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眼睛咕嚕嚕轉了一圈,聽從了。


    繡件差不多快完成了,紋樣看上去是一隻站在高樹的蒼鷹。瞧著就是新手,針腳都不平滑,可那隻蒼鷹的姿態卻是威風凜凜的,尖尖的嘴,挺立的姿勢,有力的爪子。


    “你為何要繡這個紋樣?”青枝問。


    “它能飛啊,想去何處就去何處……它又厲害,不會被別的鳥兒欺負!”姚珍盯著青枝,“您喜不喜歡?我可以連夜繡完的。”


    青枝笑一笑:“喜不喜歡另說,我想問你一件事,你願不願意學織錦?”


    “願意!”姚珍沒有絲毫猶豫,“織錦比養蠶繅絲有趣多了。”


    青枝深以為然,看向那婦人:“你要把你女兒賣去做丫環?”


    婦人神色訕訕,瞧了一眼後麵的劉守。


    劉守道:“你老實答吧,這姑娘是京城開錦緞鋪的。”


    婦人就道:“我可不是苛待她,去富人家當丫環比繅絲輕鬆多了,你瞧瞧我的手都成什麽樣了?我是為她好,讓她去享福的。”


    姚珍氣道:“明明是要賣了我給哥哥湊聘禮!”


    婦人臉色發紅:“胡說什麽,我哪裏說過?我是替你謀個好去處。”


    可剛才她說的話青枝聽得清清楚楚的,就是為了兒子。


    她的兒子是沒長腳還是沒長手?非得要用自己妹妹去換銀子?青枝極為不屑,但並沒有表現出來,問道:“大嬸,那富人家準備給你多少銀子?”


    婦人猶豫了會道:“三十兩。”


    姚珍已經看出青枝的意圖,插嘴道:“二十兩,你之前說二十兩的!”


    婦人大怒:“我還沒有跟那戶人家討價還價,人家說二十兩,我是想要三十兩的。你生得這等樣貌,三十兩不多吧?”


    醜陋嘴臉全都露了出來,青枝感覺到一陣惡心,她自己也是姑娘家,可父母卻是極疼她的,哪裏會像牲畜一樣賣出去。


    青枝道:“我們要商量一下,或許我會買下她,你稍等一會。”


    她轉過身,低聲跟裴連瑛道:“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二人走到僻靜處。


    裴連瑛剛才都看在眼裏了,問她:“你是不是打算收她為徒?”


    青枝不否認:“是。”


    已經收了一個嚴采石,居然這麽快又要收徒弟,裴連瑛道:“你打算將來收多少個徒弟?”


    “幾十個,幾百個。”青枝故意往多的說,“桃李遍天下,裴大人覺得如何?”


    早已習慣她的態度,裴連瑛輕聲一笑:“不錯,誌向遠大。”


    想要順利成親,他必然會做出種種讓步,畢竟連裴輝都要送她鋪麵了,她哪裏還能以此逼退裴連瑛呢?青枝不屑道:“誌向再遠大也比不上你,你裴大人才叫誌向遠大,為了你的仕途,什麽事兒做不出?”


    裴連瑛聽出她在挖苦,挑眉道:“你此話何意?”


    明知故問,可青枝不想說,此事若真挑明了,裴家更有理由讓她成親,她說正事:“這婦人強賣女兒,官府能不能派人將她抓走?”


    “不能,她沒有觸犯律例。”


    青枝皺眉:“可她女兒不肯,你們也不管?”


    “管不了,你要幫她,隻能將她買下。”


    “不是吧?如此無理之事,官府竟都不管?她女兒何錯之有,無端端要去當丫環,若是好人家,興許還能熬過去,若是主子殘暴呢,她又當如何?”青枝難以理解,“這世道不公。”


    從來就沒有完全公平的世道,裴連瑛思忖著她剛才說的話,忽然問:“你可知我為何當官?”


    青枝一怔,她當然沒有仔細想過,不過她覺得裴連瑛肯定是為了榮華富貴。


    “那陳叔幫了家父什麽忙,你可知?”


    青枝點點頭:“借了銀子。”那時候她還小,四五歲吧,隻聽說過這些。


    “若世上一點不公都沒有的話,就沒有那件事了。”裴連瑛麵色平靜,“你說我為了仕途,什麽事都做得出,我不知你指什麽。但我確實為此付出許多,因不想家父家母再遇到任何不公。”


    青枝心頭一震,脫口道:“你的意思,裴大伯當年是被冤枉?”


    “是。”裴連瑛把來龍去脈告訴她。


    原來均州知縣仗勢欺人,裴輝才欠下父親人情,難怪裴連瑛念書這般勤奮。


    當上官後,他也十分在意自己的名聲。


    她一時不知說什麽。


    耳邊聽見裴連瑛道:“你既說世道不公,那更應該嫁給我,於你,總有益處。”


    其實母親也提過類似的話,她不是不明白,但從裴連瑛嘴裏說出來,更有一種深切的真實感。他在朝堂這五年一定也是看到了許多不公,再如何盛世,光明,暗處總是不會少的。


    青枝猶豫起來。


    她猶豫的不是自己的將來,她是普通的百姓,可京城有千千萬萬普通的百姓,難道與官宦沒有關係,就不能過下去了嗎?


    她猶豫,是因為裴家。


    陳家定親是自願的,甚至是父親主動,並不存在被迫,如今是她反悔,卻要裴連瑛,裴家承受後果,這也是不對的。裴連瑛剛才說了,他當官是為了家人。


    青枝忽然一陣頭疼。


    她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嚴肅道:“我還要再想想。”


    這變化讓裴連瑛感覺到銅牆鐵壁出現了一絲裂縫,有曙光隱隱透出。


    他心頭未免雀躍,嘴角翹了翹道:“走吧,我幫你去說價,二十兩足夠。”


    青枝瞧見他眸中有掩飾不了的歡喜,暗道,他是覺得自己官位保住了吧?她冷哼一聲:“就不能壓到十兩銀子嗎?最好一文錢都不出。”


    提這種要求,她自己不覺得荒唐?裴連瑛道:“我若真的做到,你是否能馬上嫁我?”


    “做夢。”


    “那你也是做夢,最少二十兩。”


    “……”


    裴連瑛瞧了一眼不遠處的未來嶽母:“我們過去吧,再不過去,周嬸要懷疑我們在幹什麽了。”


    青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見母親滿臉是笑,好似覺得她在跟裴連瑛談情說愛。


    她急忙往回走。


    他提醒:“也別太急,你這樣像做賊心虛。”


    青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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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委屈衝上天。


    周茹確實很高興, 難得見女兒主動同裴連瑛說話,她感覺這兩個人有戲。


    眼見他們慢慢走回來,她小聲問:“你跟連瑛說了什麽?”


    可不能讓她誤會, 青枝一本正經道:“我是問他官府抓人的事, 您別胡思亂想。”


    官府抓人用得著說這麽久?周茹才不信,她分明看見女婿笑了。不過女兒要瞞著,他二人有秘密, 那是好事, 周茹幫女兒捋一捋散發,一副欣喜的模樣。


    看來還是誤會了,青枝扶額。


    裴連瑛在同那位婦人商談:“你女兒性子倔強,我沒瞧錯的話慣會惹是生非的, 你一個當娘的都管不了, 我們買下來也不好管。我們頂多給你二十兩銀子。”


    婦人是繅絲的,眼見裴連瑛衣著華貴, 知他不缺銀子,還是咬死不鬆口:“你瞧瞧她的臉, 怎麽也不止二十兩吧?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


    “美人?”裴連瑛微微挑眉,“你到底是想把女兒賣去當丫環, 還是賣去做妾?”之前這婦人就提過容貌,顯然是以此當做討價還價的條件。


    婦人一驚。


    她確實有此念頭,不過當著女兒的麵自然要說丫環, 不然女兒定會鬧得天翻地覆。她訕訕道:“什麽當妾,丫環也得看臉啊, 長得醜, 你們做主子的瞧著不舒服……”


    可母女倆生活了十幾年, 姚珍豈會看不出母親的表情, 當下怒目圓睜:“你竟然要把我賣去做妾?我才幾歲,你怎麽做得出來的?”她撿起一塊菱角分明的石頭對準自己的臉,“我現在就把臉弄破了,你這輩子休養把我賣去當妾!”


    裴連瑛見狀道:“破相了別說二十兩,十兩都沒人要。”他轉過身,“青枝,我們走吧,沒必要非得收她。徒弟還不好找嗎?京城有得是小姑娘。”


    婦人急了。


    剛才裴連瑛一針見血,說她女兒性子倔,她也知女兒性子剛烈,說不定今兒真的毀掉臉,忙道:“哎呀,你們別走,有話好好說。”


    裴連瑛鋪墊了這麽多,青枝當然也順勢道:“你賣就賣,不賣就算了,我們還得趕著回去。”


    “賣賣賣,我賣。”婦人一疊聲道,“不過你真是收她做徒弟,學織錦嗎?”


    “是。”


    也好,賣給別人做妾後麵就沒好處了,可女兒學了織錦可以掙錢,婦人急忙答應。


    “我們去立個契約,”青枝問姚珍,“你願意跟我走的吧?”


    自從出生後,姚珍在家裏就沒感受過母親的關心,她明明年紀小,卻還要照顧兄長,什麽好的都讓給兄長用,她早就不想待在這個家裏。姚珍毫不猶豫:“我願意,去哪裏都行!”


    雙方到牙行立了契約,並且在官府備案,姚珍此後便算是青枝的人。


    周茹這回難得的沒有反對,女兒又收了一個徒弟,那兩個徒弟就可以一起織錦了,女兒有幫手自然就能空出時間來,就是二十兩有些貴。但她也看不慣那婦人的行徑,自家女兒不肯還逼著賣,實在無情。


    青枝把嚴采石介紹給姚珍:“這是你師兄。”


    姚珍嘻嘻一笑:“我應該比你大吧,你幾歲?”


    “十二歲。”


    “我十三。”姚珍眨眨眼睛,“果然比你大,可惜了,我早些來就能做師姐。”


    嚴采石也看到她的悲慘遭遇了,可姚珍一轉眼竟都忘了似的,笑容滿麵,頓時很喜歡她這份開朗:“我已經跟師父學了一陣,我把學到的告訴你吧。”


    “好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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