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順著她額角流淌下來,林雲壑在她臉上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情緒,心裏忽然不是滋味。


    “在客房,周太醫正給治著呢。”周太醫不給他們看,婆母瞧著要暈了,李韭兒隻能寬慰著婆母,扶她在這兒邊歇息邊等,她指一指林雲壑,“是這位林指揮請來的。”


    林雲壑?青枝微微一怔,但她來不及說什麽,轉身去了客房。


    外間,裴輝蹲在地上,滿臉驚懼。


    他生怕兒子出事,如果是這樣,他也不會活下去!


    “父親,”青枝雖然跟裴輝不合,可瞧見他這樣,於心不忍,“裏麵是太醫吧,應該不會有事的。”


    裴輝抬起頭,眼睛通紅:“對對,是太醫……不會有事的,連瑛他……”說著眼淚落下來,“他出了好多血。”


    血色的官袍搭在椅子上,刺目的鮮豔。


    青枝走過去,手指輕輕一觸。


    好像被燙著了一般,又縮回來。


    沒事的,隻是流了點血,看著也不是很多,她別過頭。


    椅子前是桌案,上麵放著幾塊染紅了的月餅,她目光落在上麵,許久都收不回。


    鼻尖有隱隱的桂花味。


    眼前忽然就模糊了,好像下起了雨一般,什麽都看不清楚。


    周茹跟陳念在身旁站著,陪著她等。


    好一會,裏麵傳來動靜,周太醫帶著藥童出來。


    裴輝撲上去問:“太醫,怎麽樣?他醒了嗎?”


    “流了這麽多血,不可能現在醒。”周太醫笑一笑,安慰裴輝,“裴左少卿算是命大,那刀隻要進去半寸,就危險了。”


    青枝剛才都不敢聽,身子跟木頭似的僵著,此番才能喘口氣。


    “你的意思,他沒事了?”裴輝大喜。


    “是,多養幾日便可。”周太醫細細與他講如何上藥,如何將養,周茹湊上去聽。


    李韭兒扶著裴老太太也來了,兩個人喜極而泣。


    青枝擦擦眼睛,站起身。


    床上,裴連瑛背朝天趴著,上身跟五花大綁似的裹著棉布,最裏麵一層棉布已經染紅,再一層層染到外麵,顏色越來越淡。


    她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他。


    剛才什麽都沒辦法想,而今卻是回想起了好些事。


    從幼時起,到現在。整整十八年。


    他們相識十八年了,但因為他的“不喜歡”,她把那些年的回憶都藏在心裏,不去碰觸。然而,現在卻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她想起初時跟他學寫字,她常寫得歪歪扭扭,沒有一個字是端正的,他卻從來不說她,還誇她聰明。


    想起春天容易犯困,她時常看著書睡著,醒來卻見自己躺在榻上,蓋著他的外衣。


    冬天她見他,會把冰冷的手伸給他,叫著裴哥哥,實則要在他手上取暖。可他沒有一次嫌棄的,總會牽著她,直到她的手變暖。


    過年時,她喜歡他的字,常常拿著紅紙去找他,要他寫春聯。他都很有耐心,認認真真想喜慶的對聯,給她寫“福”字。


    但是後來,她總在找他的毛病,找他對她的不喜歡。她忘了其實他給過她真正的溫柔,真正的關心。


    他一直都是她的裴哥哥。


    青枝想著,鼻尖又發酸了。


    幸好他沒事,不然她肯定難以承受。


    她此時心裏充滿了後怕。


    裴老太太,裴輝夫婦跟周茹,陳念也站到床邊看著,他們同樣心有餘悸,連呼吸聲也不敢太大聲。


    “讓青枝陪著吧。”李韭兒小聲道,“她會照顧好連瑛的。”


    裴輝不肯,執意在外間等著。


    李韭兒怕裴老太太受不住,哄著她去休息。周茹跟陳念不想打攪這夫妻倆,想著明日再來。


    一直到半夜,裴連瑛才醒轉。


    見到青枝,他有些恍惚:“什麽時辰了……”


    “你受傷了,被那個殺手傷的。”青枝很是欣喜,她怕他一直不醒,“你要不要喝點水?要吃東西嗎?”


    他一動,渾身都疼。


    殺手!


    他想起來了。


    在鞋兒巷,他跟林雲壑還有護衛將殺手擊敗了……他怎麽會在家裏的?是林雲壑送他回來的嗎?


    毫無記憶。


    可他這時不想提林雲壑,隻說道:“我不能下地走嗎?”


    “不能!太醫說,你至少要躺十日。”


    “……”


    十日之後,黃花菜都涼了,這案子從頭至尾都是他查得,他如今躺著還怎麽去查?裴連瑛又怒又氣:“不行,我應該能下來的……哪個太醫說得?”


    “林指揮請得周太醫。”青枝用勺子給他喂了幾口水,“隻能跟烏龜似的趴著,你還想起來?”


    裴連瑛:“……”


    他傷成這樣,她就不能說點好話?裴連瑛皺眉,她該不會一點都沒有替他擔心過吧?他忽然盯著青枝瞧。


    就算光線暗,也能看出她眼睛的紅腫。


    原來哭過了。


    看來真的傷得很重,不然她怎會哭呢?現在也很晚了,她不關心他,她不會一直等到現在。


    剛才一定害怕極了,裴連瑛道:“你過來,給我抱一抱。”


    隻能趴著怎麽抱?青枝道:“你不要胡亂動彈,廚房煮了些人參雞肉粥,我讓翠兒去端過來。”


    他不想吃飯:“先抱,動下手還是可以的,你過來。”


    她不肯。


    “你再不過來,我現在就下床!”


    沒見過拿傷威脅人的,青枝好笑,但還是挪過去,跟他趴在一起,他伸出右手搭在她腰間,同時伴隨著一陣呻-吟。


    青枝笑出聲:“讓你別動。”


    “還不是為抱你,你再笑?”他艱難地去吻她。


    姿勢極其古怪的擁抱。


    裴輝探頭看了一眼,默默走了。


    他本來準備跟兒子說上幾句話,可見這二人恩愛的嚇人,他實在不好意思打攪。


    走到門外,他輕聲一笑。


    兒子安然無恙,還有什麽好求的呢?他心裏最後一點執念,煙消雲散。


    第82章


    “我想你知道我的好。”


    殺手在鞋兒巷公然刺殺朝廷命官, 楊景恒自然重視。


    本是一樁大理寺負責的殺人案,誰想到竟能連累到裴左少卿,天子心裏也有很多疑惑, 他命林雲壑從頭詳說。


    林雲壑就把裴連瑛調查所得一一告知。


    “殺手如今被關押在大理寺, 審了一上午都未張口。”


    此案竟是如此詭譎,不止牽扯到去年的一家四口滅門案,甚至還牽扯到三年前的佛經一案。


    那兩卷佛經是孤本, 從陵州與別的書卷一同運往京城, 原是楊景恒的意思,誰想到吳申來大膽包天竟敢竊取。他當時極為惱怒,命高士則負責此案,誰想那吳申來在從陵州押往京城的路上病死了。


    死無對證, 隻憑那半個殘頁, 判定了吳申來的罪名。


    而今卻發現,這可能是一樁冤案。


    楊景恒站起身在殿內踱步。


    人很難接受自己犯錯, 尤其是天子,可他若不承認, 那枉死的人怎麽辦?再說,案子是大理寺判決的, 他不可能事事去過問。


    他有錯,高士則也一樣。


    如果放著不查,誣陷吳申來的主謀豈不是要額手稱慶?


    絕不行!


    那主謀已經要了幾條人命, 差點還殺了裴連瑛,甚至是他的內弟, 林雲壑也險遭不測, 如何能放任不管?


    楊景恒揚聲道:“你同高士則立刻著手調查此案!”


    “臣遵旨, 不過……好些線索都來自於裴左少卿, 他對案情極熟悉。”林雲壑知道裴連瑛為這三樁案子東奔西走,而高士則連手指都沒動過,難道功勞要算在高士則身上嗎?他倒不是多喜歡裴連瑛,隻是出於公正而已。


    楊景恒微微一笑,心想這孩子上次跟裴連瑛為裴少夫人大打出手,現在竟然會替他說話了,可見是被裴連瑛的辦事能力所折服。


    這當然是好事。


    胸襟寬廣,不拘小節,以後才能擔當大任,楊景恒很滿意:“你當然可以跟裴左少卿商量……朕聽周太醫說已經無礙了,隻是需要歇息,你別太打攪。”


    就憑裴連瑛想升官的野心,他隻會怕自己不打攪吧?林雲壑道:“臣明白,臣告退。”


    …………


    青枝照顧了裴連瑛一晚上,次日早上她在歇息,裴家長輩們跟周茹,陳念依次都去探望裴連瑛。


    那湯湯水水更不必說了,什麽補藥補湯輪番端來,讓裴連瑛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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