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事先料到了。


    就是因為如此, 司晟才鼻息一酸,“大人何苦?”


    傅湛道:“此人不除, 於她而言危險不解, 我心難安。叫家中安心,切忌,莫要讓任何人知道緣由, 尤其...是她...莫要...告訴她...”


    但一句叮囑後, 他蒼白的臉上又浮現出一抹苦笑。


    告不告訴其實也已無妨, 她, 應該早忘了他了.......


    也好........


    此時, 他慶幸, 她已然忘了他.......


    司晟含淚領命,扶傅湛上車。


    馬車所行方向非國公府,非相府, 而是一處頗偏遠的別院.......


    遇刺消息很快傳開,也很快就傳入傅家。


    ******


    鎮國公府


    墨氏與鎮國公隻聽得上半句便皆已臉色煞白,嚇得不輕, 所幸後邊一句是未遂。


    墨氏差點嚇暈了過去,捂住心口, 呼吸都變得艱難了起來。


    聽得隻是有驚無險, 她重重的鬆了口氣, 接著自然是要見兒子。


    “人呢?怎地沒回來?”


    司晟恭敬回道:“大人有公務急需處理。”


    墨氏不悅了,“這麽大的事兒,還處理什麽公務?明日再辦便不可?”


    卻也怪不得她急躁,傅湛如她的命一般。


    母親對孩子很難不牽心,尤其墨氏失去過骨肉。


    傅南謹亦是如此。


    “告知世子,早早回家。”


    司晟應聲告退。


    後續傅夫人與鎮國公可謂一天都在等兒子歸來。


    等待的不止是他夫妻,消息幾乎在府內傳了開去,傅老夫人比之鎮國公夫婦心情也沒差太多,旁人也無一不惦念。


    但這一天,直到黃昏,傅湛也沒回來。


    起先,墨氏也算是心平氣和,但黃昏之後,夜幕漸降,依舊沒等回兒子,墨氏顯然急了,派人去尋。


    這時,司晟二度過來。


    “國公爺,國公夫人,大人有急事,今夜不能回來,特讓卑職告知家中,免得家中擔憂。”


    傅南謹聽得此言蹙了眉頭,墨氏當時便炸了。


    “他還知道家中擔憂?!白日裏出了那麽大的事,受了那麽大的驚嚇,他不早些回來見見家人,好生休息一番,壓壓驚,什麽急事非忙這一時!”


    司晟解釋,“事發突然,大人需即刻處理,夫人稍安,亦不必擔心,大人很好。”


    聽得這話,傅南謹與墨氏也算略略安心。


    傅南謹抬了手,未為難司晟,讓人退下,“罷了。”


    **********


    荒郊別院


    何太醫早侯多時。


    院中一切事宜,昨日便已皆準備妥當。


    此時臥房之中窗簾盡數拉上,屋中光線甚暗。


    傅湛□□上身坐於床榻之上,微閉雙眸,長睫在他的眼瞼下留下淡淡的影子。


    他渾身上下已然被汗水浸濕,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劍眉緊蹙,表情隱忍,但無聲無息,一聲未吭......


    身後幾名暗衛輪番為他運功逼毒,黑血順著男人指尖流淌,滴落至床下盆中,發出“滴答”聲響.......


    他腦中愈發昏沉,可越是昏沉,越是能想起宋依依,幾近瘋般的思她念她,心口隱隱作痛.......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從天真爛漫的孩童到如花似玉的美人,一幕幕徘徊在他眼前。


    耳邊一聲一聲,傳來的也盡是她的歡聲笑語,繾綣濃情.......


    “哥......”


    “靈犀......”


    與腦中女孩兒清脆的嬌語恰恰相反,傅湛聲音哽咽含混,慢慢緩緩,緊著心,艱難地吐出.......


    耳邊眼前一片混亂,千聲萬聲......


    畫麵疊加,聲音重合.......


    金戈鐵馬,刀光劍影,戰火連連,雜亂無章.......


    嘈聲一片......


    傅湛頭腦愈發不清,眉頭越皺越緊,心亦越來越疼.......


    “大人,大人!”


    現實與夢境相織相交,一會兒是外邊的呼喚,一會兒是裏邊的呐喊........


    眼前雲霧重重,白煙滾滾,許久,他耳邊突然安靜,目及白霧亦是陡然散去.......


    前塵往事,記憶隨之紛至遝來........


    ********


    前世


    正和元年,隆冬。


    太-祖皇帝駕崩,長子李景繼位為帝,太子妃傅嫿被封為皇後,母儀天下。


    原是大赦天下的新景象,更是傅家權勢的又一象征,本應舉家歡喜,然這一年,傅家院中白燈冉冉,足足持續三月.......


    主母墨氏因昔年之傷,終是早逝仙去,府中人人悲痛,傅湛為母守孝三年。


    三年後,七月,迎來的不是別的。


    是父親,傅南謹還是接回了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


    那一年,他十五。


    書房中。


    傅南謹道:


    “......江南大水,事發突然,她母女二人死裏逃生,險些逢禍,讓人後怕。為父膝下子女一共便你四人,你二姐又.....每思及前事,為父皆萬般痛心。洪水一事,為父承認,確是再動惻隱,動了接她母女回來之念,深怕再有意外,追悔莫及。那事終究她二人亦是受害者,三年過去了,你,可已釋懷,可能接受她們?”


    茶水就在他身前,傅湛未坐,未飲,隻一句話。


    “父親這輩子可以有很多女人,很多孩子,但我,就這一個娘。我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父親所做的任何決定,但我,不會原諒,永遠也不會,且,誰也沒有資格讓我原諒......”


    話說完,他便出了傅南謹書房。


    ***********


    畫麵漸漸虛無,雲煙嫋嫋,緩緩再現。


    三個月後,十月。


    青梅水榭閣樓。


    傅湛立於其上,負手俯視來路。


    那個女人和小孩兒緩緩入府,獨一人接送。


    府上其它之人但凡遇上,皆對其二人退避三舍。


    天隱隱陰沉下來。


    女孩兒臉上尚帶著稚氣,有些懵懂膽怯,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更有幾次茫然,無知無覺地朝著他之方向望來。


    她是生的極美,一種罕見的美,即便隻有八歲,卻已能讓人看出,將來必是一個比她母親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絕色美人。


    那年,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她。


    懷著無盡恨意,甚至惡意,他立在樓閣之上,俯視著那兩個他心中的仇人,兩個他隻需輕輕動動手指,就能讓她們在傅家活不下去的人。


    但後續,沒用他做任何事。


    府上除了他父親,沒人敢對她母女好。


    下人在後宅為了生存,往往多為兩麵。


    幾近人人皆是在鎮國公麵前對她二人一副模樣,之後,便又是另一副模樣。


    甚至常有人為了討好於他,特意作祟,於他麵前邀功。


    “世子,國公爺這兩日不在家,奴才把玉笙居的銀霜炭換了,這個,煙可是大著哩,她母女這兩日有苦頭受了.......嗬嗬......其實即便國公爺在家,那小夫人也從不告狀.......她還算是個聰明的.......”


    他冷聲,麵無表情,“倒也不必。”


    下人笑吟吟地連連點頭,“是,是......”


    然隻更變本加厲。


    他心知肚明,雖未曾親自吩咐,卻也從未製止。


    ***********


    雲煙過眼,迷霧重重,集聚而來,分散而開......


    停滯的萬物,漸漸始動.......


    轉年六個月,急景流年,白駒過隙,他心中恨意未減,每思念亡母,仇恨便更多一分。


    他也始終未同她母女正麵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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