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從那山上下來,不久便發現自己懷了身子。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何處容身,睡過橋洞,躺過荒野,最後她遇上了私自入關的烏留王子。


    他一見自己便讓人將她擼到了草原。


    她小心翼翼,步步謹慎,生怕自己露出破綻。好在他的女人不算少,他對自己隻新鮮了一陣子便丟開了手。


    再後來便是王庭的動亂,他當了烏留新的王,來找自己的時間更少了。幾個月後,她生下了易南,這才再度進入了他的視線。


    易南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麵相上又多像她,她鬆了一口氣。


    孩子一天天長大,他比王庭之後出生的孩子更優秀,他們母子漸漸在王庭有了位置。


    煙月想起這些年的膽戰心驚,心中的委屈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是啊,你是他的生父,可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他知道真相,”她一字一句地說著,“你別想著讓他與你相認。”


    胡半仙還在笑,那種發自心底的釋然讓煙月有片刻的心驚。


    “不,我不會告訴他,我不配,”他喟然歎氣道,“謝謝你告訴我,月兒,謝謝你,這輩子我欠你的,下輩子,你不要再遇見我。”


    兩人自那次談話後,再也沒有見麵。


    胡半仙留在了王庭。


    煙月總能在易南的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娘,那個半仙簡直太厲害了,他三日前說我有血光之災我還不信,今日我便從那匹瘋了的馬上跌落下來。”


    “娘,他說近日要有大冰雹,我命人把牲口都看好了,果然又被他說中了。”


    “娘,先生今日教我周易了,極有意思。”


    “娘,先生說今夜裏教我星象,您要不要一道來。”


    他從易南口中的半仙到先生,最後直接叫上了師傅,煙月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隻靜靜地聽兒子說他,像說其他的陌生人一般。


    三個月後的一日,易南失魂落魄地進了帳篷。


    “娘,師傅他沒了。”


    煙月手裏滾燙的茶灑落在衣襟前。


    壓在她心底的東西徹底沒了,她的心似乎也跟著沒了。


    “我去看看,”她聽到自己極冷清的聲音道,“都是中原來的。”


    胡半仙走得很安詳,他今日穿著一身新做的衣袍,胡子也被刮得幹幹淨淨,顯然是精心收拾了一番。


    煙月看著眼前毫無生氣的人,心底木木的。


    這一刻,沒有怨,沒有恨。


    煙月呆呆看著他半晌,緩緩蹲下身去。


    她伸出食指,顫抖著將手放在了他的鼻息前。隨即身子一軟,人便軟倒在地上。


    靠著床沿,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胡半仙交叉放在胸口的手上。


    她麻木地伸出手去,將他手裏的紙條拿了出來。


    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隻一行字,煙月卻看了半柱香的功夫。


    “我想了幾日,還是決定與你告別,月兒,我走了,你千萬珍重。”


    胡半仙死後一個月,煙月的身子垮了。


    臨終前,她隻留了一句話給易南。


    “將我與他合葬。”


    遼闊的草原,一座高高的墳在風中而立。歲月變遷,那墳漸漸與周遭融為一體,發生在這裏的故事,再也無人知曉。


    第468章 番外之梁清鳳


    春日陽光和煦,爭芳鬥豔的禦花園裏,一位身著嫩黃衣裙的小姑娘正笑嘻嘻地追著一隻蝴蝶,她身後,三位嬤嬤急急地護在左右。


    “郡主,您慢些跑,小心摔倒。”


    小姑娘清脆的笑聲回蕩在花園裏,給這滿園的春色平添幾分動人。


    不遠處,一身明黃的男子遠遠看著,對身邊一位宮裝美人說了幾句話,隨即便轉身離開。


    半個時辰後,小姑娘牽著宮裝美人的手,仰著脖子天真無邪地道,“美人姐姐,你宮裏真有錦雞嗎,我母妃不讓我養。”


    美人笑盈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牽著小姑娘進了一座偏僻的宮殿。


    宮殿裏黑乎乎一片,小姑娘縮了縮脖子,站住不敢動了。


    “美人姐姐,清鳳怕,清鳳不去了,清鳳要去找母妃。”


    “清鳳聽話,錦雞就在裏頭,我們進去就能看到了。”


    小姑娘被美人拽著進了內殿。


    內殿比外殿更陰森,小姑娘哆哆嗦嗦想要回去,一回頭,卻發現一直跟著自己的人不見了。


    她驚呼一聲,還未將尖叫聲喊出嗓子,嘴便被人捂住。


    小姑娘拚命地掙紮,那人的手卻像是鉗子一般,死死地扣住了她。


    她的衣服被人脫掉,一隻大手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兩腳一蹬,徹底暈了過去。


    “清鳳,清鳳,你醒醒,醒醒——”


    耳邊傳來焦急的聲音,梁清鳳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清鳳,你沒事吧,”印倪關切地給看著她,“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梁清鳳伸手一摸,發現自己額頭全是汗。


    她顫抖著手去拉印倪,“是啊,我又做噩夢了,還好有你在我身邊。”


    濃濃的鼻音讓印倪心下一痛,“都過去了,你還有我與康兒,我們都好好的,嗯?”


    梁清鳳靠著他的肩膀,無聲地點頭。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明早還要進宮哭靈麽?”


    “嗯,還有一個時辰我們便要進宮,家裏都安排好了,康兒有乳母看著,你不要擔心。”


    “新皇登基的事呢,已經準備起來了?”


    印倪聽著不由將懷裏的人抱緊了些,“還在商量章程,怕是也拖不了多久,梁王府的事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梁清鳳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腦海裏那個夢卻越發清晰。


    這麽多年過去,這是她頭一回夢見小時候的事。


    三歲那年,宮裏無聲無息死了一個美人,而梁王府的郡主一直養病到十歲才漸漸出來見人。


    那段缺失的記憶,她還是想起來了。


    梁清鳳長袖底下的手指已掐入到肉裏,她覺察不到痛。


    夜色中,她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道,“明日我告病便不進宮了。”


    待到身旁響起均勻的呼吸聲,梁清鳳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她披衣起來,提著氣死風燈去了內室旁的耳房。


    她在耳房裏摸索一陣,門後的機關開了,露出一個小小的門來,她沿著台階小心往下走。


    這是間極小的密室,密室裏並排放著三個排位,正是梁王府一家人。


    梁清鳳點上香插在幾個排位前,輕聲道,“爹,娘,大哥,你們聽到了吧,他死了,我都想起來了,”她低聲低喃著,眼圈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我會與夫君還有康兒好好地活下去。”


    她說完,沉默地站在原地許久,仿佛是在等牌位回答自己。


    大行皇帝的喪禮辦得熱熱鬧鬧,原先的二皇子,如今的梁景帝在朝臣的再三請求下,終於登上了皇位。


    大梁在曆史的篇章下,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印府。


    四歲的印康像個小牛犢長得高高壯壯,不是將這家的公子欺負得哇哇大哭,便是嚇得那家的小閨女鬼哭狼嚎。


    梁清鳳這做母親的,終於體會了一把當年她老爹老娘的心酸。


    兒女都是債啊!


    這日,印倪給自家的混世魔王擦完屁股回了內院。


    梁清鳳正親自守著兒子描紅。


    聽到動靜,母子二人都抬起頭來,小屁孩見他爹板著臉,嚇得一個哆嗦,手裏的毛筆差點飛了出去。


    梁清鳳摸了摸他的頭,“繼續寫,別怕。”


    印康捏起筆,偷偷看了眼他爹,老老實實寫了起來。


    梁清鳳起身,夫妻倆去了隔壁的屋子。


    “好了,訓也訓了,你就別嚇唬他了,他知道錯了,”梁清鳳笑著去扯印倪的臉。


    印倪無奈地歎氣,“你啊,就會慣著他,都要上房揭瓦了。”


    夫妻說了一通孩子的閑話,印倪覷著媳婦的神色,道,“有件事我想與你說。”


    梁清鳳斜了她一眼,語帶威脅地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絕對沒有,”印倪連忙擺手,一臉我這麽老實哪裏敢欺負你的神情。


    “說吧,”梁清鳳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我這裏有一封信,你要不要看?”


    他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來遞到了梁清鳳的跟前。


    熟悉的筆跡,熟悉的香味,梁清鳳卻遲疑了。


    “算了,我幫你收著好了,哪日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要,”印倪見妻子這般,就將信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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