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道:“蘭若,大師同你說了什麽?”


    杜蘭若笑道:“大師要我好好孝敬娘親和爹爹。”


    杜夫人笑道:“調皮。”


    杜蘭若笑道:“娘,爹,我餓了,想吃肘子了。”


    杜老爺道:“你才病好,忌葷腥。”


    杜氏婦父看到女兒的笑容,這才稍微放了心,他們已經很久沒看到女兒的笑了,也許,大師的話隻有說給女兒聽才有用吧。兩人忽然對視一眼,他們同時察覺一件事,女兒自醒來就不再咳嗽,看來女兒已經痊愈,他們又不敢出聲提醒女兒,生怕她一想起來反而要咳嗽。


    杜蘭若到最後也沒有告訴母父,桃大師到底說了什麽。


    桃大師說,毀譽從來不可聽,是非終久自分明。


    ————


    等送行之人離得遠了,蘇辭才戳戳桃楚。


    “桃楚,你還能推理斷案?”


    桃楚道:“什麽?”


    蘇辭道:“你是怎麽推理出是那邪道作怪?其實如果不是你,我到現在都沒看出來他有什麽問題。”


    桃楚道:“那不是推理出來的,那是有人告訴我,我才知道。”


    蘇辭道:“誰告訴你的?”


    許春武道:“看來應該是非人告訴桃姑娘的,前天晚上,我看見桃姑娘在院中好像是在聽誰說話。”


    桃楚道:“是道觀裏的神像告訴我的。”


    其他人一驚:“那真是神仙?”她們自己也看到了那天晚上在桃楚背後飄動的影子,但她們沒有下跪,誰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神仙?再說,一看見神仙就必須下跪?


    桃楚道:“不是神仙,是喜歡吸食香火的非人,他們依附在神像上,能聽到前來許願的人的願望。那道士曾在神像下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他們告訴我,我才知道。”


    許春武若有所思地道:“看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桃楚笑道:“也不能全信非人的話,非人和人類一樣,都會說謊,所以我才想確認騷擾杜小姐的人到底是不是那個道士。”


    蘇辭道:“弑殺親兄,還謀害杜小姐,死不足惜!他們兄弟二人的母父也不知是什麽人,大兒子求而不得,便給人家姑娘中蠱蟲,小兒子則派猴子謀害別人,不僅殺了兄弟,還殺了養大的猴子。”


    除了一聲歎息,倒還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陸子怡哼了一聲:“男人嘛,做這種事不奇怪。”


    第41章


    離開流水鎮, 許春武一行人趕了一天的路,眼看四周的土坡荒山有了一點綠色, 大片大片的田地種滿了小麥, 期間間或出現一兩處看守田地的房舍,馬蹄下的路也漸漸有了修補過的痕跡。


    一行人興高采烈,知道前方會有城鎮, 再不濟也有村子供他們歇息。但他們運氣不好,還沒走多久,天色未入夜, 已經陰沉著一張臉,還時不時掉下幾顆豆大的雨珠,遠處還傳來陣陣響雷。他們等不及找下個村鎮,正巧路遇一座古刹,便牽馬進去躲雨。


    古刹早就被廢棄, 四周是殘垣斷壁,牆上的紅漆已經褪色剝落,地上還有被丟棄的香爐,院子裏除一棵盤曲嶙峋的鬆樹,長滿了鋒利如刀的荒草。


    眼看大雨將至,侍從們趕馬的趕馬,撿柴火的撿柴火, 他們要生火驅寒, 還要檢查四周是否安全。


    正殿已經破破爛爛, 但還有一扇勉強能算作是門的門, 桃楚一把推開, 隻聽“吱呀”一聲, 木門打開了, 接著立馬聽到一陣哄笑。


    原來這古刹中還有人,是四個書生,他們圍在一堆篝火前,聽到門外有聲音傳來,同時望了過來。


    桃楚莫名其妙:“這裏不能進?”


    “當然可以,姑娘快請進,”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臉上掛著兩坨紅暈的書生忽然道,“姑娘從哪裏來?是來避雨的吧?”


    他雖然邀請桃楚進屋避雨,可言語中帶有一絲戲謔。


    這時,一個搖著折扇的書生笑道:“我常在話本裏看到,雨夜之時,荒山古刹中最容易出現狐妖鬼魅之類,勾引吸食男子精氣。不過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什麽狐妖鬼魅呢。”


    一旁的書生“噓”他:“顧飛賢弟,你一心不在聖賢書,倒想著什麽狐妖鬼魅,難怪考了幾次也考不中舉人。”


    那搖著折扇的書生原想從嘴上討些便宜,沒想到有人這麽折他麵子,不禁惱怒道:“陳秀,你連秀才也考不上,也好意思說我?”


    “好啦好啦,別吵了,小心嚇著人家姑娘。”那臉上掛著兩坨紅暈的書生出言阻止兩人,又讓出一塊地方給桃楚。


    被稱作陳秀的書生哼了一聲:“朱懷兄台,這荒山野嶺的,誰知道這時候突然出現的是不是人?說不定還真是狐妖鬼魅!你莫亂獻殷勤。”


    顧飛笑眯眯地道:“朱懷兄台,古有田螺姑娘報恩,說不定如今也有神女要向你報恩哪!”


    桃楚早就聽出這些書生言語冒犯,她也不生氣。跟在她身後的是陸子怡,她也聽見了那些話,她一向看不慣男人,此時更是按捺不住,環望一圈屋內後,冷冷一笑:“有些人真是賴□□想吃天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幾斤幾兩,無才無德更無錢,還妄想神女伺候自己,真是不知廉恥!”


    陳秀漲紅了臉:“你!你身為女人,怎可以嫌貧愛富?!你才是不知廉恥!”


    陸子怡挑起眉:“我又沒說你不知廉恥,我是說妄想神女伺候自己的人不知廉恥,你一個書生,聽不懂話就算了,還倒打一耙,要是你這種人都能當上官,那一方百姓可真是遭了殃!”


    顧飛忍住笑意,道:“陳秀因家貧還未娶妻,自然有些著急。”


    幾人說話間,許春武一行已從進到殿內。那四個書生看到一群人湧進來,不再討論什麽“田螺姑娘”、“神女報恩”,都閉上嘴默默烤火。


    殿內破敗,好在寬敞,許春武一行另起了一堆篝火,此時天空終於兜不住雨水,一刻也不停歇的往下倒水,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到地上,砸到草叢中,砸到鬆樹上,砸到屋頂上,像是要把一切都砸爛了。


    許春武一行中午草草吃過幹糧便繼續趕路,現在找了個地方避雨歇息,雖不是什麽好地方,也能生火煮茶泡飯。他們分了熱米和茶湯,就著肉幹下飯,許春武身為定北王,與屬下同食,其他人也不大驚小怪,想來平時就如此。


    書生們早用過幹糧,聞到一旁飄來的茶飯香,忽然覺得肚子似乎又餓了起來,可也不好向人伸手要飯。


    “彭兄,你已考中舉人,打算何時啟程去朝歌?”


    問話的是那朱懷,他悄悄看一眼那煮熟的白米飯,這才看向另一位書生。


    那書生叫彭一鳴,是四人之中唯一考中舉人的人,方才三人冒犯她人時,一直默不作聲,既不加入,也不製止。書生長得白淨,五官與另外三人相比最為標誌,他道:“我計劃等重陽過後再作打算。”


    陳秀道:“從涇陽到朝歌,路途遙遠,聽說路上還有土匪強盜,彭兄萬事要小心,不然好不容易考上的舉人就可惜了。”


    顧飛道:“聽說去長安城的路上有強盜土匪,專對老弱婦孺下手,彭兄出發時,一定要小心為上。”


    朱懷拍拍陳秀:“彭兄考中舉人,前途無量,你們就不會說些好聽的話?”


    陳秀道:“我說的是事實,小心駛得萬年船。”


    殿外大雨滂沱,那顧飛還搖著折扇,道:“聽說朝歌美女如雲,與我們涇陽的女人很不一樣,彭兄莫要被美人迷昏了眼,忘了用功讀書。待高中會元,也不要忘了我們這些同窗。”


    彭一鳴道:“顧兄太抬舉我了,盡人事聽天命而已,無論中與不中,我都不會忘記你們。”


    顧飛笑道:“彭兄要進京趕考,想來是沒辦法等《武林盟主記》連載完了。”


    陳秀道:“《武林盟主記》!這小說已經斷更兩周,也不知這周能不能等到下一話。”


    朱懷道:“是啊,這小說卡在魔教教主力戰群雄,想要奪取武林盟主之位的地方,真是叫人難受。我很想知道後麵到底如何了,魔教教主那麽厲害,又與武林盟主是青梅竹馬,那武林盟主會放過她麽?”


    陳秀翻了個白眼,道:“當然不會,那魔教教主不過是一個女人,哪有武林盟主之位重要?要是放過她,那武林盟主還要不要當了?”


    顧飛道:“沒錯,何況武林盟主不僅有青梅,還有表妹、未婚妻、鄰家姐姐,甚至是微服私訪的公主鍾情於他,就是為了維護武林正義,也不能放過那魔教教主,眼看那麽一朵嬌花就要香消玉殞,連我都覺得心痛呢。”


    陳秀道:“不管是哪個女人,但凡她們皺下眉頭,你都要心痛。”


    顧飛笑道:“非也非也,美人蹙眉才是美景,普通女人哪裏值得我心痛?”


    朱懷道:“嫂子是方員外的千金,你這樣流連野花,就不怕嫂子生氣,她爹責怪於你?”


    顧飛漫不經心地道:“男人妾室成群本就正常,何況我又沒帶回家,我一向尊重內人,從來不會不知趣到把那些女人帶回家,她怎麽會生氣?”


    陳秀道:“你倒是討了個好老婆,還有個有錢的嶽丈,聽說你老婆光是嫁妝就有八大箱?我娘求那城北的媒婆替我尋一門親事,我是不同意的,我不想因這些瑣事分心,隻想盡快考中秀才免除賦稅,可我娘不依,非要去找媒婆。哪想這一找就找出了事,那些女人一聽我家裏窮,說什麽也不肯嫁,哼,如今的女人都嫌貧愛富,待我考中秀才,哪裏還會缺女人!”


    朱懷道:“陳兄莫急,是那些女人不知好歹,看不出你的真心實意,慢慢找,總能找到合心意的。”


    顧飛也跟著搖頭,似乎同樣認為如今的女人已無可救藥。


    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身影,她環顧四周,似乎是沒想到殿內居然坐滿了人。她一時之間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可門外雨太大,附近又找不到避雨之所。


    “姑娘,來這坐吧。”向那身影招手的是蘇辭,她朝外挪了挪,騰出一個位置來。


    那姑娘猶豫著走進正殿,她年約十五,臉上長滿了雀斑。她身形單薄,似乎是不怎麽能吃得飽飯,看人時總有一絲倦怠之色。


    “喲,這不是雲威的妹妹麽?怎麽一個人出現在這裏?許久不見,水心妹妹又長高了不少,水心妹妹若是方便,應該替我們這些哥哥催催雲威,《武林盟主記》的下一話能不能在這周寫出來。”


    雲水心看向說話的人,那是顧飛,他與哥哥雲威是同窗,偶爾會來家中做客。


    聽雲威提起過,顧飛家境殷實,在他考中秀才那年,本縣的大戶方員外很是欣賞他,把女兒嫁給了他,希望他飛黃騰達,不忘提攜嶽家。雲水心不喜歡顧飛,這不是對顧飛有什麽意見,實際上她不喜歡所有來家裏做客的人,尤其是顧飛來做客時,總帶著點高高在上的意味,偏偏她的家人還十分歡迎這位。


    雲家家境不好,而雲威的功課學得不怎麽樣,又不懂得維護人情世故,因此是學堂裏十分不起眼的學生,但在他開始連載《武林盟主記》後,他在學堂中的地位悄然改變,顧飛正是那時候才開始登門拜訪雲家的。


    雲水心朝顧飛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她遲疑著沒有動,雖說她認識這些書生,可到底都是男人,坐到這堆書生之中也許不大方便。


    “我說怎麽瞧著眼熟,原來是水心妹妹,你來這兒坐吧,現在雨大,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城裏。”朱懷笑眯眯地站起身,他走到雲水心的身後,看似要擋住門外大雨,一手卻伸向雲水心的肩上。


    雲水心沒有察覺,她剛要道謝,忽然聽到哎喲一聲,她慌忙回轉過身,原來是朱懷的手像是被什麽蟄中,疼得直叫喚。


    雲水心臉色慘白:“朱大哥,怎麽了?”


    顧飛道:“朱兄,你這麽突然叫一聲,還真是嚇死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見鬼了。”


    朱懷伸出手,發現傳來劇痛的手指已經腫了,還有一排細小整齊的牙印,他忍著痛,奇怪地道:“我好像被蟲子咬了。”


    陳秀道:“你碰到什麽了?”


    朱懷支支吾吾地道:“好像沒碰到什麽吧?”他飛快地覷一眼雲水心的肩膀,那上麵沒有蟲子,更沒有什麽利器。


    雲水心道:“這古刹被廢棄許久,難免有些飛蟲。”


    朱懷疑惑,什麽蟲子能有一排牙齒?他左顧右看,什麽也沒找到,也許真的是飛蟲之類的吧?


    “水心妹妹,你別怕,坐吧,坐吧。”朱懷這回不敢再用手去碰雲水心,他熱情地招呼,仿佛這裏就是他家。


    雲水心點點頭,她很快有了決定。她坐到蘇辭的旁邊,還向眾人道了謝。


    顧飛笑道:“水心妹妹怎麽坐在那邊?我們又不是猛虎野獸,難道你還怕我們不成?”


    有時候不知如何回答時,沉默是最好的選擇,雲水心深諳此道,她打算隨便應和後敷衍了事,哪知一旁的女人早就堆積了許多不滿,側身朝那些書生冷笑。


    “你的意思是我們就是猛虎野獸?”


    顧飛一怔,隨即溫和地笑道:“姑娘,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你何必糾結於這些字眼?”


    陸子怡不屑地道:“明明這麽說了,卻不敢承認,男人果然就是這麽膽小。”


    顧飛自詡是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之人,他喜歡和讚揚女人的美麗,但那美麗一定是溫順柔和,即使有棱角,也要恰到好處,不能讓男人失了麵子。聽到陸子怡的話,他還勉強記得要維持風流,於是冷笑了一聲。


    “姑娘,我瞧你們麵生,不像本地人,提醒一句有何不對?”


    “認識又怎樣?知人知麵不知心,笑裏藏刀禍患深!”陸子怡說著,瞥一眼顧飛,滿臉嘲諷,“又烤火又扇扇子,也不知是有什麽毛病?”


    顧飛神情一滯,一時不知是該繼續扇扇子,還是停住手:“好男不跟女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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