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禕沉默片刻,道:“別無要求,隻一點,兒子怵醜,見不得比我難看的。”


    蘇氏差些一口茶嗆住,不大信這話能從自家哥兒嘴裏出來。


    前兩日才聽見常王妃抱怨,她還在羨慕,如今這話就落在自家了。


    隻是,那句‘見不得比我難看的’著實為難人,自家孩子什麽相貌,蘇氏還能不知嗎?


    能讓三公主念念不忘好幾年,世家多少閨秀暗中懷春,哪回踏春閆韓侯府的馬車不被蘭草插成草垛子。


    蘇氏揉了揉突疼的額頭,暗自歎口氣,“也罷,娘親替你好生看看。”


    韓禕起身作揖,道:“那就勞母親操心了。”


    蘇氏擺擺手,“先回去歇息吧,一路舟車勞頓。”


    這一晚,蘇氏院中的燭火燃到半夜才熄。


    第二日,韓姯舒來陪母親用膳,蘇氏才將起,照在妝梳鏡裏,滿臉疲憊的模樣。


    韓姯舒在一旁歪著腦袋瞧母親,“母親近日可是沒稅號,我瞧您臉色都不大精神。”


    不提便罷,一提起蘇氏又頭疼,頂著粉都蓋不住的烏青問,“你哥哥今日可在府中?”


    韓姯舒點點頭:“哥哥晨起便出去了,將才又回來了,約莫今日休沐。”


    蘇氏轉頭吩咐丫鬟:“用過早膳將世子請過來。”


    一旁的嬤嬤心領神會,轉身去了內室,出來時手裏拿著一本冊子。


    韓姯舒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阿娘,那是什麽?”


    蘇氏拉過她的手,往花廳去,道:“那是你哥哥的東西,小姑娘可不能隨意看。”


    然而早膳過後,臨近中午,韓禕才姍姍來遲,站在門口告罪,“朝中事務耽擱,兒子來遲了。”


    既然是朝中事務,蘇氏哪能生氣,隻讓他進來,打發韓姯舒去外頭玩。


    嬤嬤從抽匣裏拿出早晨那本冊子。


    蘇氏將它攤到韓禕眼皮子底下,一麵道:“母親昨夜裏想著,你既有了想法,不如就自己挑著,這冊子裏的姑娘,娘親一一看過,人品自是沒問題。”


    韓禕‘嗯’了聲,嬤嬤便在他麵前翻開,從頭頁裏到冊子翻完,也不見人點頭。


    蘇氏納罕:“當真是沒有一個能入得眼?”


    韓禕默然。


    蘇氏明了,歎氣道:“罷了,勉強不得你,娘親再看看遠些的地方。”


    韓禕走時,韓姯舒探頭探腦從門外進來,嬤嬤沒料著小郡主這會兒進來,忙不迭把冊子合上。


    小郡主眼疾手快,瞅見上頭的畫像,有些天真的問:“阿娘可是在姯舒挑嫂嫂?”


    既然孩子知道,蘇氏索性也不藏著掖著,點點頭:“是啊。”


    韓姯舒玩著頰邊一縷頭發,笑道:“那阿娘可挑到合適的?”


    蘇氏心血來潮,將姯舒拉至身邊,翻開一頁,指著上頭的姑娘問:“你幫阿娘看看,這個姐姐可漂亮?”


    韓姯舒定睛瞧了瞧,點頭道:“漂亮。”


    “那與你哥哥相比呢?”


    “與哥哥?”韓姯舒不解,笑出聲:“哥哥是男子,男子如何與女子相較?”


    不過她還是認真看過,然後搖頭:“與哥哥相比,差之千裏。”


    蘇氏閉眼靠在軟枕上,心情頗為沉重:“當真是不及禕兒絲毫?”


    “光看相貌,確實是,不過——”


    韓姯舒咬了口點心,口齒含糊:“姯舒在平陽城見過一姐姐,比宮中的貴妃娘娘還要好看。”


    聽見平陽城,蘇氏睜開眼,狐疑道:“誰?”


    莫不真是哪個曲兒樓裏彈琵琶的藝伎不成?


    對於蘇氏的醒覺,小郡主不以為然,“阿桃姐姐呀,姯舒第一次見到阿桃姐姐,就在想,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傾國傾城的美人。”


    蘇氏坐直身子,念了一遍:“阿桃?”


    “怎麽連個正兒八經的姓氏都沒有?”


    “姓鬱。”韓姯舒想了想,記起那關係來:“母親可記得姨奶奶家的岐生哥哥,年初裏岐生哥哥成婚,娶的便是阿桃姐姐的妹妹。”


    提起這茬,蘇氏有了點印象,都說那段家後生的新娘子進門,賢良淑德蕙質蘭心又孝敬公婆。


    韓姯舒吃完點心,伸手去拿第二個,不忘道:“阿桃姐姐不光是生得漂亮,女紅也做得好,上回送我的荷包繡的可精致了,還愛讀書,我去她院中玩時,她還教我讀書;連做得點心都比府上的廚子好吃。”


    蘇氏疑惑:“當真這般齊全?”


    韓姯舒點點頭,認真道:“我還羨慕過阿苒姐姐欸,能有這樣的長姐,不像我。”


    小孩子說的話,做不得謊。蘇氏朝一旁的嬤嬤打了個眼色,那邊便心領神會的出去了。


    傍晚夜將至,院兒裏的丫鬟去請世子。


    這回人倒來得早,蘇氏招呼他坐,卻問:“你父親臨朝事務繁忙,阿娘不得消息,向你問問一切可還順利?”


    韓禕點頭:“一切順利。”


    “哦?”蘇氏一副憂心的模樣,“我看你在平陽城停留數日不歸,外頭才傳來風言風語,以為是朝中事宜受阻。”


    韓禕道:“不曾,隻是王家舊勢力根深蒂固難以清除,牽連出平陽城韓家事出,這才晚歸了。”


    “確實如此,禕兒受累。”


    蘇氏恍然,點點頭,又道:“阿娘下午到處問了問,得了一府上閨秀的畫兒,瞧著是比京中一眾閨秀俊俏,不如你也看看?”


    嬤嬤應聲翻開。


    韓禕垂眸望去,愣了愣,片刻後才似回過神,抬起頭。


    蘇氏問:“如何。”


    韓禕沉默半響,道:“尚可。”


    蘇氏又問:“可識得這姑娘?”


    韓禕頓了頓,才回道:“隨姯舒見過兩麵。”


    蘇氏搖搖頭,兒大不由娘,心裏藏事兒了。


    “明明心裏有杆秤,卻不跟阿娘說,讓人在這裏幹著急。”


    韓禕垂頭,淡道:“鬱家門第淺了些,不過是一麵之緣,何必讓阿娘為難。”


    蘇氏看他,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嘴上說不讓阿娘為難,實則你不肯說才是讓阿娘為難,白折騰這麽久,不然哪用等你回來?直接去平陽城見見便是。”


    韓禕不動聲色,揖道:“全憑母親做主。”


    第五十八章


    平陽城比京城還要熱些, 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兒的減退。


    鄭氏在院兒裏看賬目,難得鬱桃有了管家看賬的那份兒心思,她便順勢推舟的將東西認認真真教了一回。


    鬱桃算賬極快, 鄭氏盯著雖說幾分意外,卻也得意。


    原本鄭家的女兒像男, 性子上頗有些粗枝大葉, 但沒有幾個不聰明, 隻是自家這個坐不住,靜不下心, 才一副庸才草包模樣。就像此時姑娘靜下心來,學得比誰家姑娘都快。


    院中安靜, 樹上兩三隻鳴蟬被丫鬟粘下來, 隻剩下風吹過的聲音。


    婆子說話的聲兒顯得格外清晰。


    鄭氏從軒窗往廊廡上看了眼, 錢媽媽便出去問了句。


    “有何事?”


    婆子從袖中掏出一物, 諂笑道:“夫人的信箋。”


    信到鄭氏手中,剝了皮兒拆開。


    鬱桃低著頭掐算, 卻聽見母親一聲冷哼。


    她好奇:“阿娘怎麽了?”


    一張帖子‘啪’甩在桌上,鄭氏口氣生硬:“段家的帖子, 那段岐生的母親,這位親家母遞的拜帖。”


    自鬱苒成婚起, 鄭氏與這段家斷了聯係, 段家大夫人楊氏也是個有氣性兒的人, 說不往來便不往來了,如今舔著臉遞拜帖,當真是讓人意外。


    她要來, 鄭氏也不怕, 總不能將人攔在府外, 平白惹人笑話。


    鬱桃並不放在心上,隻問:“她來做什麽?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鄭氏冷哼一聲,嗤笑道:“她好意思來,我就好生看看這段家有什麽臉麵。”


    鬱桃點點頭,一心全在賬冊上。


    兩人沒注意,一團雪白的小東西飛快滾進屋裏,追著鄭氏裙邊的禁步,用小爪子抓撓。


    鄭氏走了兩步,低頭一看,‘唷’了聲,“這哪兒來的小貓,生的真俊至。”


    鬱桃聞言心裏咯噔一跳,果不然瞧見小貓不知何時跑進來,圍著母親玩耍。


    貓後頭追著的是雀喜,滿頭大汗的到屋中告罪:“今兒日頭好,拾已姐姐吩咐給毛球洗淨,奴婢才將門打開,小家夥便溜出去,在府中亂竄。”


    鄭氏倒沒怪罪,隻是問:“養了多久了?不怕生呢。”


    雀喜最快道:“不過十來日,是小郡主送來的,咱們姑娘喜歡的很,就留在院中養著。”


    “和婉郡主......”鄭氏詫異的看著鬱桃,“你和郡主還挺投緣。”


    鬱桃心虛的笑了下,“哪裏是投緣,是郡主好心性,在平陽城沒個玩伴,正巧罷了。”


    鄭氏點點頭,俯身抱起小貓,喊丫鬟去小廚房拿些小魚小蝦來。


    .


    拜帖不過早晨遞來,下午便聽見婆子來院中通報,說是來了三架馬車。


    鄭氏愣了下,心裏嘀咕這楊氏玩的什麽花樣子,莫不是鬱苒借此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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