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想回答,還是不能回答?


    “我該怎麽出去?”隗辛第三次問這個問題。


    “從門出去。”提燈人說的話有一種機械的空洞感,他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但我認為現在還不到你離開的時候,你有很多疑問,而我可以為你解答一部分。”


    “門”,依然是“門”!


    曾經在隗辛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概念再次出現了,門是個重要的象征物,是進入第三維度的入口,是第三維度的出口,進入是從暗界之門進,那麽出去的話……


    隗辛突然醍醐灌頂,立刻想要召喚遊戲麵板,查看“無存之門”是否處於可用狀態。得到這個無存之門的獎勵後,它顯示的一直是不可用,現在已經到了終點,它的使用狀態一定也會發生變化!


    可是當她想要調出遊戲麵板的時候,原本隨時會在她麵前出現的光屏不見了,它消失了,隗辛沒得到任何回應。


    提燈人默默看著她,從長袍中掏出一樣東西,輕輕攤開了手掌:“你在找這個嗎?”


    手掌內的東西是一把鑰匙,它看上去和用來開門的鑰匙一般無二。


    提燈人將鑰匙放在隗辛的手心裏,沉重的觸感讓她手往下一沉。


    “無存之門的鑰匙?”隗辛明白了什麽。


    提燈人微微點頭,“想離開到時候就用它吧。”


    “你是我們的引路人?”隗辛向他確認,“引導我們完成遊戲進程的,是你嗎?那個一直提示我們的聲音,為我們頒布任務的聲音……是你在幫助我和其他人嗎?”


    “不是我,是梅爾維爾。”提燈人又一次說出了奇怪的話,“幫助的形式有很多,你們所聽到的看到的是某種規則與權柄的具現化,它隻以你們能理解的形式存在。就像神不可能在信徒麵前顯露真身,隻偶爾以化身的形式降臨人間。”


    他自稱是梅爾維爾的一部分,又否認自己是梅爾維爾。


    “梅爾維爾覲見神了嗎?”隗辛抓緊了鑰匙。


    “是的。”


    “他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又成為了什麽?”


    “他舍棄了靈魂、自我、生命、信念、朋友、自由……失去了全部,換取一個觸摸權柄的機會……他成了祂,也成了祂的孩子和奴仆。”提燈人緩慢地說。


    在這種沉靜的敘述的語調中,隗辛胳膊上的汗毛一點一點豎了起來。


    是舍棄了所有才能成神,還是成神之後的代價就是失去所有?梅爾維爾成了“祂”,意思到底是他成了神明,還是被神明給同化了?


    這場遊戲是神明的遊戲,這條路也是神明的騙局嗎?


    “在這場短暫但又漫長的路上,你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又想成為什麽?”提燈人突然抬頭,眼窩中鐵灰色的眼睛望著隗辛的雙眼。


    “我得到了……朋友,有了一段特殊的經曆。”隗辛抿唇,“或許也得到了力量,但這隻是次要的。我失去了回家的機會,雙手沾滿了血,我除掉了許多人,許多人也想除掉我……我不想成為任何東西,我隻想成為我自己。”


    “你是個清醒的人,很好,清醒的人不會在漫長的航行中迷失方向。”提燈人的語氣裏平白多了一絲感慨。


    “你在航行中迷失過方向嗎?”隗辛嚐試跟上提燈人的思路。


    “迷失過……所以我在這裏,而不是在外麵。”提燈人說,“這就說明了選擇和機遇的重要性。”


    第360章 通向最終66


    “你是我的機遇嗎?”隗辛說。


    “如果你想這麽認為的話,那我可以是。”提燈人說,“我隻是出現在你麵前,做一個提醒者罷了。該走的路你走完了,該行的事你行盡了,我是你的前車之鑒,我來是為了提醒你不要犯錯……試錯的機會很難得,我已經試過那條錯誤的路了。”


    他說:“路之所以是路,是因為有前人走過。你不應走我走過的路,至於別的路,我不知道那是否正確,但我認為你應該嚐試開辟。”


    “這是過來人的建議嗎?”隗辛喃喃。


    “是。”提燈人微微閉上眼睛,“我走到了終點,但你也許應該嚐試拐彎。”


    “你是梅爾維爾的化身嗎?”隗辛問,“所以你隻是他……祂的一部分?”


    提燈人看著隗辛,微微頷首。


    “你證明了終點沒有藏著寶藏,可是按照你最開始對我說的理論——我可以推遲,但不可以拒絕。我拐彎了之後,繞來繞去最後還是要走到終點,去覲見神。”隗辛說。


    提燈人說:“那比直接走到終點要好,這個道理,你不是也明白的嗎?人從出生開始就在奔向死亡,宇宙從誕生開始就在走向消亡,你的所作所為,是在確保每個人都能在奔向死亡之前走完那段完整的路,最終再奔向死亡的懷抱。”


    “不要過於看重死亡這個終點了,你要著眼的是過程,並把這個過程無限延長。”他說,“你已經在做了,不是嗎?”


    “那我做到了嗎?”隗辛帶著希望問,“既然我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那麽在我和我的朋友選擇了紅寶石之後,我們有推遲那個進程嗎?我們有幹擾到神的錨定嗎?”


    “你做對了,也做到了。”提燈人空洞的眼神中終於有了別樣的情緒,“你暫時推遲了那個進程,可是還不夠,你隻是把拔河的那條繩子拉回來了一點點,隻有那麽一點點,還要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拔河才行。”


    “既然梅爾維爾已經是神的仆人了,那他還能違抗神的意誌嗎?”隗辛不想用那個“祂”去稱呼梅爾維爾。


    “不太能……大多數情況下都不能,這就是我誕生的原因。我遊走在世界的邊緣,在這座神明的居所、真實的幻夢中,我不靠近,不遠離,隻是在靜靜地等待。這個世界是混沌的,但正因為混沌,所以這兒你想象中要包容,這裏有神,又怪物,也有一些特殊的人。”提燈人說,“我是個擺渡人,我也隻能做一個擺渡人,多的我做不了。”


    “在最後的最後,我必須回到這裏嗎?”隗辛問,“梅爾維爾回到這裏以後變成了祂的一部分,那我會變成什麽?也融入進去嗎?”


    “也許會。”提燈人說。


    “那麽,最後的最後是指什麽時候?”


    “你的生命走向終結的時候。”


    “自然老死或者被人殺死都算嗎?”


    “都算。”提燈人點了下頭,“你要努力活著,作為人類活著。”


    隗辛很快就想到了方治,他的死亡導致暗界形成,他的死亡變成了災難的開端,梅爾維爾自焚而死,最後卻融入了神,他的一部分成了冥河的引路人。如果隗辛死亡,等待她的可能是和梅爾維爾差不多的結局,一旦死亡,她就會被迫重新走到覲見之路上,去麵見神明。


    “比想象中要好很多……我還能擁有自然老去坦然麵對死亡的機會,我可以走完一個人類的人生,就像正常人一樣。”隗辛聽到這樣的回答後卻鬆了一口氣,釋然地說,“時間還很漫長很漫長……”


    提燈人麻木而滄桑地重複著她的話:“很漫長……很漫長……”


    沒人知道他乘著船在河上遊蕩了多久,又等了多久才等來了隗辛。


    “說不定在我的漫長人生路上,我可以找到別的更好的辦法,無限延長覲見時間的辦法。”隗辛像是在自我勉勵,“一切皆有可能,隻要去探索。”


    “是啊,你隻是需要去爭取探索的時間。”提燈人說。


    “我和朋友的兩個人的努力,可以讓這場遊戲進程停留多久?”隗辛問出了她最關注的問題,“繩子被拉回來了一點,這一點換算成時間是多長?”


    “那要取決於繩子對麵打瞌睡的神什麽時候反應過來,意識到祂的繩子被另一端的小螞蟻拉回了一小點。如果祂發現了,比賽將會繼續。”提燈人說,“梅爾維爾在努力讓祂睡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我們隻是渺小的螞蟻而已,正因為是螞蟻,所以祂很難注意到我們,正因為祂高於一切,甚至高於時間,所以祂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對於我們來說已經過了千載萬載,而對於祂來說,可能是短暫地休憩了一瞬。”


    “我們太渺小了。”隗辛低聲說。


    “你生活的年代比我生活的年代要好,我生活的年代,人們愚昧無知,不知道何為宇宙,而在你生活的年代,人們已經知道了宇宙,認識到了自身的渺小。曾經我們的燈隻能照亮一方黑暗,現在我們的燈何止能照亮那一小片天地?”提燈人纏滿繃帶的手輕柔地將燈遞到隗辛麵前,“任何事物和整個宇宙相比都是渺小的,正因為我們如此渺小,所以我們才要在這渺小中尋找我們存在的意義。”


    “我明白。”隗辛接過那盞老舊的煤油燈說,“我糾結,隻是因為我無法控製這一切。”


    她沉思著說:“你有沒有想過主動推進兩個世界徹底融合,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想過。”提燈人說,“就像知道災難要來臨,長痛不如短痛,看看災難到底能大到哪種程度。”


    “是啊,可是我又想,我的寶石就在遠方,我想想多看看它,不要它被汙濁沾染。”隗辛說。


    提燈人不說話了。


    這次的靜默比上一次的靜默持續得還要久。


    小船飄蕩著,起伏著。


    隗辛說:“我是不是該離開了?你說過這裏的時間是有心情的,我不想等我回去的時候看見我的朋友變成老頭。”


    “你可以走。”提燈人說了一句。


    隗辛從船上站了起來,對他鞠了一躬,“謝謝你為我引路。”


    在她握緊了鑰匙即將開啟那扇門的時候,梅爾維爾忽然說:“現在的錨定進程被幹擾暫停了……但隻要你使用那個東西,進程就會立刻重新開啟——那封邀請函,它也是鑰匙,一把讓通道相連的鑰匙。”


    隗辛一怔。


    “如果有一天你覺得厭倦了無休無止的拖延,厭倦了災難隨時會來臨的危機感,那麽你可以使用邀請函使遊戲進程繼續。毀滅和新生總是一體,也許兩個世界融合後,迎來的不會是徹底的毀滅,而會是一個新世界。”梅爾維爾說。


    “那新世界人類的命運就不確定了。”隗辛說。


    “新世界人類的命運交給新世界的人控製。”梅爾維爾說,“我隻是要告訴你,你手上握著代表終結的按鈕,你可以選擇開始和結束。”


    “這就好比全世界的核按鈕都掌握在我一個人手裏。”隗辛默了默,“這個燙手山芋我不想接,這個選項我也不想選……我當時沒有想過使用邀請函邀請別人來到那個殘酷的世界,將他人的命運拉入失控的軌道,現在也不想。”


    “我隻是提醒你,它確實存在。”梅爾維爾輕聲說,“世界上有無數的路,但我們隻能走其中一條,毀滅與新生的路,大概也是路吧。”


    “我已經選了我的路。”隗辛彬彬有禮地對他點頭,“再見了,教授。”


    梅爾維爾愣住了。


    無形無質的門扉出現了,漆黑的隧道形成,隗辛後退一步,被門吞沒。


    安靜流淌的冥河上,他獨自坐著,眼神有了細微的變化。好久好久,沒人叫他教授了……上一次是在什麽時候?


    ……


    黑暗,仍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隗辛又一次在下墜,她像回到了穿梭日和回歸日,靈魂擠過狹長的世界通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軀殼中,但這一次她是連同靈魂和軀殼都在穿梭,失重感持續的時間比她想象中要久。


    終於……她腳踏實地了。


    “隗辛!”


    是唐冠才叫她。


    隗辛睜開了眼睛,遮蔽著她視野和聽覺的黑紗消失了,她看到了同伴焦急的臉。


    唐冠滿頭滿臉都是冷汗,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把隗辛扶了起來,飛快地對他說:“我眨個眼的功夫就發現你原地消失了,我在這裏到處找,找了很長時間,然後你又突然出現,我在我已經巡視過的樓道裏看到了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時間過去了多久?”隗辛一把抓住唐冠的衣領沉聲問。


    “半個小時。”唐冠緊張地說,“我覺得你一定還在這裏,隻是我找不到你,所以就一直沒有出去。”


    隗辛扭頭四顧,原本懸浮著暗界之門的走廊空無一物,沒有門涅托,沒有異種生物,一切都是那麽平靜,然而迷霧沒有散去,暗界還是存在。


    “你去了哪裏?”唐冠謹慎地觀察隗辛,“你現在狀態正常嗎?”


    “我去坐了個船……和一個人聊了天。”隗辛喃喃,“你的靈魂沒有回第一世界,是嗎?”


    她懷揣著複雜的心理,向唐冠確認這個問題。


    “沒有。”唐冠也複雜地說,“而且以後也許再也不會回了。”


    “你的遊戲麵板還在嗎?”隗辛有點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還在……等等!”唐冠下意識回答了一句之後立刻頓住,嚐試召喚自己的遊戲麵板,然後失敗。


    他不可置信地說:“它消失了!我在十分鍾前才剛剛查看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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