也不比當年,到底是快成親的人了,也學會試探人心了。


    舜安彥想,幸好自己是真的心思純潔,隨便哪個來他都是千錘百煉的真金。


    在五阿哥的矚目下,他連聲道:“明白明白。”


    但今兒的事,看著康熙和諸皇子的意思,是想先壓著不發,並將原本在古北口外見法王順便行獵的計劃,改成更隆重正式的儀式。


    即是拖延時間,也是先冷落他們一陣,把朝廷的威儀擺起來,讓他們知道,王位之事不是他們想求朝廷就要應的。


    誰是主誰是仆,法王得拎拎清楚。


    舜安彥回了佟園,在書桌後想了一夜,第二日還是早早進了暢春園。


    因著漠北這封信,康熙半點見舜安彥的心思都不再有,隻盯著理藩院、禮部和內務府趕辦法王朝覲的事。


    他原想去福君廟附近等一等元衿,去沒想到先在暢春園東門碰上了九阿哥。


    九阿哥最近又吃胖了些,富態的身子圍著奢華的玉腰帶格外和諧,他還是一把瓜子在手的富貴閑人模樣,遠遠瞧見舜安彥就揮了揮手。


    “彥少爺,來。”


    舜安彥走過去問:“九阿哥,五公主有事找我?”


    “嗬,你倒機靈,知道是她。”


    “九阿哥,五公主才叫我彥少爺。”


    “我是收錢辦事,五妹妹今兒和四姐陪要出嫁的三姐去香山上香玩了,你自己明白。”


    “多謝九阿哥。”舜安彥解開荷包,拿出一枚火彩絢爛的祖母綠來,“九阿哥,奴才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九阿哥取過朝陽光比了比,“可以啊,這切工極好,我一直想問歐羅巴到底是如何處理這些寶石的,為何他們就能做出這棱角來?”


    “寶石之間硬度不同,便能互相切割,計算以角度,便能放大這火彩。”


    “如何計算角度?”


    “奴才那兒有些書,隻是用英文寫就,需要翻譯過來才能看,您若可以等一等……”


    九阿哥急道:“不用不用,你直接拿來,我會那些個洋文,拉丁文和英文我早就熟悉了!”


    “好。”


    九阿哥滿意地看看舜安彥,“說真的,你這人真不差,也不知道四哥五哥嫌棄個什麽勁。難不成真讓妹妹去漠北?切,真是不通人情的一幫榆木疙瘩。”


    “九阿哥,奴才沒有那樣的心思。”


    元衿拿捏哥哥的心態太準,九阿哥果然根本懶得和他計較,一揮手說:“去你該去的地方,別和我磨嘰了,記得送書。”


    舜安彥於是騎快馬往香山,到了玉泉山門口,元衿帶著侍女青山騎在白馬上甩著馬鞭。


    等他。


    今天的她也是紅色,隻是棗紅色的騎裝,就和冬日的梅花樣濃重,腰上紮著根黑色繡鳳鳥的腰帶,襯得她青春豔麗外多了分英姿勃勃。


    “跟我來!”


    元衿打馬先走,往香山的山道一路向上,此刻已經沒有香山最知名的楓葉遍地,隻有枯樹守山,孑鳥鳴林。


    她打馬直奔山頂一處僻靜的寺廟,上書“洪光寺”,裏麵人煙稀少,隻有幾個沙彌在清掃門庭。


    庭院中有棵參天老槐樹,或許是年齡太久的緣故,槐樹已經向一邊傾倒,像垂垂老矣的高僧。


    元衿把青山留在門外,帶著舜安彥進廟裏。


    從見到山門的那刻,舜安彥的腳步便慢了下來。


    “點香嗎?”


    “不用了。”


    “掛風鈴嗎?”


    元衿從懷裏取出一個紅布包來,裏麵藏著一枚拇指大小的風鈴,拴著一根寫了梵文的紅條。


    他伸出雙手接過,問沙彌要了把梯子,鄭重地綁在了那顆槐樹的一枝新丫上。


    下來後由衷說:“多謝。”


    “謝你的好兄弟周釗去。”是周釗和元衿念叨了他家洵哥每年掛風鈴的地方。


    舜安彥閉閉眼抱怨了句:“他真的很多嘴。”


    元衿笑了,問:“你那年到底怎麽回事,聽周釗的語氣你很過不去,其實像你們那樣的人應該見慣生死的。”


    舜安彥無奈一笑,朝元衿拜了拜,“別提了吧,說點別的。”


    “不是該你說嗎?”元衿靠在槐樹下,晃著手裏的馬鞭,“想說什麽,說吧,我現在有空聽。”


    “真的能聽完嗎?”


    “能……”


    元衿把語調拖得很長,混著點漫不經心和無所謂,惹得舜安彥覺得自己的存在和擔心都像怨婦。


    “公主,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今日要說的事不是玩笑。”


    元衿直起身子來,朝舜安彥比了個請。


    “鄢少爺,您請。”


    他把看到的奏章說給了元衿聽。


    “求娶公主?”


    “是。”


    “哪個公主?”


    “沒說。”


    元衿嗤笑了聲,甩著馬鞭靜靜地不說話。


    “皇上那兒並沒有同意的意思,他昨日瞧著十分生氣,已經吩咐把法王的奏章留中不發,而且瞧著是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再說,五阿哥他們疼你,肯定不樂意這樣的事發生,你不用緊張。”


    “你當他是為了女兒?君父君父,先是君,再是父。他這麽生氣不是因為別人求娶公主,而是因為法王先發製人,想奪他的高地。”


    舜安彥素來知道她聰明,這次也是如此,在這些紛繁複雜的信息裏,元衿甚至比大部分皇子領悟康熙心態更快。


    “那您覺得,萬歲爺最後會如何應答呢?不管怎麽樣,法王在那塊地界都是尊貴的存在,他開了口,朝廷最後總要答應點什麽。”


    “看條件看結果看權衡。皇阿瑪看重的不止是蒙古,漠北隻是往前往深往天山南北的前哨,雖說上次三姐的婚事出了岔子,但若還有利益,他不是不能犧牲一兩個女兒的人。現如今,法王的問題根本不在求親,而是在他提的方式。”


    舜安彥近一步感歎她實在通透,“看來真的是我多嘴了,其實公主一直清楚,清楚巴拜特穆爾對萬歲爺的意義,清楚背後的那些門道。”


    “我當然清楚!敏敏自己也清楚,不清楚的是那個老和尚!”


    元衿冷笑一聲,“還共治呢,共不共,治不治,本來就該朝廷說了算,法王在替誰做主?這是主次顛倒、尊卑不分,還想著他們漠北是當初的汗王當道呢?這時候還想來爭個話語權?能給他開口的機會,那康熙就不是三十年的老皇帝了!”


    “噓!”舜安彥趕緊製止他,“他現在是你的皇阿瑪,話不能這麽說。”


    “我知道!皇阿瑪,帶個皇!什麽都是皇在先,考慮兒子女兒也都一樣。”


    元衿猛地一鞭子抽在了槐樹上,“啪”得一聲脆響在空曠的院子裏驚出回響。


    這聲巨響聽得舜安彥心驚肉跳,握住了她的馬鞭,“輕點,這棵樹無辜,我三百年後還要掛風鈴呢。”


    元衿本來凝重的臉繃不住笑了,“知道了,會給你留著以後繼續掛的。”


    她抬頭看著老槐樹下擺的樹幹,念叨了句:“鄢少爺,人生如掌心流沙,代代來去生於世上,卻少有區別,以前是什麽樣後來也是什麽樣。”


    “您這麽傷感,我很不習慣。”舜安彥更習慣元衿無憂無慮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脖子,“公主一說這話,我就懷疑自己得弄點什麽哄您高興了。”


    “是得弄點什麽,哄我高興,我這穿過來以後還沒搞過大事呢。”


    “您說吧,我還能不辦嗎?”舜安彥舉手投降,“我是罪人劇本,無有不依的。”


    元衿回味著法王的奏章說:“迎娶公主,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我要把這句話改一改,去兩個字。”


    “哪兩個字?”


    “娶和共。”


    “迎公主,以公主之名治塞上?”舜安彥緊張起來,“你想去?”


    元衿白了他眼,“你瞎說什麽呢,就北京城這個天我都嫌冷,你是怕我死的不夠快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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