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我坐在長桌子這邊,微微坐在那邊。我看到她眼睛裏都是血絲,肯定一晚上沒睡覺。誰能在局子裏睡得特安穩那才真叫牛掰。


    我伸過手去握著微微的手,冰涼冰涼的,我當時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我去過微微的家,那個地方讓我覺得特舒適,巨海的沙發和床,到處都是軟的。可是我知道這裏到處都是硬的。我有點無法想象微微在這兒都能挺下來。


    微微低著頭,很小聲地說,是火柴。


    我本來有點蒙,可是一看到微微眼裏的淚水我就明白了。我什麽都明白了。我說微微你放心,你肯定沒事兒。真的。我不敢說下去。我覺得這一段時間以來我變得很脆弱,我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坦克,也不是那個受了傷也裝得很牛b的穿防彈衣的大尾巴狼。什麽風吹草動都能讓我徹徹底底地難過,這讓我覺得很憂愁。


    微微用手攏了攏頭發,她沒什麽表情,可是我依然看得見她眼裏的淚水,特別晶亮,她說,你看,這個世界上永遠不能欠別人人情,一欠就得還,現世報,特別快。


    我回家打電話給火柴,我開始什麽都沒說,火柴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我用不帶感情的語氣問她,我說微微的事兒你知道了吧。


    火柴歎了口氣,她說,其實你打電話來我就知道是這事兒。


    我問她,我說是不是你?


    火柴說,是。


    我沒想到火柴會這麽幹脆,這倒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說你怎麽想到去搞那種東西!你知不知道,現在風聲最緊的就是那個,誰碰誰死!這世上賺錢的路子多了,哪條路上有狼你逮哪條路走,你丫腦子被門擠了啊?!我開始還能保持點冷靜,後來說著說著火就大了。


    火柴半晌沒說話,她說,我知道我對不起微微,可是這也得感謝你一心維護的好姐妹小茉莉。


    我聽得有點胡塗,我說這關她什麽事?


    火柴也有點火了,我在電話裏聽得出來,她說,你以為是誰打電話報警說微微場子裏有人身上有貨的?!操,丫還記著上回我喝醉了跟白鬆說她是雞的事兒。媽的我他媽最見不得這種人,有本事做雞沒本事承認!又要當婊子又要立貞節牌坊,操,天下哪兒那麽多好事兒啊,她真以為觀音姐姐是她媽啊!


    說實話我有點不大相信,我想著小茉莉的處世和談吐,我頂多覺得她做作,小家子氣,氣量小,可是也不至於幹出這樣惡毒的事情。我問火柴我說你怎麽知道是她打的電話?


    火柴說,你以為我為什麽沒被當場抓住?就是因為我姐妹聽到丫打電話了,我本來要告訴微微的,可微微那個時候不在,我就隻能自己走,連通知手下那些小雞頭把貨衝進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媽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


    我說你先別想著怎麽弄死李茉莉,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兒,現在關鍵是怎麽把微微弄出來。


    火柴說,你放心,我經驗比你們豐富,你告訴微微,無論如何不要承認知道這件事情,就說不知道那些女的進酒吧來是做毒品交易,公安沒證據,關幾天自己就會放人。


    我聽了也不知道說什麽,剛說了句你自己小心然後火柴就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我又去看了微微,我悄悄把火柴的話告訴了微微,微微聽了就釋然了,她說我就知道火柴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把我往火坑裏推,原來是那個茉莉。操。看不出丫夠狠的。


    現在的微微突然變得很堅強。其實我知道,什麽風雨都見過的她不會這點事情都扛不住,我想她昨天讓我看見她不輕易出現的眼淚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姐妹害了。自己越在乎的人自己就越不能承受她對自己的不好。我曾經強烈而真實地感受過這樣的情感。


    我很鎮定地對微微說,你別擔心,我已經跟小北的爸爸說了,他答應去幫你疏通路子,小北的爸爸道兒挺深的,跟一千年妖孽差不多,隻要如來佛不來,基本什麽都可以解決。所以你別擔心了。其實我內心遠遠沒有我表現的那麽鎮定自若,可是我依然要表現得很有把握,因為現在我要再在微微麵前弄得跟被火燒了的螞蟻的話,我估計微微該有得憂愁了。


    微微看著我,看了很久,她說,林嵐,這段時間裏,我覺得你都長大了。感覺怪怪的,以前一直都覺得你是個小孩子,我要照顧你,沒事兒還得像訓兒子似的訓訓你,可是一轉眼,我覺得你長大了。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心裏知道,每個人都會成長,隻是看那些能讓我們成長的風雨什麽時候到來而已。


    我回家後給小北的爸爸又打了電話,我說伯伯,那件事我問過微微了,真不是她做的,那幾個小姐微微根本就不認識,您一定要幫忙啊。


    林嵐你放心,我已經去幫你問了,沒事兒,警察那邊也沒證據,所以本來他們也是打算關幾天就放出來的。我雖然不能直接去叫他們放人,但是我已經婉轉地告訴他們了,他們也是聽得懂事兒的人。你放心,應該這兩天就能出來了。


    我聽了很開心,一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小北他爸突然轉了個話題,他問我,他說林嵐啊,好久都沒來家玩兒了,什麽時候來看看你伯伯和伯母啊,今年還沒向我們拜年呢,怎麽著壓歲錢不想要啦?過來看看吧,伯伯我給你弄幾個菜,我好久沒下廚了。


    我聽了不知道怎麽說話,我實在是想說點什麽來打破這尷尬的冷場和顧伯伯對我的期待,可是我搜索了腦海裏所有的詞匯竟然都沒有一句話可以現在用出來,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寫過那麽多書是不是瞎編過那麽多故事。


    顧伯伯估計知道我不好回答,他也給我台階下,他說,林嵐啊,那你什麽時候有空就過來,沒事來看看我和你伯母,啊。


    我說好好。


    微微出來那天在酒吧請客,顧小北來了,姚姍姍沒來,我本來想問問怎麽回事的,後來忍住了,我的位置這麽尷尬還是不要問的好,不然別人肯定覺得我有什麽居心或者我的口氣特酸。倒是白鬆和小茉莉都來了,聞靖武長城火柴都來了。陸敘沒來,他出差去了,到無錫去見一個客戶。


    說實話我有點不敢去看李茉莉,我可以想象她那張幹淨的麵容和樸素的打扮後麵隱藏著另外一個麵孔妖嬈身材婀娜的小姐,可是我無法想象她眼睛裏麵竟然隱藏了那麽多卑鄙和陰暗的東西。如果她光明正大地找到火柴破口大罵火柴甚至抽火柴兩個大嘴巴,我都不覺得過分,因為的確是火柴把她的身份在白鬆麵前講出來的,無論她有沒有喝醉酒,這是事實。可是她玩的這一手也太陰了,讓我覺得可恥。


    我問微微,我說是你叫李茉莉來的嗎?因為是我通知的人,我根本就沒叫白鬆。微微用眼睛斜了斜火柴,我知道了,這肯定是火柴叫的。我突然想起火柴曾經在電話裏對我說過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的話,我突然開始發抖。我不知道等會兒火柴要做點什麽事情出來,說實話我根本就吃不準,微微和火柴做事情我都吃不準,如同我小時候看體操比賽一樣,每當我以為那些甩胳膊甩腿兒的小丫頭們要高抬腿了,結果她們一個小劈叉就下去了,當我的思路跟上來覺得她們會繼續劈叉的時候,她們已經在開始旋空翻了。


    所以我拿著杯子,很緊張地注意著氣氛,我像一個久經鍛煉的職業革命黨人麵對著隨時可能出現的變化一樣時刻保持著神經的高度興奮甚至高度緊張。弄得我有點缺氧。可是看看白鬆依然笑得又露門牙又露大牙的,小茉莉依然靦腆地微笑,微微和火柴依然你傻b我傻b地罵來罵去,聞婧和武長城簡直當每個人都不存在,彼此凝望望得跟在演連續劇似的。


    似乎一直都沒事情發生,我有點沉不住氣了,於是我把火柴微微叫到洗手間去了。我要問問她們。


    進了洗手間裏我看了看門人就把門鎖了,我不管外麵要憋死多少個女的,但我一定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不搞清楚我得跟那兒缺氧而死。


    我問火柴,我說你準備怎麽弄小茉莉?


    火柴看著我,挺無所謂地說,該怎麽弄怎麽弄。


    我聽了差點摔馬桶裏去。這不是屁話嗎?說了等於沒說。


    估計火柴看我的表情有點兒憤怒了,於是她跟我說,我準備給丫下藥,微微手下的妹子已經拿飲料去了,我就下裏麵。


    我聲音有點發抖,我說,白粉?


    火柴眉頭一皺,操我他媽沒那麽缺德,就是一類似春藥的東西,有點讓人神智不清楚的東西,我要讓白鬆看看,這一本正經的毛皮下麵裹著的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


    不行!不知道為什麽,我聽了火柴的話突然吼了出來。


    為什麽不行?微微挺認真的問我。


    因為……因為……白鬆啊!你們想過白鬆的感受嗎?再怎麽說白鬆也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


    微微說,就因為白鬆是我們從小到大的朋友,所以更要讓他知道。林嵐,你的軟弱其實是在害白鬆,當有一天白鬆自己發現真相的時候,他會罵你,狠狠地罵你讓他做了那麽久的傻b都不說話,罵你看自己朋友的笑話一看就是三五年!


    我聽了微微的話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隻是想到白鬆看到李茉莉在大庭廣眾下暴露出她的職業特點時的那種憂傷的表情我就覺得心裏空虛得發慌,就是那種什麽都抓不住的恐慌。


    不成,還是不成。要告訴也得在沒人的時候告訴,私底下告訴白鬆,他會……好受點。說到這兒我都覺得心裏發酸。


    微微沒說話,可火柴還是堅持。於是我打了聞婧手機,我叫她到廁所來。她接到電話第一句就是“你這個傻b青年,上個廁所也會迷路,我真佩服你”。我說你到洗手間來,快點。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


    我發現聞婧總是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她也不同意這樣做。不過她倒不是覺得怕白鬆難堪,而是她覺得這樣的懲罰對李茉莉來說太輕了,聞婧說,灌丫藥沒意思,你覺得丫能做出那種事兒來,她還要臉嗎?這種沒皮沒臉的人丟再大的人她也不在乎,白鬆沒了還有另外無數的傻b男人等著她純真的笑臉。要玩兒她就抽她,狠狠地抽她!就跟當初抽姚姍姍一樣。


    從洗手間回來我們誰都沒說什麽,裝做什麽都沒有發生。不過當過了一會兒火柴叫小茉莉和她一起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就知道小茉莉肯定完了。本來小茉莉不去的,我估計她也知道這次火柴肯定得玩兒她。可是火柴也挺聰明的,她說,小茉莉,上次我喝醉了,亂說話,你別介意,我幫你買了份禮物,在裏麵,走,一起我拿給你。小茉莉沒話說了,知道了是朝鋪滿荊棘的路走那也沒辦法,頂多硬一下頭皮。


    回來的時候她兩邊臉都紅紅的,仔細看會發現腫了。我突然有點同情她。我發現我天生同情弱者,所以很多時候我看不得別人被欺負。不過這次我依然覺得是小茉莉自找的。她們兩個出來之後小茉莉一直沒有說話。她一直低著頭,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眼裏也充滿了淚水或者說是怨恨的光芒。火柴說,茉莉,這份禮物是我精心幫你挑的,你可得好好收著,別忘記了。我看著火柴,她的表情格外嚴肅。


    我突然覺得很累很沒勁,就算是教訓了她又能怎麽樣呢,這個世界為什麽永遠充滿了爭鬥呢?我始終想不明白。


    我突然很懷念在大學的日子,盡管我現在依然是一個大四的學生,可是也幾乎不回學校了。終日奔走在這個喧囂的社會裏,其實我很想回到學校去,去看看那些曾經在我身邊悄悄生長的自由高草,那些曾經站過了一個又一個夏天依然清澈的樹木,那些沉默無言的古老的教室以及長長的走道,那個有著紅色塑料跑道的運動場,那些日升月沉的憂傷和在每天傍晚燃燒的蒼穹,它們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夢裏,沒有聲音,沒有眼淚,悄悄地哭泣。


    這讓我覺得惆悵。我記得有個作家曾經說過一句話,我特喜歡,他說,我落日般的憂傷就像惆悵的飛鳥,惆悵的飛鳥飛成我落日般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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