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宋星然其實不想隱瞞。


    但當初在桃花庵中,他也難預料自己與清嘉還有這幾次三番的接觸,尤其是他母親,十分喜愛清嘉,隻怕日後相見的日子還多得是。


    但此刻,他才編了許多胡話哄騙清嘉,實在不是捅破的時機,隻能想了個說辭:“我與明之,昔年在一個書院念書,相交多年了。”


    清嘉總算得到滿意的答複。


    同窗好友,少說也有十來年的交情,如此熟稔,倒也不稀奇。


    這話問完後,二人皆不曾再發生,一人引路,一人跟隨,隻剩竹葉沙沙作響,很快,便繞出了竹林。


    二人話別後,清嘉站在竹林前,望著宋星然高挑的背影漸漸隱在綠波之中,心中仍有疑慮,她仍覺得,這位冉公子,身上透著怪異。


    但清嘉無暇思慮更多,她已耗了許多時間,隻怕人家鬥草都要比完了。


    隻是沒走多遠,忽然聽見幾聲孩童的笑,清嘉循著聲響望去,隻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趴在桃樹上。


    這是古桃樹,枝幹橫虯,又高又壯,小姑娘在樹梢搖搖晃晃,清嘉瞧著都覺得心驚,這若是摔了下來,可怎麽是好?


    這小丫頭粉白麵皮,肉嘟嘟的,豐腴可愛,最多不過十歲年紀。


    見她衣衫華貴,清嘉皺著眉仔細去打量,發現小姑娘眉眼生得與容城郡主有些相似。


    當下明白過來,這小姑娘,應當是宋星然的幼妹,容城郡主的寶貝疙瘩,宋蔚然。


    清嘉也聽說過,小丫頭個性跳脫,最愛上房揭瓦,但這桃樹高聳,少說有三層樓高,她是如何上去的?


    清嘉在樹下糾結了一會,此事她該不該管,正準備就此離去,喚幾個下人過來將小祖宗接下來時,卻自樹上傳來清脆的童聲:“是你啊。”


    清嘉這才抬頭望去,小姑娘雙手捧著下巴,目光在她身上打轉,笑意吟吟。


    清嘉不解:“你知道我是誰?”


    宋蔚然笑得更歡,聲若銀鈴:“當然知道了,你便是娘親替我兄長尋的媳婦!”


    小姑娘被嬌養得一團孩子氣,歪頭笑著,玲瓏可愛,清嘉便也被那笑意感染,輕笑出聲,麵頰微燙,有幾分不好意思——什麽媳婦,八字還沒一撇呢。


    童言無忌,也透露了容城郡主的態度,郡主是有心要撮合她與宋星然的,如此甚好。


    這會她望著樹上的宋蔚然,也生出了許多照看保護的心思——好歹是未來小姑子。


    宋蔚然此刻搖搖晃晃掛在樹梢,清嘉走近,擔憂道:“蔚然妹妹,樹上危險,你好生呆著,千萬別亂動,我去叫人來接你。”


    宋蔚然擺手,小大人似的吩咐:“祝家姐姐,無需麻煩,我自可翻下來,且說呢,我要將這大蝴蝶抓下來。”


    清嘉皺眉去看,確實看見花苞中藏了一雙撲閃的、顏色豔麗的翅膀,小丫頭神色一肅,輕著手腳靠近蝴蝶,如此一來,她更是雙手懸空,瞧起來十分駭人。


    這都什麽事?——清嘉心驚肉跳,不敢就此離去,也不敢出聲嗬斥,生怕驚嚇了她,隻張著手在樹下等候。


    唯恐小姑奶奶一個不慎跌了下來,真會出事。


    隻見宋蔚然貓著腰兒,竟真在枝頭挪騰幾寸,異常靈活地將蝴蝶捏在手中,還不忘昂著小下巴,驕傲地衝清嘉招手展示。


    清嘉仰頭,言不由衷地誇讚:“蔚然真厲害。”


    見她她抓蝴蝶時,身手矯捷,想是將門虎女,隨了先郡馬,心中的擔憂稍減,但仍催促道:“蔚然,快下來,我在下頭接著你。”


    宋蔚然心滿意足地點頭,一手捏著絕望撲棱著翅膀的彩蝶,一手扶著枝幹站了起來,順著桃枝的分叉,緩慢向下。


    清嘉眼見她離地越近,一顆心才向下沉,但安穩了片刻,便見宋蔚然足底一滑,身體變不受控地向外飛去,清嘉心跳如擂,手忙腳亂地去接。


    “啪”地一聲,宋蔚然狠狠砸在清嘉身上,清嘉甚至能聽見自己骨頭發出輕微的脆響,哢嚓一聲,疼痛自雙臂彌漫。


    手臂完全挪騰不得,大約是手折了,雙膝亦有痹痛傳來,站不起來。


    宋蔚然還趴在她身上,清嘉強忍痛意問:“蔚然……你還好麽?”


    她一把聲音虛弱而斷續,一張口更覺得痛感深刻,一身冷汗淋漓。


    宋蔚然從她身上爬起,揉著眼,慌亂地哭了出來:“祝姐姐!”


    清嘉也哭,疼哭的。


    她很無奈,兩人哭哭啼啼總不是辦法,又見宋蔚然行動仍算迅捷,雖手上也有擦傷,但好歹不曾傷著筋骨,大約是無礙的,鬆了半口氣,穩住心神道:“蔚然……蔚然別哭,姐姐如今走不動了,勞煩你去尋個人來幫忙。”


    宋蔚然抱著清嘉嚎啕大哭,十分忘情,完全聽不清她的訴求。


    這倒黴孩子。


    清嘉無奈,隻能在原處挨著疼痛,她不堪忍受,疼得頭暈眼花,眼前的宋蔚然仿佛都帶著重影,幾乎暈厥。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聲音傳來,語調焦急:“宋蔚然,怎麽回事?”


    清嘉絕望地想,可算來人了。


    隻見一片雪色衣角閃過,清嘉強撐著意誌掀開眼皮,看見冉星俊容肅然。


    再看她,恍若救世菩薩一般,清嘉淚眼朦朧地求助。


    宋蔚然拽著他的衣角,委委屈屈地哭嚎:“哥哥……祝姐姐被我砸壞了……”


    宋星然扶著清嘉軟綿綿的後頸,將她攏在懷中,視線聚在清嘉身上。


    她烏發淩亂,濃睫低垂著,在蒼白的麵龐投下清淺的影子,十足虛弱。


    宋星然啞著聲訓斥妹妹:“閉嘴,一會再同你算賬。”


    清嘉感受到一雙有力的臂彎將她抱了起來,熱度隱隱,疼痛似稍緩,她後知後覺回憶起冉星與宋蔚然的對話。


    宋蔚然,喚冉星,哥哥?


    清嘉倒吸一口涼氣,盯著男子瘦削的側臉。


    宋星然察覺到懷中人的動靜,垂下眼睫,低聲詢問:“怎麽了?很疼麽?”


    清嘉忍著疼痛,伸手鉤住宋星然的手腕,喃喃:“是你。”


    宋星然目光微滯,足下腳步頓了一頓,不曾推開清嘉微涼的小手,淡淡唔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沒想到吧,馬甲破啦。


    第13章


    清嘉大腦閃白,麵色萎靡。


    無法應對這猝不及防的真相。


    她仿佛聽見自己腦袋裏轟隆鳴了一聲響雷,剩下一片焦黑的荒蕪。


    她事事算計,卻算不到宋星然與她玩的隱瞞身份的把戲,他閑的無聊嗎?


    錯愕迷茫時,清嘉甚至沒有察覺,自己指尖仍緊緊抓著宋星然手腕。


    疼痛的緣故,清嘉體溫很冰,貼在男子手腕上的指尖泛著一點脆弱的白。


    她麵色慘白,雨打梨花一般,宋星然判斷她傷及筋骨,怕她使力造成二次傷害,皺著眉道:“鬆開。”


    又攏了攏她下墜的衣袖,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一張臉冷若冰霜。


    清嘉悻悻鬆手,心中十分慌亂。


    ……他什麽意思?


    他嫌棄自己,不喜被她觸碰麽?


    此刻清嘉隻歎造化弄人,她根本早便見過宋星然,且幾次三番在他麵前,表達對“宋星然”的喜愛,說什麽一見鍾情不能忘懷,實則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晃蕩,都不認得。


    她後知後覺明白,孟氏不認識官媒娘子,托人所問不過坊間的媒婆,繪相粗陋,與宋星然本人相去甚遠。更怨自己,不曾仔細觀察比對,粗枝大葉。


    但事已至此,宋星然會如何看待她?


    一個虛偽、居心不良的女人麽?她在宋星然麵前的種種行徑,連自己也覺得荒誕可笑。


    清嘉簡直不敢細想!


    如今人雖被宋星然抱著,卻十分心虛,隻覺得難堪,並不敢多看他。


    她假借疼痛難耐之名,將一身重量卸在他身上,麵頰小心的、試探的,蹭了蹭他胸口的衣料,口氣是委屈、曲意討好的撒嬌。


    “好疼……我的手是不是斷了?”


    清嘉聲線虛浮,擾得宋星然心神驟亂,他俯眼,口氣很陰沉:“……胡說。”


    清嘉心情更沉重了。


    見她臉色倏然慘淡,宋星然低下頭,呼吸幾分焦灼,抬手將清嘉額角濡濕的碎發拂開,語調很輕地安撫:“忍一忍,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哦。”清嘉窩在宋星然懷中,被男子滿懷清意的氣息包裹,也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微微的震動,才莫名覺得安心,隱約有種感覺:宋星然並不討厭她。


    清嘉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好歹她與宋星然之間,有很多的接觸。


    她是宋星然的救命恩人,這回受傷,也是為了救宋蔚然,他的寶貝妹妹。


    清嘉甚至開始胡思亂想,宋星然能不能學一學話本裏的女主角,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當下又懊悔起來,早知道他是宋星然,當初救他時,要什麽勞什子玉佩!


    罷了,罷了,前塵往事,多思無益,還是多想想自己該如何解釋吧。


    其實,宋星然高中狀元,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老黃曆不知翻了幾頁。


    也隻能抓住時間這一點,說自己那會年紀太小,不過在人群中遙遙見過一麵,故此多年後,記不清他的模樣。


    縱然這樣解釋起來,有用情不深之嫌,但清嘉隻能想出這麽個說辭,且如今還未鼓足勇氣,直麵此事。


    索性雙眼一閉,裝暈。


    或許是宋星然懷抱太舒坦,又或許是疼得太厲害,清嘉真的失了知覺。


    宋星然見懷中人兒沒了反應,臉色白得駭人,也失了方寸。


    運氣飛奔而走,遠遠地將宋蔚然甩在身後。


    宋蔚然邁著小短腿在後,邊哭邊追:“哥!哥你等等我。”


    兄妹兩動靜不小,加上清嘉遲遲未歸,郡主擔心,便派人去搜,沒多久便碰上一隊人,郡主亦在其中。


    見女兒鬼哭狼嚎,兒子抱著滿身狼狽、昏迷不醒的清嘉,心下一墜,神色端肅,一句詢問未脫口,宋星然已火急火燎吩咐:“速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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