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曬穀場平日裏除了農忙時各家晾曬穀子,還有一個用途便是村裏開大會。


    不過,在她的印象中,上一次開大會還是兩年前,那次是為了山裏的老虎下山傷人。


    最近難道又有何事發生了?


    林素兒正思量著,就見圍成一堆的人群中忽然分出一條路來。


    “裏長來了——”


    不知道誰高呼了一聲,人群中頓時就議論紛紛起來。


    “難道又是那山裏出了猛獸?”


    “應該不是吧,沒聽說有人傷著了?”


    “總該不會是上頭又要加稅吧?”


    “呸呸呸,烏鴉嘴,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


    “鄉親們都安靜,安靜下來,聽我說——”


    張進翠站在曬穀場那廢棄的水缸上,聲音渾厚洪亮,很快就蓋過了村人的議論聲。


    曬穀場上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張進翠滿意地四處看了看,笑著道,“今日將鄉親們召集過來是有兩件事要說。”


    他說到這裏,又停頓了,眼睛在底下那相互咬耳朵的人堆裏轉了一圈這才道,“第一件事便是,村裏如今有人不聽勸告私自上了後山,這不僅是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也是在拿著全村人的性命在冒險,兩年前……”


    他極其激動地說著,兩隻手臂揮舞著,一臉沉痛地慷慨激昂,話說到最後,許是想到那葬生老虎腹中的村民,眼睛都有些微微泛紅。


    底下的林果兒扯了扯她二姐林素兒的袖子,眼底卻帶著絲不以為意。


    林芝兒的身子卻有些發抖,她又想起那日那隻從後山奔出來的餓狼,那冒著綠光的眼睛,還有那淌了一地的血。


    林素兒低下頭去,腦中想的是,林永全進後山的事,是不是被人發現了。


    站在高處的張進翠仍在說著後山的可怖之處,見底下人群中已經慢慢有了騷動,而更多的人臉上露出的是害怕之色,他這才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我還有第二件事,”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這兩日我聽鄰村的裏長說,各個村都不同程度遭了小偷,已有幾戶人家丟了銀錢,這幾日你們也留意些。”


    此話一出,人群中的騷動更大了。


    那家中頗有餘財的人更是麵露憂色。


    “裏長,這好好的怎麽會有賊,咱們村多少年沒有聽說過了,不會是那些人瞎說的吧?”


    有人出聲表示懷疑。


    立馬有人聲援。


    “就是,我活了五十多年,咱這村裏好像也就遭過一回賊,打那以後,從未聽說過誰家丟了東西,更別說是銀錢了。”


    張進翠看著底下的人各自持著懷疑態度,不由提高聲音道,“寧可信其有,咱們不過是多加防範罷了,若是沒有,那更好,隻是大家都長個心眼,外出時記得鎖好門窗。”


    眾人又在曬穀場交流了些地裏的農活,這才各自散了。


    林素兒一家推著車也要離開,就聽到身後她奶徐氏特有的大嗓門響起。


    “老大家的,你們等一下——”


    王氏一家人站定等著徐氏顛顛跑了過來。


    “我聽說這車是在楊家借的,每日都幹什麽去了?”


    徐氏一雙綠豆大的眼睛在林和安推的車上轉了一圈,又嘀咕道,“這兩日家裏有些活,我跟你爹轉不開身,你們夫妻倆也回來搭把手。”


    王氏就看了一眼林和安,就聽他道,“這些日子我跟孩子她娘去外頭給東子尋摸好郎中,娘若是有事吩咐就是。”


    徐氏冷冷地哼了一聲,這才道,“還算你有些良心,現在就跟著娘去老宅那頭,你二弟他們都忙得前腳打後腦勺。”


    林和安正要答應,就見林素兒正朝了她擠眉弄眼。


    他話到嘴邊生生又轉了個彎,道,“娘,我把東西放了就跟孩子她娘過去,您先回去,我這便來。”


    徐氏撇了撇嘴,低聲嘀咕著什麽,轉身回去了。


    林和安一家往回走,他推著車不解地問,“素兒,你方才可是有什麽事?”


    林素兒朝左右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道,“爹,老宅那頭隻怕是有喜事。”


    王氏與林和安俱是一愣。


    “二房的林蔓兒要嫁人了,”林果兒立馬插話道。


    她飛快地把方才在鎮上聽說的傳言說了一通,有些鄙夷地道,“大叔可真是豁得出去,還有大堂哥,不是說讀書人最注重禮義廉恥麽,怎的會讓蔓兒去給個老頭子作小。”


    王氏卻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她不由停下腳步,拉住林果兒問道,“你們不是弄錯了吧,蔓兒可比你都小——”


    話雖這般說,卻是信了大半。那什麽苟員外,她在鎮上也聽人說起過,家大業大,家中的老婆子日日用人參吊著,就差咽下最後一口氣。


    “娘,隻怕是錯不了,”林素兒搖頭,“方才那江豬佬的婆娘還拉著我問,咱家為什麽要訂下一頭生豬,可是要辦什麽喜事。”


    上豐村養豬最多的便是江豬佬,平日裏若是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多是去他家裏訂上一頭半頭的,林家老宅那頭竟然一口氣就定下一頭豬,這親顯然結得很是富貴。


    林和安暗自歎氣。


    前些日子他在鎮上也碰到過林和泰,滿麵春風不說,言語中還頗帶著些即將攀上好人家的趾高氣揚。


    當時他沒聽明白,此時再一想,原來是用蔓兒的婚事換了富貴。


    一家人沉默著回了屋,林和安與王氏也沒有多耽擱,轉身便去了老宅那頭。


    第69章 老夫少妻


    且說王氏與林和安去了老宅,直到天快要黑了,夫妻倆這才回來了。


    林芝兒忙去給二人倒了溫茶水,兩人各自喝了,王氏這才開口。


    “真的是蔓兒的婚事,後日就進苟家的大門,哎——”


    林和安板著臉沒有說話。


    他們夫妻倆過去的時候,老宅子那頭都沉浸在一片喜氣當中,就是那當事人林蔓兒也是滿臉做新娘子的欣喜,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即將嫁的人是何模樣。


    他們倆便是有心,卻也識趣,那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如今這村裏的人都知道了,還有不少人去瞧熱鬧呢,”王氏苦笑著道,“那苟家的聘禮都擺在院子裏,衣物首飾,日常用具,還有那些個三牲禮,都齊了。”


    徐氏與張氏在院子裏與村人炫耀著那苟家如何富貴,苟家老爺如何高看她家蔓兒,就是她聽著都有些替他們臉紅。


    “爺咋說啊?”林芝兒聽著有些難受,她看向她爹。


    林和安還是沒有說話。


    林素兒冷笑一聲,她爺隻要能給他那寶貝孫子供出秀才來,莫說是個孫女,就說要喝他兒子的血,隻怕也會跟在一旁遞刀子。


    如今已經是四月了,她家那好大堂哥隻怕是已經去了府城,也不知那苟家有沒有拿出現銀出來先資助了一把這即將出爐的秀才先生。


    林果兒卻是個混不吝的,她張口就道,“大姐,你還道咱爺是什麽清高人不成,這白花花的銀子擺在跟前,哪有不動心的,隻怕啊,這事第一個讚同的就是咱爺,有了這親家,大堂哥前程打點的銀子有了,那——”


    她還未說完,頭上就挨了王氏一下。


    林果兒有些不服氣地撇了撇嘴,隻是看了她爹的臉色,這才沒有再說話了。


    林芝兒卻是五味雜陳。


    她出生的時候,是家裏的頭一個孫女,在林茂德眼裏就有些不一樣。


    她也因此比底下的妹妹們對爺奶的感情更深。


    隻是出了這事,她到底有些為林蔓兒心寒。


    她是嫁人了的,自然比林素兒姐妹想的更多。


    蔓兒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萬事還不是聽家裏長輩調度,隻是不知道,等她醒悟過來的時候,還來不來得及。


    因為這事,一家人晚飯的氣氛就有些沉悶。


    日子很快就在這種忙碌中過去一日。


    這一日天還未完全亮,林素兒一家便收拾妥當去了老宅那頭。


    老宅裏早已布置得喜氣洋洋,也不知那紅綢布是不是苟家管事送過來的,林家幾乎能掛的地方都掛上了。


    這灰撲撲的屋子在這等喜慶顏色的襯托下,竟然也有幾分氣勢來。


    院子裏早就擺滿了從村裏各家借來的八仙桌,此時坐在桌上的多是男人與孩子,女人們正在後頭那臨時搭起的大灶上炒菜。


    男人們喝酒猜拳,小孩子追追打打,小小的院子裏沸反盈天,先不論那村民或嫉妒或不屑或羨慕的眼神,嫁女兒該有的喜慶卻是滿滿當當。


    林素兒姐妹幾個去了東廂房林蔓兒的屋裏。


    入目便是鮮亮的大紅,小小的屋子顯然已經被人精心收拾過。


    黑漆的一色家具映襯著火紅的顏色,頗有些低調的富貴感。


    林素兒隻一眼便知,在這樁婚事裏,她大叔一家占了大便宜。


    “蔓兒,你今日可真漂亮!”


    林春桃挨著林蔓兒坐著,指著鏡子裏濃妝豔抹的女人道,“咱村隻怕都找不出比你更俊的。”


    林蔓兒今日塗著厚厚的脂粉,臉頰兩側各一團紅暈,小小的櫻桃嘴也是塗著鮮紅的口脂。


    若不是聽聲音,真瞧不出這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林蔓兒得意地又朝鏡子裏瞧了瞧,咯咯咯笑道,“你們瞧見沒,這鏡子可真是清晰,還有這些家具,我家老爺說了,就留在咱家,以後我回娘家還能住呢。”


    林素兒看著她一臉的得色,心底卻暗自為她歎氣。


    她這輩子大概也就如此了。


    上輩子許是因為她賣了個好價錢,林蔓兒倒是嫁了個老實的莊戶人家,雖說日子過的清貧些,到底是人家的正頭娘子。


    那邊林蔓兒還在跟姐妹們吹噓著那苟家的富貴,林果兒已經不耐地去拉林素兒。


    林素兒會意,兩人就要出門去,在門口便碰上了臉色不愉的老姑林和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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