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容易,辦起來卻不簡單,可劉安也隻能應下:


    “奴才這去安排。”


    陸煜攔住了他,禦案上的翡翠香爐燃了熏香,白煙嫋嫋升起,叫劉安一時間看不清皇上的神情,他隻聽見皇上不緊不慢地說:


    “不急,你先去一趟坤寧宮。”


    劉安一愣,去坤寧宮作甚?


    “便說,昭貴嬪身懷有孕,讓她平日中叫中省殿多注意點。”


    劉安一頭霧水,這點哪怕皇上不派人去說,皇後都知曉的吧?


    那為何還要他親自跑一趟?


    劉安摸不著頭腦,他抬頭偷看了眼皇上,可皇上已經重新持筆處理政務,劉安心中泛著嘀咕,輕手輕腳地退下。


    劉安將消息傳到了坤寧宮。


    等他離開後,暮秋一臉莫名地看向皇後:“娘娘,皇上為何要派劉公公來說上這一番話?”


    分明多此一舉。


    皇後隻是怔怔地看著銅鏡,她抬手撫上眼角根本不明顯的細紋,她替皇上操勞後宮瑣事,哪怕再如何保養,心神交瘁下,都顯得比那些剛進宮的新人要蒼老些。


    聞言,良久後她才扯著唇角,低低地笑:


    “自然有皇上的用意在。”


    暮秋不懂,就聽娘娘說:“他在告誡本宮,不要對昭貴嬪這胎下手。”


    暮秋呼吸一滯,她驚慌地左顧右盼,待確認四下無人時,她才壓低聲,有些勉強地扯動唇角:


    “娘娘是否想岔了,您從未對皇嗣動過手腳,皇上怎麽可能忽然警告您?!”


    殿內氣氛有些凝固,皇後臉上仍掛著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她漫不經心地拆下護甲,輕飄飄地道:


    “人和人,怎麽可能相同呢?”


    “想必,皇上回去後,也反應過來,昨日給昭貴嬪升位,有些過於衝動,怕本宮失了平常心,才會特意有這麽一遭。”


    暮秋聽得糊塗,她眼神複雜地看了眼娘娘,隻在想,當真是這樣嗎?


    若皇上都覺得自己衝動了,還如此來警告娘娘,豈不是更給昭貴嬪拉仇恨?


    皇後忽然動了動,暮秋忙忙去扶她,她們走了幾步,待快到殿門口,才停了下來,打眼一瞧,就可以看清宮中人的動作,暮秋聽見娘娘說:


    “你瞧,這一宮中伺候的人有多少,來來往往間,誰能注意到每個人的舉動?”


    皇後話落時,剛好不遠處有個小太監沒注意腳下,摔了個底朝天,皇後輕笑一聲:


    “不知何時一個疏忽,就成這樣了。”


    暮秋聽得心慌,不由得低喚了聲:“娘娘?”


    皇後覷了她一眼,頗有些好笑:


    “這麽緊張作甚,她剛有孕,本宮會對她做什麽?”


    “這滿後宮的皇嗣都得稱本宮一聲母後,她腹中這一胎也不例外,本宮以前都不曾對皇嗣出手,如今皇上都特意派劉安來一趟了,難道本宮還會明知故犯?”


    暮秋呐聲不敢回答。


    皇後臉色倏然冷了下來,毫無預兆地,讓暮秋一驚,隻聽皇後涼涼地說:


    “瞧,連你都不信本宮,皇上又怎麽可能信?”


    暮秋額頭冷汗都溢了出來,砰一聲跪了下來,皇後似乎沒有聽見一樣,她隻漠然地看著不遠處那個小太監爬起來,齜牙咧嘴地繼續當值,才收回視線,平靜道:


    “起來吧。”


    暮秋擦著額頭的冷汗起身,剛欲扶起娘娘,皇後就擺了手,自己轉身回了內殿,撂下一句:


    “本宮看得清前方的路。”


    所以,不論旁人如何想,甚至旁人如何做,都左右不了她的想法,她必然會在這條路上穩穩當當地走下去,誰都阻攔不住她。


    皇後眼中閃過一抹諷笑,也不知在嘲笑何人。


    *********


    翊安宮,雅絡剛和小宮女吩咐了事,接過小宮女手中的托盤,道:


    “我來就好。”


    她端著托盤進了內殿,果然,見到娘娘在銅鏡前失神,雅絡低歎了聲,掀起二重簾時,刻意發出了些動靜,待娘娘察覺回神時,才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娘娘,禦膳房新做的鮮奶水果,特意呈上來孝敬娘娘,娘娘不如嚐嚐?”


    鮮奶淋在水果上,刻意被冰鎮過,隻簡單說其中種類繁多的水果,就不是尋常人家吃得起的。


    淑妃隻瞥了眼,提不起一分興趣地收回視線:“你用了吧。”


    雅絡一噎,半晌,才堪堪說:


    “娘娘,您還是用些吧,今日您什麽都未吃,哪裏能行?”


    殿內靜了一瞬,雅絡才聽見淑妃的輕喃聲:“禦膳房應該不會給昭貴嬪送去吧。”


    雅絡一懵,不知娘娘為何有此一言。


    淑妃扯唇,輕嗤了聲:


    “那人精細,這鮮奶不論再如何加工調製,都存了些腥味,她如今有孕,怎麽可能受得了。”


    雅絡噤聲半晌,終究到底,還是昭貴嬪有孕惹出的禍端。


    雅絡很久才堪聲打破殿內凝固的氣氛:“娘娘,奴婢不懂,昭貴嬪有孕便有孕了,往日後宮中也並非沒有懷孕的妃嬪,為何您獨獨對昭貴嬪如此在意?”


    半晌,淑妃才閉眸說了句:


    “不一樣。”


    雅絡心急如焚,她就是不解,究竟哪裏不一樣了?!


    論恩寵,昭貴嬪再如何得意,都比不過自家娘娘,再說了,皇上是什麽人,娘娘還不清楚嗎?


    這般大張旗鼓地賞賜昭貴嬪,必然有皇上的用意在,娘娘究竟在介意什麽?


    淑妃低低地說:“哪怕當初陳嬪有孕,皇上都未曾將趙嬤嬤派去,如今昭貴嬪才查出消息,皇上就各種興師動眾,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在意昭貴嬪。”


    雅絡脫口:


    “可正是如此,娘娘才更不用在意她啊!”


    淑妃知曉她在想什麽,須臾,剛想說什麽,殿外傳來動靜,雅絡出去了一躺,回來就道:


    “剛剛皇上派劉公公去了一趟坤寧宮。”


    她將劉安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娘娘聽。


    淑妃聽罷,原先要說的話皆數堵在了喉間,她不禁懷疑自己的想法,若皇上真的在意昭貴嬪,怎麽舍得將昭貴嬪推出來?


    難道真的是她想錯了?


    第69章


    顧晗尚不知皇上做了什麽,隻聽了慈寧宮的消息,她就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太和殿一事,細論起來,該是周美人衝撞楊嬪,可是太後卻讓楊嬪和陳嬪一同抄寫佛經,已經隱晦地給了她想要的答案。


    宮中暗潮洶湧,而長春軒的大門緊閉。


    趙嬤嬤和太醫院請了藥膳,每日細細琢磨著給顧晗加餐,顧晗任由她去,殿內玖念正在撥弄著熏香,顧晗趴伏在軟榻上,膳後她犯困得厲害。


    殿內散著清而淡的香氣,讓顧晗醒了醒,她忽地抬眸看了眼香爐,打斷了玖念的動作:


    “將香爐收起來吧。”


    玖念不解回頭:“這是為何?”


    顧晗和她對視一眼,玖念就不再問了,將裏麵撲滅,吩咐宮中麻利地將香爐收起,殿內開窗通了風,顧晗才重新耷拉眸眼,昏昏欲睡。


    其實似寧神香之類,皆有安神的作用,但以己度人,熏香這些東西上太容易做手腳,顧晗不希望自己在這些細節有疏忽大意。


    長春軒中的小動作,無人知曉,但長春軒外,早就有些人心浮動。


    餘才人這幾日請安時,都頗冷著幾分臉,有人不耐她這副模樣,請安散後,不由得嘲諷:


    “果然人和人就不得相比,一旦有了比較,這差距也就跟著體現出來了。”


    若顧晗在這裏,一聽聲音,就能認出這人,正是袁才人,那日皇後的懲罰對她來說不痛不癢的,隻是袁才人難免對害她受了罰的餘才人生了暗恨。


    餘才人冷冷覷了她一眼,根本不作搭理她,轉身就離開。


    袁才人挑眉,有些驚訝她今日這麽沉得住氣,撇了撇嘴,覺得無聊,小聲嘀咕:


    “這麽輕易就走了,真不像她的為人。”


    陳嬪路過她時,將這話聽見耳中,眼神稍閃,不著痕跡地朝餘才人離開的方向看了眼。


    袁才人敢對餘才人不客氣,但對同樣有個皇子的陳嬪,卻顯得拘束了些,這是往來三年對陳嬪的忌憚所致,但陳嬪倒底不如從前,袁才人不自在地覷了她眼,就利落地帶著宮人離開。


    另一側,在禦花園旁。


    不知何時,餘才人和容寶林竟一道而行,往日很少有人注意到,重輝宮居然和朝陽宮同路。


    容寶林見到餘才人在她身邊停下時,她也有些驚訝,低眉順眼地請安後,餘才人並未離開,而是忽然攜起她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


    經過周美人一事,容寶林對旁人碰她都生了抵觸,下意識地就要挪開臉,然而餘才人的話卻讓她頓住:


    “倒的確有幾分像。”


    餘才人的視線落在周美人的眉眼間,須臾,她鬆開了手。


    可惜,隻是形似,神韻上卻是差了不少。


    其實那日萬壽節,容寶林就知道她在宮中如同一個笑話,她隻想當作聽不懂餘才人的話:


    “才人在說什麽,嬪妾聽不懂。”


    餘才人冷笑一聲,上下將她打量了個遍,諷刺道:“萬壽節後,你就不再刻意學她穿衣裝扮,但你難道以為,這樣就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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