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日色漸暗,蓮燈逐漸被點亮,顧晗身子湊前,陸煜見狀,也前傾了身子,聽女子伏在他耳邊,輕聲問:“在行宮這段時間,嬪妾可以讓娘親到餘清苑陪嬪妾說話嗎?”


    也不知是畫舫中氣氛甚好,還是酒水過於醉人,陸煜總覺得今日女子每說一句話都似帶著鉤子般,叫他有些心緒難安,陸煜根本沒有聽清女子說了什麽,視線不著痕跡地在女子小腹頓了下。


    那處微微隆起,稍有些顯懷,這並不明顯的幅度將陸煜理智拉回了些許,他收回視線,掩飾般地抬杯抿口酒,心不在焉地回道:


    “若能叫你開懷,讓侯夫人日日陪著你,也未嚐不可。”


    顧晗奇怪地看向他,皇上今日一直未曾放下過杯盞,難不成這行宮的酒水要比皇宮中還要好?


    但很快陸煜的回答就讓她顧不得這些,她欣喜地彎了彎杏眸,剛欲和皇上道謝,就見皇上躲閃著她的視線,甚至斥了她一句:


    “坐好。”


    變臉之快,讓顧晗有些摸不清頭腦。


    淑妃整理好情緒,似有些控訴地說:“皇上在和昭貴嬪說什麽悄悄話,竟半分不願搭理臣妾。”


    明麵上,淑妃仍是除了皇後的後宮第一人,她得寵,在旁人眼中向來都是恃寵而驕的形象,做出什麽事來都不讓人覺得奇怪,這般拈酸吃醋慣是正常不過了。


    陸煜眉眼不抬,麵不改色地似在揶揄:


    “畫舫搖晃,她不停亂動,也不怕栽倒,朕才訓了她一句,這點你也要計較?”


    淑妃掩唇:“皇上分明是在擔心昭貴嬪,就知說這些話來哄臣妾開心。”


    她話音剛落,畫舫就真的狠狠搖晃了一下,顧晗猝不及防朝前栽去,案桌很低,正好是抵到小腹的高度。


    陸煜的心跳聲幾乎有片刻停頓,腦海一陣空白下,甚至不知做了什麽,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將顧晗攔在了懷中,這才阻擋住她腹部撞擊上案桌。


    畫舫中因這一變故有些淩亂,陸煜皺眉看向懷中女子:


    “可有哪裏不適?”


    顧晗心有餘悸地攥住他的衣襟,臉頰慘白,一隻手按在胸膛上,她心髒劇烈跳動著,半晌,才堪堪回神說:“嬪妾無事,皇上有傷到嗎?”


    陸煜將攔住她的那隻手背到身後,若無其事道:


    “朕無事。”


    可在陸煜身後的劉安,卻看得分明,皇上的手背被案桌撞得青了一片,衣袖下滑,恰好將那處淤青遮掩住。


    另一側,淑妃被雅絡扶起,她有些失神地看向皇上,手心傳來一陣疼。


    事故發生得太突然,畫舫搖晃的瞬間,她就轉頭看向皇上,未曾注意到杯盞落地碎成了幾瓣,情急之下,她按在了杯盞殘渣上,這時,她才覺得手心中有些黏糊糯濕。


    待回神,她就看見皇上安撫好昭貴嬪,轉而向宮人沉怒:


    “怎麽回事?!”


    昭貴嬪顯然被嚇到了,伏在皇上懷中一動不動,淑妃隻覺得眼前一幕格外刺眼,她不禁想,過去數年中,皇後每每隻能看著她得意地被皇上護在懷中,心情是否和她現在一樣?


    難怪皇後明知她隻是皇上在後宮豎的一個擋箭牌,仍對她記恨不已。


    淑妃堪堪收回視線,情不自禁地捏緊手心,雅絡驚呼一聲:“娘娘的手?!”


    陸煜被這邊動靜吸引了注意,抬眼看過來,也注意到淑妃手上滴落的殷紅,當即變了臉色:


    “太醫呢!”


    陸煜放開了顧晗,站到中間,他冷沉地看了眼淑妃的手,神情有一刹的晦暗,誰都不知這一刻他在想什麽,淑妃早就恢複了理智,她看了眼手,就抬眸說:


    “隻是小傷,皇上不用擔心。”


    顧晗仔細地觀察了淑妃的神色,她笑得明豔,似乎根本沒有受手心傷的影響,顧晗眼睫不著痕跡地顫了幾下,可淑妃越是這樣平靜,才顯得越發不對勁。


    她可是皇上寵妃,往日慣是奢侈嬌氣,如今受了傷,怎麽能不露出半分弱態?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淑妃的心亂了。


    那日請安時,皇後的話又浮現在腦海,顧晗堪堪垂眸,掩住眸眼中的情緒,心中對那個猜測震驚不已。


    淑妃竟真的對皇上動了心?


    畫舫本就備了太醫,太醫來得很快,替淑妃清理手上的傷,就鬆了口氣,回話:


    “皇上,淑妃娘娘的傷並無大礙,上些藥即可。”


    耽誤的這些時間,掌舵的宮人滿頭大汗地進來,砰得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前方湖中漂浮上一具屍體,奴才們被嚇到,才一時亂了手腳,請皇上恕罪!”


    一聽屍體二字,畫舫中頓時引起一陣嘩然。


    這盼亭湖是撞了什麽黴運,一連幾日都有人溺死在這湖中?


    顧晗立即回頭看向皇上,果然看見皇上臉色陰沉下來,隻覺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抿緊了稍澀的唇瓣,壓抑住胃中的不斷作嘔。


    畫舫靠了岸,一行人下了船,屍體被打撈起來,抬到了岸邊。


    樹梢掛滿了燈籠,原本是照亮所用,這時也讓眾人看清了屍體的模樣,做宮婢裝扮,不知泡在了湖中多久,渾身被泡得發白,四肢膨脹難以入目,隱隱有股難聞的味道散開。


    四周不斷響起作嘔聲,顧晗抓緊了玖念的手腕,終於,她背對著眾人快走幾步,掩唇彎腰幹嘔了一聲。


    陸煜朝她看去,隻見她倚靠在玖念懷中,離得屍體遠遠的,陸煜立即吩咐人將屍體蓋上。


    宮人動作間,單板上屍體的手臂垂落下來,手腕上的一個銀鐲子映入眾人眼簾,玖念倏然驚呼一聲,察覺到失態,她立即垂眸咽聲。


    但饒是如此,顧晗也聽見了動靜,她抬眸不解地看向玖念。


    玖念壓低了聲,不敢置信:


    “那是絳紫。”


    絳紫,宋寶林的貼身宮婢。


    玖念想到什麽,剛要抬頭朝某個方向看去,就被顧晗捏住了手腕,玖念立即反應過來,她堪堪低垂下頭。


    第93章


    死的人是一個奴才,很多人都鬆了口氣,但在被指出這個奴才和前幾日剛溺死的宋寶林有關係後,四周的氣氛頓時陷入沉默。


    眾人心知肚明,這必然又是後宮爭鬥鬧出來的事端,在皇上讓宮人送諸位誥命夫人先離開時,沒有一個人敢有異議,生怕牽扯進皇家隱秘中。


    侯夫人離開前,擔憂地朝昭貴嬪的方向看了一眼。


    淑妃冷下臉來。


    在她設宴時出了這種差錯,根本就是在打她的臉,她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顧晗一陣幹嘔後,被玖念扶著起身,玖念怕自己控製不好情緒又朝容寶林看去,一直低垂著頭,顧晗幾不可察地掃了眼容寶林。


    她依舊低眉順眼,隻見她抬手掩唇,和旁人一樣,皆是有些緊張和不適的模樣。


    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顧晗袖子中一點點地攥緊手帕,掩下稍深的眸色。


    絳紫隻是一個小奴才,在她的主子溺水身亡後,她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她會死在這裏,顧晗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就是那日絳紫所說——被滅口。


    就在顧晗思緒紛擾時,陸煜看不下她這副模樣:


    “來人,將昭貴嬪送回去。”


    顧晗腹部微隆,分明夏日,她穿一身寬鬆的宮裝,眉眼藏著些讓人嬌憐的不適,讓她在一眾人中格外顯眼,陸煜本就偏愛她,這種時候,更是直接讓她離開。


    不論其餘妃嬪心中如何想,明麵上都不敢說什麽。


    顧晗也不想在屍體前長待,抿唇朝皇上看了眼,才猶豫地一步三回頭乘上儀仗離開。


    無人看見,提花簾剛被放下,儀仗中的女子就沉下了眼眸。


    顧晗離開後,淑妃服身請罪:


    “臣妾管理不當,請皇上治罪。”


    才來行宮短短幾日,就有兩個人喪命,說是淑妃失責根本不為過。


    陸煜麵無表情地看向絳紫的屍體,那日顧晗的話浮現在他腦海中,她說無人能利用皇室顏麵戲弄他。


    他顧及皇室顏麵,對宋寶林一事輕拿輕放,才讓背後的人嚐到了甜頭,才敢這麽快又故技重施。


    陸煜忽地扯唇,他略過淑妃一眾人,直接對劉安說:


    “劉安,你親自查,凡涉及此事者,賜死。”


    淑妃驚愕抬頭。


    陸煜撂下一句話:“讓禁軍統領自行領罰。”


    禁軍日日巡邏行宮,皇上的身家性命全交付在禁軍手中,如今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後妃和其宮女接連被害,這個失責的罪名,禁軍跑不了。


    回了餘清苑的顧晗不知陸煜說了什麽,她隻沉著臉坐在銅鏡前很久不說話,玖念和玖思對視一眼,自家主子很久未曾這麽沉默過,這是怎麽了?


    最終,還是玖念問:“主子,今日一事和您無關。”


    她在怕主子自責。


    顧晗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搖了搖頭,她並不是在自責,她沒有義務保護絳紫的安全,她隻是在想一件事。


    安靜的內室中,顧晗低低地說:


    “我一直想著,我手握她的把柄,任由她如何折騰,最終都可以牽製得了她。”


    所以,顧晗對容寶林的所作所為一直都有些放縱,隻是容寶林模仿她一事,讓她有些惡心,才出了手,但也未曾如何教訓容寶林。


    甚至,顧晗抱著一種想法——容寶林爬地越高,才會越得用。


    直至今日,顧晗才幡然醒悟:


    “她大膽,也很謹慎,這樣的人,隻要給她機會,她就會像雜草一樣不斷生存下去。”


    玖念啞聲,哪怕主子沒有明說,她也猜得到主子說的是誰。


    容寶林接連害了兩人的性命,還不夠大膽?


    偏生至今都未查出她來,也足夠說明她的謹慎。


    顧晗有些頭疼地按著眉心:“是我忘了,養虎終成患。”


    而她所謂的把柄,也未必能牽製住容寶林。


    玖念看了眼四周,確認無人時,才皺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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