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整顆心也被抓了過去,被捏在一隻擅握權柄、毫無感情的掌中, 翻手為雲, 覆手為雨。


    她眼角真正的暈紅, 逐漸漾出了新婦的紅妝,蘊蒸一點微濕——再如何久經垂育,再如何明晰當如何侍奉君王,也終究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兒家。


    方寸之間的軀體,尚著中衣,青年人修長矯健的軀體被薄薄冰紈所覆,被她熟悉又陌生的乾陀羅耶香浸透了肌理。


    她對這味道的記憶並不美好,有些畏懼,未去攀沿他,手緊緊貼在榻沿上。


    他的動作有些急躁。


    這是由於合巹酒,約莫一個時辰之前,她尚冠服齊整,等待著在前殿大宴上的皇帝盡禮而歸。


    齊淩來的時候,似未進酒,腳步沉穩,足下如常,在她身側坐下,便從禮官的唱誦,與她共牢而食,合巹而酳,完成冗雜禮節的最後一禮。


    烤好的乳羊放了整整一日,因是祭品,不佐鹽醢,肉幹柴無味。


    巹破為兩半,各自盛滿酒,連綴彩線。


    齊淩捧起其中一半,問了禮官一句:“非得喝?”


    “合巹重禮,寓意夫婦同心,陛下請滿飲。”禮官的話不容他質疑。


    他麵有難色,連曹舒亦憂心蹙眉,彎著腰小心翼翼的過來指著巹內酒,詢問了一句甚麽。


    他揮了揮手,讓曹舒退下,半轉過身來,引巹與朱晏亭手中的半邊碰了一下,一仰脖,一滴不剩盡數飲下。


    而朱晏亭尚捧著巹怔怔的。


    “唉呀,陛下,這要夫婦同飲的——”那禮官是個最重禮法的老學究,通讀《禮》《易》,望著這荒唐一幕臉都要青了,使人再上前為他滿上。


    曹舒歪著臉擠著眼睛拚命給禮官使眼色,後者隻當沒看見。氣的曹舒心裏暗罵“腐儒、迂腐、食古不化”,卻也值得原地跺足,毫無辦法。


    皇帝素來不勝酒力,出宴都以柘漿、桃濫水替代,半邊巹深,半邊就抵三杯酒,這酒又烈,這廂才飲下半巹,眼睛就紅了一圈,他端巹在手,不明就以,眼睜睜看著內監又過來斟了半巹。


    禮官道:“請陛下再飲。”


    齊淩隻得又緩緩端起那巹。


    這次方是二人同舉巹,同時飲盡。


    這一遭後,他全程便隻抵著自己的額頭,坐在一側,靜靜等候祝頌唱罷,成禮。


    而後禮官等外臣退去,內監也退了,曹舒守在殿外。


    宮人魚貫而入,為帝後換衣。


    給他除下外罩的衣袍,摘下通天冠、佩刀、雙印。


    朱晏亭的衣裳是在屏障後換的,繁複的袿衣光是解開各種束帶,一層層褪去就花了不少時間,待解散發髻,著上輕衣,轉身出來,燈光晏晏,帷帳低垂,皇帝已就裏側躺下。


    女官和宮人將她往裏領,朱晏亭站在賬外,站了一會兒。


    伸手探入帷間,微微掀開幔帳,清醪彌淺淡酒息,綃帳間錯霞色金絲,將燈火濾得幽暗深邃。


    新婚之夜,她才嫁的夫郎吐息均勻,胸膛緩緩起伏,似乎已經睡著了。


    她隻吩咐宮人退下,隻留齊淩用慣的曹舒等在外間顧應照料,便引一枕,挨在玉枕上臥在了外側。


    為免蹭著脖頸的傷,她側臥著,長可及腰的發絲攏於枕畔。


    齊淩睡得半夢半醒之間,聞到一股幽幽的蘭芷之香,是楚香,馥鬱之中夾雜一絲若有若無的生辣凜冽。


    睜開眼,有人側臥枕畔,像絲縠之間一束楚楚溫玉,香味好似從她白皙的脖頸間一陣一陣透出來的。


    玉山傾頹。


    他緩緩支起上身,輕叩婉轉橫陳的低處,玉肌的熱,輕易透過兩重衣料。


    沿那處起伏巍峨而上,窸窣之聲將呼吸掩藏,指節叩至頸窩,她終於吃痛,低吟了一聲。


    方啟口,已被攬入了一個酒香濃重的滾熱懷抱。


    ……


    沒有多少溫情和憐惜,酒勁助長了他高漲的征討之欲,一寸一寸逼近、掠奪。


    她額抵玉枕上的獸首,額間溫濕,衣料尚完好,素紗褶蓋背脊,肩胛緊繃,而伏延的腰線以下,燈火不能經耀的所在已是一片狼藉。


    青年遒勁有力的身軀還覆著她,掌心一握,汗浸的豐盈肌膚裹著濕透的衣料盡為他所奪。


    她的手指緊緊扣著枕畔瑞獸猙獰的麵孔,指節發白。


    “陛、陛下……”


    終是忍不住,喚出口來。


    對這近乎哀求的示弱,伴隨一記狠狠撻伐,身後之人,無情的咬住了她的側頸。


    ……


    五月十六,依舊天朗氣清,和風陣陣。


    風拂過宮闕,未央宮滄池之水被風揉皺,散水環帶宮台,流過椒房殿的玉鑿靈沼,像是給椒房殿披上一條玉帶。


    日起,宮人沿著散水取水,暖室緩升起騰騰煙霧。


    空置三載之後終於迎來第一個主人的椒房殿因宮人的頻頻出入,煥發出生機。


    然而麵對一片郎朗光景,椒房殿的宮人卻屏氣凝神,大氣也不敢出——因隻要長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來,皇後心情不是很好。


    齊淩婚後有三日休沐,罷了朝會,這日連雷打不動的騎射功課都免了,在椒房殿睡到了日上三竿。


    曹舒往裏頭探了兩次頭,早就把要換的冠服取了過來,卻遲遲等不到招他伺候的訊息,眼看皇帝還有睡下去的意向,急的熱鍋上螞蟻一般,對麵無表情坐在妝奩前的朱晏亭道:“殿下,您去催一催?……皇太後已派魏倉來看過兩道了。”


    今晨帝後已告祀宗廟,這日晨起按理應該一起去給太後問安,而今日已經過去了一早上,君王還沒起身。魏倉回去稟報太後,皇太後也心情不佳,待要派人去訓斥皇後,卻被告知皇後早已起身,也等候在階下,一腔怒火無處傾瀉,隻得催魏倉等人。


    朱晏亭早已梳妝更衣畢,金爵之下,麵色冷冷的,側過頭讓鸞刀用混雜著胡粉和赤粉調座膚色的粉遮擋脖頸側的痕跡——皇帝一口咬得極狠,齒尖刺破表膚,堪堪就砸她挑破青痣的傷痕邊緣,印下了月牙之形。


    這麽一看,倒看不出哪裏是自己用金簪挑破的,哪裏是他用牙齒咬破的。隻能看見一點一點痕跡,像揉碎的花瓣一樣,散在耳下。


    鸞刀兩日之內,第二次為她脖頸受的傷含淚,一壁輕敷,一壁輕聲問她:“殿下,疼不疼”


    朱晏亭搖搖頭,示意她不必顧忌,可著重粉。


    鸞刀眼圈紅著,仔細層層往上疊粉,直堆了好些層,才勉強遮住殷紅青紫的顏色。


    朱晏亭從銅鑒裏望著曹舒焦急得褶皺到一處的臉,道:“阿翁進去吧,也要催一催陛下了,長日高臥非賢明之君應有的舉止。”


    曹舒也是為難,外有魏倉相逼,內有皇後鳳麵含怒、作壁上觀,迎麵還是鮮少醉酒,不知此時什麽情狀的君王,他躑躅良久,隻得硬著頭皮進去了。


    不一會兒,和一個玉枕一起被扔了出來。


    隨後,皇帝也醒了,裏間聲音沉沉的:“更衣。”


    齊淩似乎宿醉頭疼,展臂任人施為,望之心情不佳。


    朱晏亭應皇後之責,走過去為他整理衣袍,拿起侍者捧的一柄蟠龍劍首、赤金劍格、白玉劍璏、玉虎尾劍珌的玉具佩劍,微低著首,替他慢慢係在左側。


    他身上殘餘著昨日的氣息,因身高之便,透過肩頭,撲在鼻息。


    齊淩一動不動,似乎還沒睡醒,視線越過她發頂,雙目毫無聚處。


    宮娥為他披上玄底紋繡長袍,戴上長冠。


    威風凜凜的佩劍掛好,玉冠一襯,眨眼間變回熟悉的那個年輕君王,端的是龍姿鳳表,冠帶威儀。


    朱晏亭撫摸劍璏,捏著其上雕琢出的虎豹的尾巴,道:“劍之在左,青龍之象,刀之在右,白虎之象,黻之在前,赤烏之象,冠之在首,玄武之象,陛下為天下臣民表率,穆穆君威,當輔以相應的容止,勿恣情意才是。”


    她聲音毫無波瀾,也不管他會不會怒,會不會聽,算是在君王品行不端時,履行了勸諫之責。


    未料到話音剛落,他就俯首就頸側,在敷上粉遮掩那裏,笑了笑:“朕恣情縱意,惱我了?”


    朱晏亭渾身一僵:“長信少府魏倉來催過兩道了。”


    他解釋:“朕不能飲酒,是孟浪了些。”


    “……請陛下移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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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長安(八)


    等帝後到長信宮問安, 已經是日昳時,日過中天, 微微西斜。


    鄭太後麵沉得似要滴下水來。


    皇帝問過安後, 揉著自己的額頭,沉默不語坐在一側。


    皇後禮節周全,行禮問安後, 在下首斂裾安坐。


    外麵驕陽流灼,殿裏涼沁沁的。


    太後不悅的目光在殿內逡巡了一道,投向了曹舒, 聲音低沉慍怒:“早些年看著你還忠貞盡心, 怎麽越來越不像樣?”


    曹舒惶恐不已, 唯知伏地請罪,眼神依依的向齊淩坐的方向偷望,冀圖求救。


    皇帝按著自己額頭,非但無隻言片語的開解,連目光也沒往下麵投,一派袖手旁觀的架勢。


    鄭太後說了幾句,隻有一殿前奴婢唯唯請罪, 便有些意懶,朝曹舒揮了揮手:“罰俸一月, 小懲大誡, 下去吧。”


    她說完,便將目光轉向了朱晏亭,視線有意無意的,在她脖頸上停留了一瞬:“昨日丞相持節迎親, 皇後出殿的時辰怎會晚了一刻鍾?聽說長亭殿裏拘了一個女史, 天地交泰的好時辰, 這是因何緣由?”


    朱晏亭稍稍側轉過身,微傾上身:“蘭池殿女史侍奉不周,用金簪劃破了妾的頸項。妾也顧忌昨日是良辰,不好處置,暫且拘押,三日之後再行責罰。”


    鄭太後蹙了蹙眉:“哀家聽說那蘭池殿女史一直喊冤,可真有此舉?”


    朱晏亭答道:“戴罪之人束枷時,無人不喊冤,或意圖減免處罰,或者意圖脫罪。妾會廣納殿中之人所見,秉公處置,請太後放心。”


    鄭太後笑了:“……皇後傷到哪兒了?怎麽不請太醫令來看看?”朝魏倉下令;“去請少府太醫令師廣,讓他攜幾個女侍醫一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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