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氣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忍住扇他的衝動,將他狠狠推開。


    宋星然未曾設防,後背傷口摔在浴桶邊緣,悶哼一聲,捂著胸口直抽氣。


    清嘉站起來,從浴桶中翻身而出,另尋了幹爽外袍披上,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冷漠道:“冉公子,你可以離開了。”


    權當自己倒黴罷了。


    但宋星然不能在此逗留。


    宋星然捂著胸口,覺得冷臉下逐客令的小女子,很有幾分意思。


    生得天仙的模樣,卻心硬得很。


    但總歸是他脅持了人家小丫頭,承了她的恩惠,他神色也鬆弛下來。


    宋星然熬過痛息,扶著浴桶站起,艱難走到清嘉麵前,手上捏著個印鑒,遞到清嘉手上:“今日,多謝姑娘相助,他日若有事,拿著此印鑒到雅南居尋我。”


    “隻要姑娘開口,我一定做到。”


    雅南居?


    她到京城不過月餘,但也聽聞雅南居的東家,家資無數、富可敵國。


    這位冉公子與雅南居有什麽幹係?


    清嘉不情不願地接過,這印鑒通體曜黑,流光四溢,雕著瑞獸朱雀,神氣活現,是值錢的東西。


    餘光掃過,清嘉再次打量這位渾身狼狽的公子。


    竟有幾分富貴閑人的氣質。


    如此一想,這位冉公子雖非勳貴出身,但也非一無是處。


    若她嫁不成宋星然,不得以要出逃,有得是要使銀子的地方,隻是這人底細要再探一探。


    清嘉麵色和緩下來,試探道:“但方才捉拿你的人,說你是要犯罪人,我憑什麽信你?”


    宋星然笑,她的心思倒多,方才千鈞一發,還記得趙嚴手下的說辭:“我的危險已去,沒必要騙你。”


    何況趙嚴是首輔,百官之首,權傾朝野,所以他府中的私兵也敢妄稱官差。


    但這些無須與清嘉解釋,宋星然隻說:“亡命之徒,胡言亂語,無須放在心上。”


    清嘉暫且信他,又追問:“若我要黃金萬兩呢?”


    宋星然很幹脆,薄窄的眼皮都不曾動少許:“當然可以。”


    聽他闊綽,清嘉總算看他順眼些許,甚至不吝嗇地對他笑了,毫不客氣地吩咐道:“公子,我那可憐的婢女還在外頭躺著,既是朋友,便勞煩您搭把手。”


    這小女子,竟使喚起他來了。


    宋星然捂著胸口咳了咳,又抖了抖自己尚潮濕的衣裳,多少不情願,還是“嗯”了一聲。


    第5章


    清嘉去查看聽雪狀況,她被敲暈過去,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但呼吸仍順暢,也無外傷,才放下心來。


    二人一道將聽雪抬至旁側耳房,清嘉驚魂初定,也沒想好說辭,隻將耳房的門從外鎖住,打算晚些時候再同聽雪解釋。


    宋星然察覺此舉,挑眉而笑:小妮子心思縝密,心眼頗多。


    清嘉並未注意宋星然的表情,方才匆匆換了一件外袍,襦裙卻是濕透的,一經風吹,抖著牙關打了個冷戰。


    偏偏宋星然就在此,也不好換衣梳洗。


    她幽怨地望向宋星然,他身上衣裳皆濕,原來幹透的傷口便映出斑斑血痕來,但他麵色卻還好,不複方才青白模樣。


    他倒從容。


    清嘉輕哼了聲,隨即打了幾個噴嚏。


    宋星然側目望去,清嘉正抱著手臂哆嗦,她濃長眉睫,瞳孔烏濃明亮,雖被凍得雙唇泛白,卻不顯狼狽,竟然有通透脆弱之感。


    一身冰肌玉骨,裙衫濡濕,勾勒出玲瓏浮凸的身材,水妖一般。


    不由得愣了一瞬。


    清嘉見他盯著自己,又羞又怒,抱臂捂著胸前:“你看什麽?”


    她生得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瞪人時沒有半分威脅之態,反有些嬌憨,宋星然揉著太陽穴別過眼去,卻笑了起來。


    清嘉更是肝火上升,順手抄起桌上茶杯扔了過去。


    宋星然閃身躲避,茶杯“啪啦”一聲碎在地上,房外卻響起急切的叩門聲:“清嘉?你可有事麽?”


    是容城郡主來了。


    真是屋漏還逢連夜雨。


    這下,不僅清嘉臉色驟變,連宋星然的表情也怪異起來:他母親怎會來此?


    無論二人如何心懷鬼胎,現下對視一眼,心中想法驚人一致:不能叫容城郡主發現二人狼狽共處一室。


    清嘉使了個眼色,宋星然便無比默契地閃身躲上床。


    見他躲好,清嘉一道翻找衣服一道回話:“無……無事!失手打翻了茶盞,衣裳濕了,儀容髒亂,勞煩郡主稍等片刻!”


    她衣裳濕透了,自然不能叫人看見,平白起了疑心。


    清嘉顧不得宋星然仍在房內,急匆匆將身上襦裙扒下。


    宋星然自然時刻注意屋外情形,帷帳雖放下,但也非完全遮蔽視線,他還未反應過來,清嘉便已將裙衫剝下,身後剩下一根薄薄的兜衣細線,纏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上。


    他錯愕地眨了眨眼,很快別過視線,但腦中卻總想起女子玉白的後背上,一雙纖細的蝴蝶骨,振翅若飛。


    臥在床榻上,方才不覺得的,如今卻若有似無的,有一陣清淺的幽香在鼻端縈繞,好似便是方才清嘉身上的味道。


    真是瘋了。


    宋星然收斂心神,聽見門外容城郡主的聲音有些急切:“清嘉?你可還好麽?”


    清嘉穿好衣裳,匆忙將淩亂的箱籠合上,小跑過去,將門打開,臉上努力堆出笑容:“叫郡主久等了。”


    容城郡主舒了口氣,上下打量她:“叫我好擔心。”又挽起她的手:“莫在門口吹風,咱們進去說話罷。”


    清嘉回身望了一眼,有些淩亂的廂房,忐忑地點了點頭。


    地上還散落碎瓷片。


    郡主“呀”了一聲,吩咐侍女收拾。


    清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生怕被郡主看出什麽端倪,解釋:“方才手滑、手滑。”


    “想來是你身上沒有力氣。”郡主牽著她的手,關切道:“你的手好冷,想來真是受寒了。”又命身後侍女將糕點熱粥端上,一味招呼她用,隻說山間風寒,凍壞了她。


    本來清嘉應該開心的,郡主對她很是關切,但她心裏揣著事情,心不在焉地望向內房。


    容城郡主歎了口氣:“原來我有事相求,如今見你身子骨不好,卻不敢再勞你受累。”


    清嘉巴不得與郡主勞煩,口中還含著一口粥,忙不迭咽下,含糊道:“郡主所說何事?”


    郡主笑了笑:“我膝下有個小女兒,尤為頑劣。”


    她說嫌棄神情卻十分溫和,口氣尤為愛寵:“到了進學的年紀,但總不聽管教,不知氣走了多少名師,連宮中的嬤嬤,都拿她沒有辦法。”


    宮中的嬤嬤教導人,自然是手段百出,如何搞不定個黃毛丫頭?那些人精隻是不敢下重手,怕得罪郡主娘娘罷了。


    清嘉打聽過,宋星然有個年幼的妹妹,是先國公爺留下的遺腹女。郡主先是喪父,其後早產,所以對小女兒很是溺愛,心肝寶貝似的養大。


    “本來見你性子好,想請你去教一教我那不成器的丫頭。但如今卻不敢勞你費神。”


    清嘉大為震驚。


    去國公府做女師傅,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郡主認可她的性情才華,才會如此相邀;能名正言順地出入國公府,便能和宋星然更多接觸,才好將未來夫婿斬入囊中,再說了,討好未來小姑子,這事該做。


    便是退一萬步,此事不成,日後要逃,也可求一求郡主的恩惠。


    清嘉被這巨大的好消息砸得發懵,又見郡主猶疑,忙解釋:“哪裏是山間風寒,不過是我突然來了月事,故此身上有些虛乏,並不妨事的。”


    郡主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地“嗐”了一聲,笑道:“那此事可成?”


    清嘉故作謙虛:“隻要郡主不嫌棄清嘉才疏學淺,不怕清嘉教壞了小娘子,清嘉自然願意為郡主分憂。”


    容城郡主很是高興,一錘定音:“你若不嫌棄,咱們便說好了,回去我便與你家下帖子陳明此事情,屆時我再派人去接你。”


    她們皆心滿意足,宋星然卻滿含疑慮。


    宋星然不解,這揚州來的小娘子,究竟意欲何為?


    處心積慮地討好母親,哄得她老人家喜笑顏開,又堂而皇之地於外男麵前說心悅於他,似是鐵了心要與信國公府扯上聯係。


    宋星然也懷疑過,清嘉是哪位政敵派來的細作,但她卻不識得他,聰明,也懵懂,不似受過訓的。


    又見清嘉與郡主相談甚歡,也不得不歎服這小妮子,生得美麗,又嘴甜,若她願意,確實很能討人歡心。


    可惜卻蠱惑不了他。


    清嘉與容城郡主聊著揚州的見聞,低頭笑時,無意瞥見微風揚起時、藏於床幔後,宋星然一雙黑沉沉的眼。


    滿含著思索與打量,嚇得清嘉後背一涼,麵上表情也幾多別扭。


    容城郡主握了握清嘉的手:“呀!你的手怎得這樣冷。”她環視一周,發現窗戶關得嚴實,隻當作是這北側的廂房格外冷:“你這屋子冷些,被褥可還夠用?或是再添一床……”


    說罷,更是往裏屋走去。


    可不能叫郡主瞧見自己床上藏了個男人!


    清嘉眉心一跳,“唰”地站起來,三步作兩步走,攔在郡主身前:“郡主!我才起來,裏頭亂糟糟的,莫汙了您的眼。”


    容城郡主遠遠地瞟了一眼,床幔低垂著,也不曾起疑。


    但清嘉斷不敢再留郡主了,隻裝作腹痛又起的模樣,送走了郡主,才匆忙趕回,查看宋星然情況。


    隻是她掀開帳子,裏頭卻空空蕩蕩。


    清嘉總算鬆了口氣,疲累至極地倒在床上。


    此後她又將聽雪搬回,說自己無礙,又叮囑聽雪將此事爛在肚中,恐傳揚出去與她閨譽有損雲雲,徹底將此事遮掩過去。


    清嘉在桃花庵留了三日,在郡主身前賣了三日乖,此行目的大成,回京路上,皆是眉梢帶喜,但一回祝府,才下馬車,便與祝清萍的奶娘尤嬤嬤迎麵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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