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低眸,不再去逼視他們,清淺一笑:“嗐,我當你們遇著什麽難處了呢,既如此,你們便先回去罷,至於阿牧要念書的事情,我會想一想的,你們卻是不知道,京裏的書院,要麽需要攀關係,要麽便要考試,你們無頭地尋,隻怕是耽擱了。”


    天青將包廂大門打開,作了個請的姿勢。


    清嘉:“回罷,我會替你們想辦法的。”


    兄妹二人的表情都很複雜,又笑著,又似乎在思考,又有些窘迫,幾種表情僵在臉上,調色盤似的,齊刷刷衝清嘉鞠了幾躬,才一溜煙跑走了。


    清嘉見著有些頭疼。


    當初救下他們的時候,就曉得是給自己挖坑了,如今頗有頭疼,她挑眉撇了眼二人消失的方向,同天青使了個眼色:“跟著去看看,確保他們乖乖回慈幼局,若有何風吹草動,也務必稟報於我。”


    天青跟出去後,清嘉才用了一盞茶,王子塵便出現了。


    大約是即將要尋到至親,他眉目間都洋溢著一陣喜氣,見了清嘉,是拱手就拜:“孟兄,多謝你!”


    清嘉猝不及防受了個大禮,哭笑不得地將他攙扶起來:“舉手之勞罷了,你我之間何需客氣。”


    “邊吃邊說。”


    王子塵赧然一笑,也不提筷子,隻倒了杯酒,先敬了清嘉三杯。


    這可不是江南的做派。


    清嘉想他大抵是在西北呆久了,象征性地抿了口,問:“是了,王兄可去見過你姐姐了嗎?”


    這是明知故問。


    王子塵抵京,從頭到尾都是李、宋、謝幾人合謀下的局,清嘉對來龍去脈也清晰,但也得裝作關心而不知的模樣。


    王子塵搖了搖頭:“並未。去庵裏瞧過了,卻說她正巧出門雲遊了,隻怕要耽擱三四個月,才能回來呢。”


    他不見氣餒,仍是笑容明朗的:“我二十多年都等得,沒道理這幾個月等不得。”


    王子和就是如今的賢妃娘娘,此事自然不能告知王子塵,是宋星然編纂了個半真半假的故事:李書言死後,王子和心如死灰,欲投河自殺,恰巧被雲遊在外的惠風師太救了下來,帶回了桃花庵,青燈古佛,苦修多年,早看破紅塵。


    如今這個雲遊的說法,便是要穩住王子塵,將他留在京城,屆時皇城中諸事備齊,再將王子塵引入局裏。


    因此,宋星然連宅子都替王子塵準備好了,以清嘉的名義送了出去。


    清嘉又問:“王兄既要在京城逗留,可曾想過這幾個月時日,如何打發?”


    王子塵邊吃邊答:“唔......目前還未想好,但大約,會將雙喜班重新開起來罷,我來得趕,他們還在路上,還要十來日的腳程,我在京裏將諸事備齊,待兄弟們抵京,便可開鑼唱戲了。”


    原來他早有打算。


    趙嚴是王子塵最大的仇家,如今也徹底倒台了,他這些年寫了不少戲本子,明裏暗裏諷刺趙嚴,從前都是演了幾場,便被趙嚴的耳目眼線打了下來。


    這十來年,他走南闖北,其一是四處尋親,其二便是劇目太針鋒相對,導致被趙黨官員擠兌得留不下來。


    如今這些戲目也能光明正大地上台了。


    王子塵本來便才華出眾,在那荒蕪的西北也能將雙喜班的名聲打響,何況是在文人雅士齊聚的京城,不足月餘便一炮而紅,在京城最大的瓦子登台演繹,座無虛席。


    清嘉本來就很愛聽戲,王子塵感念她的恩德,她若有空,每每都會留出前排雅座。


    這日,宋星然回府,恰遇見清嘉在鏡前梳妝,細致地描繪著眉眼,她本就生的美豔,稍一賺點,便是顧盼生輝,宋星然本該覺得賞心悅目,卻最後憋出一句:“又要出去啊?”


    清嘉在鏡子中也瞧見他了,甜甜地喚了句夫君,然後便低垂眼眸,素白的細指在妝奩上劃了劃,漫不經心地問:“你覺得簪哪一根釵子更好看?”


    宋星然歎息,到底沒有違拗她,心不在焉地指了一根碧玉荷花釵,清嘉拿在鏡前比了比:“我怎麽覺得不大襯呢?”


    又換了根雙鸞點翠的步搖。


    倒也不必如此慎重,他們二人出去玩時,也不見她這般介意儀容呀。


    宋星然看在眼裏,更似泡在醋罐子裏,明知故問:“要去哪裏?”


    清嘉攬鏡照著,輕快回了句:“去看戲呀。”


    她理直氣壯,宋星然哽了下,不情願地哦了一聲,輕撫著她額角:“不去了好不好?我今日有空,陪你逛一逛。”


    清嘉下意識皺了下眉。


    其實她還是更願意出去看戲。


    王子塵這人還怕頗有巧思,一出戲分了好幾場,她三天前看的是第二場,今夜要看的是終場,這幾天都是抓心撓肝,今日要是錯過了,怕又要等四五天呢。


    但宋星然忙七八日,夫妻二人見麵的時間都寥寥,若拒了他,也不大合適。


    清嘉握住他的手,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甜絲絲的:“夫君,同我一起去聽戲,好不好嘛?”


    她一雙水杏眼亮晶晶,又含情帶魅,宋星然實在很難拒絕她的糖衣炮彈,隻能用鼻音哼了一句:“好吧。”


    清嘉唇上原來點了唇脂的,悉數蹭在他下巴上,緋粉緋粉的一小片,但他身上還穿著官服,十分板正嚴的,他低垂桃花目瞧她時,便分外有種顛倒淩亂的媚態,盯得清嘉都麵熱了,提起帕子去擦他下巴:“你看看你,快去換衣裳呀,時候也不早了,夫君還得陪我四處逛逛呢。”


    宋星然提起她手腕咬了口,方氣哼哼地聽從擺布換衣裳。


    但才比著清嘉今日的湖藍衣裙換了身合襯的長袍,整理衣袖出來時,“不速之客”宋諒又來了,說是宮中急召。


    宋星然深吸口氣,暗暗罵了一聲。


    他也才從官署中出來不過個把時辰。


    清嘉早習慣了這情況,自從兵變後,老皇帝便分外依仗他,三不五時都有急事召他入宮,最終大抵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破事。


    譬如說他午睡做了什麽夢,欽天監又起了什麽卦象。


    清嘉無奈一笑,輕柔地撫了撫他的胸膛:“夫君快去吧,不需分心,我自會安頓好自己,莫耽擱了正事。”


    宋星然才不情不願地,又將官服換上。


    但這次,竟真是大事。


    皇帝要立儲,死了心要立六皇子李景作儲。


    禦書房內隻有皇帝、李炎、陸雲卿、宋星然四人。


    皇帝坐在金台之上,近段日子他又瘦了許多,麵頰凹陷,長長的胡須覆蓋了半張臉,眸中混沌,失了精光。


    李炎與宋星然對一眼,他們早都懷疑皇帝被下了藥,近來精神愈發不濟,昏昏沉沉,說話也常前言不搭後語。


    但叫可靠的太醫細細地診了又診,膳食、用度都查過了,也不見異樣。


    陸雲卿倒是一臉理所應當,仿佛預先都知道了。


    宋星然心知此刻駁皇帝也沒有用,正思忖著如何應付,卻聽見皇帝囑咐李炎:“老四,你如今身子漸漸好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算是個有良心的,日後可要好好幫襯你五弟弟。”


    有良心的李炎答:“是。”


    宋星然說:“一國立儲,是大吉,臣曾問過欽天監,說八月二十,是個十年難遇的吉日,不若趁熱打鐵,就在那日冊封如何?”


    八月二十,滿打滿算距今還有二十天。


    宋星然生怕皇帝明日便要大朝宣布此事,隻怕後腳陸雲卿就要動手弑君,好歹拖一拖,也籌劃個時間戳破他的奸計。


    第83章


    出宮後,宋、李二人馬不停蹄地去了長亭樓與謝雲嵩議事。


    為掩人耳目,三人錯開時間,但宋星然才走入大門,方要上樓時,便聽見身後有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那位,是宋閣老罷?”


    “是,就是他。”


    “瞧著挺俊俏的,怎麽竟能放任他家夫人在外頭養戲子呢?”


    “真綠阿。”


    宋星然腳步一頓。


    養戲子、夫人、綠帽子,這幾個關鍵字在他腦中組成一個荒謬的故事,同時生處一陣啞火:這什麽胡言亂語,是哪個不惜命的,竟敢散播謠言,汙蔑清嘉。


    宋諒見他臉色沉了下來,忙解釋:“爺,坊間的風言風語,做不得數。”


    宋星然狠狠瞪他一眼:“我自然知道是假的,這廢話還要你說麽?這是何處起的謠言,還不速速去查——”


    他在樓梯拐角駐足那陣,樓下那陣議論愈發熱火朝天起來:“他那夫人,大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水性楊花,這樣高的門楣,她也敢堂而皇之地養戲子。”


    “我曉得,雙喜班那班主是吧,好像叫什麽......”


    “王子塵!”


    “是,也不知從什麽窮鄉僻壤冒出來的,咱們京城的戲班,什麽張家班、李家班,梨園爭得雞飛狗跳,他呢?才一個月便能如此風頭,定然是咱麽國公夫人在背後撐腰。”


    “誰說不是呢?今日開鑼,據說那宋夫人又在天字一號捧場了,咱們國公爺......”


    議論聲止住一瞬,隨即迸發出一陣曖昧的笑。


    分明是嘲弄宋星然。


    宋星然聽得怒火中燒,手捏在樓梯架子上,青筋都迸出來:“這些人——把他們嘴給爺撕碎了!”


    他才要發作,後背被人拍了一記,他氣衝衝地回頭,對上李炎意味深長的眼神:“別鬧大了,若真如此,你這頂綠帽子要戴的穩穩當當。”


    宋星然瞪了李炎一眼。


    他帶了個修羅麵具,張牙舞爪地有些嚇人,宋星然呸了聲,終究還是將好友的話聽了進去。


    李炎瞧他神色,便知他想通了,張臂環著他肩膀將人往樓上帶:“你呀——關心則亂,小心不要中了旁人的詭計。”


    “祝清嘉是什麽秉性,你不清楚麽?為你幾次出生入死的,你若真懷疑她,還算個男人?”


    “且王子塵還是咱們作主引入局的,如今謠言四起,是咱們的不對,未曾控製好局麵。”


    宋星然將他手臂甩開,又氣惱又無奈:“要你說,我自然不會怪她。”


    二人踏入包廂,屋內燭火未燃,隻有角落的夜明珠在珊瑚樹上幽幽生光,宋星然一張俊容在昏暗的熒光下更有種破碎的氣質,連李炎個男人都覺得自家兄弟這副姿色若真被人綠了實在天理難容。


    聽他口氣低迷道:“這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多了許多掣肘,我這些年的事情,傳得這樣難聽,見了我頂多說一句風流,也不敢說別的,我這些年入仕為官,這些流言蜚語也影響不了我。”


    “但女子不同,教條卻是苛刻得多。隻怕是一口一個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宋星然歎了口氣:“終究是我沒有保護好她,這些謠言,分明是有心人要攻訐我,否則這王子塵,能掀起什麽波瀾?”


    “我願意她隨心,每日歡歡喜喜,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玩,如今鬧成這樣,我隻怕這些帶刺的話會傷到她。”


    李炎聽他傾吐完這些,才拿起火折子將屋內燭火點亮。


    他拍了拍宋星然的後背,安慰道:“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你夫人也受了牽連,日後,明之,我許諾你,日後我定會努力——咱們一同耕耘,叫女子的日子過得更輕鬆自在些。”


    這話,李炎是真心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臣的戲精夫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拾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拾月並收藏重臣的戲精夫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