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落,諸位夫人皆麵露怯意,安樂伯夫人更是安生了,她雖然遲鈍、脾氣大了些,但安樂伯乃是鐵杆的嚴黨,她再後知後覺,也知道,此刻是該與大皇妃站在一處的時候,當即正襟冷靜下來,咽了口唾沫,將話都吞了回去,眼神仍有惶恐。


    清嘉笑了下,心道這老婦總算上道了,但也有那非嚴黨的家人,當即便將此處當做地府煉獄一般,卯足了勁兒往外闖。


    自然也是徒勞。


    門外是重兵駐守,那夫人才及門邊,寒光閃閃的長矛便橫在身前,無聲威脅。


    大皇妃此刻更是無遮掩地猖狂起來,她冷笑一聲,抽了身側衛士的刀,跨了兩三大步便趕到門邊,眼皮都未曾眨一下,手起刀落,徑直在那夫人身上砍了一刀。


    “啊——”淒厲的聲響伴隨著轟天的打鬥聲,響徹了偏殿。


    那噴濺的鮮血灑在大皇妃麵頰,滴答滴往下淌,她倒是絲毫不懼,眼神疏狂冷漠,直勾勾地盯著深刻的血色傷疤,陰測測地笑了:“如何?諸位夫人還要跑麽?”


    殿內除卻幾聲驚慌的抽氣聲,再無旁的雜音,俱被嚇得不輕。


    清嘉心中也忍不住喊了句乖乖,她渾身一顫,肌膚上滲起了細栗,也被嚇到了:大皇妃這幅滿身鮮血的癲狂的模樣,與夢中趙嚴在床榻上折磨人的瘋魔情狀竟是如出一轍的。


    難不成他們趙家這瘋態都是一脈相傳的麽?


    不過,大皇妃大費周章要扣押她們這些女眷,也不過是想要脅迫她們的夫家,那些朝中要員。


    其實朝中泰半皆是嚴黨,她倒不必用這樣暴戾的手段,沒來得傷了人心。


    清嘉緩緩站了起來,笑言安撫:“皇妃,莫要動怒呀。”


    大皇妃皺眉,眼神既渙散又凶狠,見清嘉裙擺微蕩,蓮步輕挪,眼角眉梢俱掛著溫軟的笑意,真似解語花成了精似的,很有種撫慰人心的蠱惑之意。


    怔忡的瞬間,清嘉已然來了她身側,自袖口掏出一塊幹淨的帕子,尚殘留著柔和的香氣,貼在大皇妃麵頰上,輕緩地將那血漬擦去。


    清嘉此舉,仿佛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個石子兒,有不少自詡清高的清流夫人,瞬時就生出了高人一等的感覺,嘀咕道:“真是沒有脊梁骨。”


    “竟與反賊沆瀣一氣。”


    大皇妃正處於敏感的時候,腦中那根弦繃得緊緊的,一聽見這些嘈雜聲,頓時又生了狂躁,手又攥緊了刀,謔謔揮刀,怒道:“你們是不想活了麽?


    不好,這瘋病又要犯了,殺傷力還忒大。


    清嘉瞧著眼前錯錯落落的刀鋒寒芒,臉上的笑容都險些僵住,身子微微向後仰倒,一把握住大皇妃提著刀柄的手,勸道:“皇妃,莫惱。”


    她遲疑了一瞬,更向前邁了一小步,用帕子擦了擦大皇妃沾了鮮血的手,似有心疼:“咱們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身上怎好沾染鮮血。”


    清嘉眸光真摯,言辭誠懇,絲毫沒有懼怕之意,大皇妃愣了一瞬,竟鬼使神差地信了,清嘉真是站在自己這方,是心疼她的小姐妹,眼睫一眨,手也輕輕一抖,那大刀哐當一聲砸在地上,一副動容模樣。


    清嘉喜極,輕輕地握緊了她的手。


    心中想的卻是:可別再提什麽刀,發什麽瘋了。


    她眼神似乎不經意地左右掃了下,恰望見頭頂的瓦片空了幾塊,有隱約不同的光線透露出來,窗邊也有人,與她默默打了個眼色。


    清嘉心弦驟動,先是鬆動片刻,又狠狠一繃,怕極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默默咽了口唾沫,眼神斜了下來,望向地上那把沾染了鮮血的刀。


    清嘉笑了下,牽著大皇妃的手,挪了幾下碎步,繞至她斜後側,手腳同時一動,將地上的刀踹了幾丈遠。


    大皇妃不可置信地擰過頭,但脖子上卻架了一柄冰涼的軟劍。


    清嘉此刻隻無比地慶幸,她遇上了莫雪笙這麽個強悍的女將軍,她們交好這小半月,她被莫雪笙抓著,以強身健體自保為由,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但拿捏大皇妃這不通武藝的女子還是綽綽有餘,何況她鑽了空子,是乘人不備之時下得手。


    大皇妃原來是暴怒的,眸中幾可以冒出火星子來,恨不得將清嘉一把焚燒殆盡,她咬牙地去掙紮:“祝清嘉,你竟敢——”


    但清嘉絲毫不動,那鋒利的刃便橫亙在大皇妃脖子上,稍一掙紮,細嫩的皮肉便嵌入軟劍中,割出模糊的血肉。


    “有什麽不敢的?”


    清嘉聲線是冷靜的,隻是扼著咽喉的手臂又加緊了三分力氣。


    或許是疼痛叫大皇妃從迷障中情形,她瞪著眼,身子僵直著,暗暗與清嘉搏力,卻發現眼前嬌嬌弱弱的女子力氣竟驚人地大,幾乎是碾壓著她的脖頸,刺向了劍鋒。


    清嘉精準地捕捉到她的情緒與動作,清嘉隻冷靜一笑:“皇妃不要亂動,清嘉並不想傷害您。”


    大皇妃似乎忖度了片刻,身子終於不再動了,眸光卻往外瞥,揚聲大叫:“你們、都是死的嗎?”


    殿內的侍女們是麵麵相覷,見她麵上糊著模糊的血痕,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那些嚴黨派係官僚的夫人們,此刻也不敢多動一下,隻有安樂伯夫人是個虎的性子,並不會思前想後的,竟真衝著清嘉奔了上來,口中還罵著:“小賤人!”


    此刻清嘉才知道,大抵這位夫人,是曉得徐長陵隱約與她有些關聯的,故此從來對她都不親近,此刻約莫也是挾著私怨在此。


    隻瞧見大皇妃眸光亮了亮,一句“好”隻來得及發出細微的前聲,眼見著安樂伯夫人將要將清嘉扯開,大皇妃又是不安分地掙紮起來,這二人同時發作,清嘉又非呈壓迫之勢,險些控不住場麵,隻得將匕首更迫近了大皇妃喉管,刺得她“嘶嘶”喚疼,才威脅道:“皇妃小心些。”


    清嘉一急,心中發了狠,衝安樂伯夫人心口狠狠一踹,將人踢開了稍許,見她她捂著胸口“哎喲”叫喚幾聲,又是打著滾兒衝了上來。


    清嘉正不耐煩時,屋內瞬時破入了十來個兵士,手上纏著湛藍的布巾,團團地圍繞在清嘉與大皇妃身側,作個保護之態。


    門外那些大皇妃的扈從侍衛,早在不知不覺中,七零八落地橫陳了一地。


    安樂伯夫人也被人反剪了雙手扔在外頭,驚慌又懵懂之態。


    那些在旁圍觀的官太太,自然也反應不及,一個二個嘴都來不及閉上。


    清嘉脅迫人在手,渾身力氣都快泄光,如今救兵來了,大大鬆了口氣,手上也一鬆,將人隨手塞在個兵士手中,如釋重負地揉了揉手腕。


    卻聽見大皇妃仍不死心地蠱惑道:“宋夫人、清嘉……你們是何苦呢?”


    “父皇都老了,隻曉得親近奸妃、大興土木,累得民不聊生,他還有幾年的日子?大皇子正是壯年,朝野上下也素有美名,他是要重用宋大人的呀!”


    “日後……日後咱們是親如一家,他大權在握,有什麽抱負施展不開?又何苦死腦筋,非要在父皇這棵又老又殘破的歪脖子樹上吊死?”


    作者有話說:


    清嘉:等有餅吃了再說吧。


    第79章


    清嘉心裏好笑,還大權在握呢,若真叫大皇子篡位成功,這天下是姓趙還是姓李?有趙嚴在,又能有宋星然什麽好果子吃?


    清嘉淡淡掃她一眼,並不多作回應,隻同屋內的官太太們道:“大皇子發兵叛變,大皇妃亦是同謀,諸位夫人都受苦了,如今援兵來了,大家膽子若大的,跟著隊伍一道,回青雀舫與咱們的夫君匯合,我等自當奮力護衛,若膽子小的,不敢挪動,隻管留在此處,請自求多福,清嘉卻不考量此處的安全,諸位夫人自作定奪罷。”


    在眾人耳中,清嘉嗓音是堅定而清亮的,仿佛有陣蠱惑人心的意味,更莫說她身邊有兵!


    此處先前是有駐兵把守,勉強稱得一句安全,如今……隻怕也是個戰場。


    當即便成群結著隊,塞在隊伍中間,浩浩蕩蕩地往青雀舫趕去,一路也確實刀劍相交,但宋星然留在清嘉身邊的皆是精幹之人,最終是有驚無險地抵達。


    宋星然心中記掛著清嘉,在紛亂初定時,便挪了身位,占著個視野開拓的位置,視線飄渺地朝原處觀望,好難才等到一群兵士出現,手臂上纏繞著湛藍色棉布。


    他心頭狠狠一震,心跳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極目想在人群中尋得清嘉的蹤跡,隻能安慰自己,這必然是她,清嘉出現,人群瞧著像是安全無虞的模樣。


    他罵了自己一句,還等什麽看什麽?


    也不再掩飾心情,長腿飛奔,邁著大步撩開人群,才終於瞧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幾乎是瞬時,他眼眶一陣刺痛,濕濕潤潤的,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憑著身體的本能,展臂深深擁住了清嘉。


    清嘉其實沒有瞧見他,眯著眼打量青雀舫中情形,安安靜靜的,讓人心焦。


    心弦還緊緊繃著時,腰肢一緊,已被人深深擁住。


    懷中是他一貫的鬆柏木的香氣,卻又纏繞著血液的腥氣與鐵器的味道,叫人一嗅,也曉得他方才經曆了什麽。


    埋頭在宋星然懷中蹭了幾下,摸到他身上有粘膩的觸感,心知那是血液,便焦急地掙脫了他的擁抱,憂心忡忡地區翻查他身上可有受傷:“讓我看看......怎麽還流血了?”


    話語中已然帶著哭腔。


    宋星然攥住清嘉的手,低聲:“沒事,清嘉沒事,那都是旁人的。”


    清嘉眨了眨眼,沒再與宋星然僵持,二人牽著手,腳步急促地,自軍隊身後繞到牽頭,領著兵朝青雀舫走入。


    此刻被宋星然牽著,周遭總有打鬥聲為止,她也徹底放下心來:李炎與宋星然終究還是贏了。


    其實青雀舫中,在趙嚴被宋星然打下那一瞬,勝負已然明了,叛亂也很快平息。


    清嘉老遠便瞧見,屋內一篇淩亂,傷患處處都是,李炎似受了嚴重的傷,後背淌著血,已然昏迷,竟是被莫雪笙攬在懷中的。


    更怪誕的是,趙賢妃,也是昏迷的,還有那位陸雲卿陸相公,昏倒的方位與趙賢妃大略重疊,衣袖交觸。


    真是奇怪。


    竟也不叫人挪一挪麽。


    上首的宣明帝半彎著腰,撐著下巴,愁雲慘霧地凝視著滿室的狼藉,大臣們龜縮在角落,一言也不敢發出。


    趙嚴被扣押在地,身上被捆著,頹唐狼狽地跪在台前,滿頭蒼白鬢發蓬蓬散亂,平素還算板正的脊背深深佝僂著,濃重的暮氣自身上散發出來,隻是個年老的階下囚罷了,從前那一人之下的首輔已蕩然無存。


    身後的大皇妃被兵士壓著,視線受阻,過了一陣才完全瞧見趙嚴,登時發出一陣淒厲的嚎叫:“爺爺——”


    她喉管方才被割破了,後麵長長的鳴聲仿佛空空洞洞地漏著風,宛如野獸的嘶鳴一般,聽的人發毛,雞皮疙瘩都滲了出來。


    大皇妃歇斯底裏地,身上好似生了無窮無盡的力氣,在地上摔打,看押她的兵士竟一瞬間恍了神,叫她掙脫出來,隨手抽了一把佩刀,在空中胡亂地舞著,口中喃喃:“我要殺了你們——”


    她眼神失了焦,也不知敵人是誰,隻胡亂地揮著刀,竟在真叫她砍著了幾個士兵,但她的力氣武功豈能敵得過訓練有素的兵士,也不過是短暫的癲狂罷了,很快便被人製伏。


    她雙眼一翻,竟昏死了。


    趙嚴本來麵無波瀾的,在瞧見大皇妃發瘋的情狀後,臉上露出了分明的哀慟之色,渾濁眼中淚光斑斑。


    清嘉隱約瞧見他雙唇發顫的,似乎喃了幾聲,宋星然歎了口氣,解釋:“他說,阿媛。”


    趙媛是大皇妃的名諱。


    她是趙嚴的嫡長孫女,模樣漂亮,性子好強,自小是被趙嚴與趙世鴻捧著長大的,未出閣時,便是貴比公主的存在,後來成了皇妃,也處處占著正統,更生下了皇長孫,若皇帝腦子正常些,大抵她早是東宮之主,往後更是正宮皇後,是輝煌鼎盛,多少女子無法想象的花團錦簇。


    如今卻隻能在幾聲悲鳴中,草草收場。


    清嘉心中不勝唏噓。


    這場政變終究仍是落下了帷幕,在史書上不過潦草幾行字:祐康三十二年夏,皇長子、三子中外交構,人神不容,運屬明帝,功成守正。善惡既分,社稷乃定。1


    這場兵變後,老皇帝的精氣神仿佛又泄了一大截。


    對李炎,久違地送上了許多關懷,流水似的補品送入他府上,更是因其救駕有功,敕封秦王。


    這是大皇子與三皇子都不曾有過的。


    但皇帝一顆心終究是偏的,他對李炎彌補再多,都抵不過他要將皇位傳給五皇子的心,近來是明裏暗裏地提了許多次,宋星然造了許多莫須有的天象之說,暗戳戳地表示,五皇子的命格有異,尤其與皇帝本人不合,與江山社稷對衝雲雲,這才勉強將蠢蠢欲動的皇帝壓了下來。


    除李炎之外,宋星然與那以身擋刀的陸雲卿,也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


    宋星然便算了,他從前也是聖眷在身、炙手可熱的新貴,但陸雲卿,從來都是個不管事兒的清高主兒,如今搖身一變,也成了大權在握的重臣要員,在朝中,與宋星然分庭抗禮,竟隱約有從前趙嚴的姿態。


    宋星然從前還稱陸雲卿一句“老師”如今二人政見卻是大大的不同,每日上朝都免不了激烈的爭吵。


    李、宋、謝這三位老兄弟,都說從前被陸雲卿的蒙騙了。


    清嘉聽了宋星然學會來的說辭,都搖頭失笑:“我瞧著啊,滿朝都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誰還看不起誰呢?”


    宋星然逗著搖籃中的宋曦,滿臉都是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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