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淩轉臉對人說:“去,下旨讓蔣老將軍還是省著點花。”


    那人沒走到一半,他又喊住了。


    “停住,罷了,隨他花。”


    這一來,語氣就有頹喪的意思,大司農瞅準機會,便即去了。


    大司農走後,一般就沒人敢來了。


    因為皇帝聽了花出去的軍費,心情一定很差,任誰來都是一頓臭罵。


    故而這日京兆尹聽說皇上詔他進宮,且剛才才見過了大司農,便如五雷轟頂,萬般不願。


    他硬著頭皮站在宣室殿時,齊淩正在喝一碗湯,氛圍還算隨意。


    京兆尹也逐漸放下心來。


    “愛卿近日和你夫人還算情諧?”


    京兆尹懼內之名遠傳長安,無人不曉。然他尚抱有一絲僥幸,認為不可能上達天聽,遂道:“情諧意好,舉案齊眉。”


    “舉案齊眉。”齊淩重複了一遍,擱下了勺子:“是愛卿夫人拋擲了桌案,砸在了愛卿的額上?”


    京兆尹當即咳嗽震天,驚得宮人捧盂奉帕,一陣躁動不休。


    待他平靜些許,皇帝以手撐案,淡淡看著他。


    京兆尹隻得苦著臉道:“勞陛下憂心,臣這是家事。那衰女子……那衰女子雖然囂張跋扈,但也止頤指氣使臣一人,未曾做過逾矩的事,未曾蠻橫欺辱他人,還望陛下勿要怪罪,臣回去一定嚴加管教。”說著竟要行禮叩拜。


    齊淩忙令人扶了他。


    “愛卿言重了,朕此意並非怪罪。”他低頭攪著那湯:“朕喚愛卿來隻有一事,朕有個弟弟,娶了一婦,那婦人有些脾氣,隻有很小的脾氣,比起你那婦人還是要溫存一些、溫存許多……自然是朕的弟弟做的事有些不妥在先,誤會了她的好意。他心裏很後悔,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同那婦人開口。故……故求朕請教愛卿,他當如何是好?”


    “是哪個殿下?恒王殿下?”


    “不是。”


    “那是景王殿下?”


    “也不是。”


    “就剩下梁王殿下了,可殿下才十二歲,並未成婚。”


    齊淩冷冷道:“你隻說,不要問。”


    京兆尹遂又問:“那婦人打他了?”


    “……沒有。”


    “罵他了?”


    “也沒有。”


    京兆尹一拍大腿道:“嗨,這最不好辦,這是怒極了。負荊請罪吧,讓殿下花園裏找點小石子一鋪一跪,早一日去早一日好。”


    齊淩沉默良久,攪湯的動作越來越慢,一張麵龐陰沉得欲滴下水來。


    京兆尹當即恍然,忙道:“不可,不妥!殿下王孫貴胄,金玉之尊,豈能如此。”


    皇帝沒有說話。


    京兆尹陪笑道:“臣知道有一法,是定然靈驗的。”


    皇帝抬起頭來,目中透露出幾分興味。


    京兆尹趨近身體,小聲的,小心翼翼說了幾句話。


    齊淩聽罷了,擱下湯勺,若有所思。


    京兆尹見他喝茶那盞玉蓋蓮花,鑲嵌著女人用的青紅珠,隱隱還透著一股涼絲絲的甜香。便問:“陛下這湯是誰奉的?”


    “吳夫人。”齊淩道。


    京兆尹似懂非懂,一臉高深莫測。


    “近日用兵,正是大廢錢糧的時候。都做好了,朕不忍棄。”


    京兆尹點點頭,意味深長,道:“千萬莫讓陛下那位惹怒了婦人的弟弟效仿陛下。”


    “……”


    *


    作者有話要說:


    *地名勿考,架空的多。雒城實際是在巴蜀,架空到了西北。


    *“駑馬戀棧豆”是司馬懿和蔣濟說曹爽的話,借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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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定疆(十一)


    當前未央宮的形勢, 各宮人眼裏明鏡一般。


    皇後幾乎算得上是獨寵,又手握重權。


    曹舒何等精明人, 即便收了吳夫人不少好處, 與她大開往宣室殿送東西的方便之門。


    還是將她種種小動作,事無巨靡,又都報往椒房殿。


    如此一來, 皇後又賞賜他一遭,兩麵都有好處,又兩麵都稱得上盡心。


    奇異的是, 吳夫人如何殷勤的這些消息皇後聽多了竟惱怒起來, 嗬斥了近日新送訊來的那人:“不要什麽粥飯湯食的事都拿來煩孤。”


    曹舒琢磨了半日, 始終不覺得以皇後平素的隱忍說得出這句話來。


    皇帝的粥飯湯食,可不就是她的份內之事。


    如今怎麽又變成煩她了?


    怎麽咂摸都又奇兼怪,直覺帝後關係已經發生了及其微妙的變化,曹舒遂令手下人這些時日抖擻精神辦差,不得行差踏錯。


    ……


    朱晏亭近日有些不快。


    她知道她的聲名在朝中近很狼藉,禦史台參她無法無道,恣意妄為。


    是她落了把柄在先, 皇帝雖有心回護,也不能明裏駁斥, 隻得不痛不癢的暫時扣住了皇後的金印, 兼另外弄些旁的事出來轉移他們的注意。


    譬如這幾日皇帝的六弟恒王殿下齊漸頗不治行儉,貪杯嗜酒,放縱姬妾,前幾日還袒身過市巷, 斯文掃地。


    又有一樣傳聞, 說是恒王殿下之所以狀若瘋癲, 其實是因為與新婚妻子不合,家宅不睦,將放妻再娶。


    而他的夫人是開國元勳文昌侯孫驊的曾孫女,侯門貴女,溫柔端淑,嘉名天下聞。


    這還了得?


    比起嫌少露麵的皇後,日日在眼皮子底下轉悠的恒王顯然更能容易引起注意。


    時日漸移,參齊漸的奏本堆得如山高。


    然而鄭太後顯然對皇帝的高起輕放、禍水東引大為不滿,這日竟然在皇帝按例去晨參時以母子之情督促他嚴厲處置。


    道:“皇帝不在京,朱氏敢擅自調兵封城,軟禁哀家。如此張揚跋扈,囂張妄為,皇帝如若寵縱不咎,必縱出犯上謀逆之事!皇帝難道忘了張氏之禍了嗎?”


    齊淩道:“阿亭懷胎辛苦,幾度險些不保。兒一直讓太醫瞞著她,她忽然身體有恙,驚疑不定,調兵自護也屬常理,護的不止她自己,也是兒的血脈。兒聽說母後從前懷胎時,懲治宮人,移椒房殿八十二人,先帝也允了。為何要對皇後這樣苛刻呢?”


    鄭太後道:“皇帝莫非忘了,她可是端懿皇太後的外孫女!她的母親是當年大名鼎鼎的章華長公主,你父皇多頭疼,憂心得壯年早崩,你都忘了嗎?”


    皇帝沒有說話。


    鄭太後趁勢又勸道:“這一遭你還看不出來?此女殺伐果斷,絕非池中物,兩千羽林郎為她如臂指使,封長信宮扼哀家之口,封長安十二門扼天下之口,整整一日未出亂子,這是尋常人辦得到的?今日她向著你,你覺得她處處都好。她日她背離了你,又會如何?皇帝莫不是以為帝王之家,尚有夫婦之情?!皇帝且看,他日她有了太子,還答不答理你!”


    皇帝默默的把玩著手中的蓋盞,麵容為長信宮無處不在的厚重陰影籠罩了一半,分割他如玉之麵,薄唇微啟,唇畔含一絲譏誚之笑。


    “兒子不明白。”


    他一字一字,緩緩問道:“母後是說,天家沒有夫婦、母子之情麽?”


    短短一句話,令鄭太後心驚動魄,愣在當場,嘴唇微微顫抖。


    點到即止,皇帝不複再言。


    他放下在手中拿得溫涼的蓋盞,起身行禮。


    鄭太後見他玉冠長身,軒軒韶舉,竟已是挺拔的成年男子,眼眶忽然紅了。


    皇帝走後,宮人來扶她,她猛地抓住那人之手,五指深深嵌入宮娥袖,泣聲喃喃自問:“他懷疑我,他竟然連親生他的母親都懷疑。”


    鄭太後忽想,先帝早去了幾年,沒有剪除幹淨皇帝身邊的奸人。又想,先帝晚去了幾年,讓齊淩提前加冠親政,才讓他如此任性妄為,親小人遠賢臣。


    他為何要剛剛好,在永安十二年就撒手去了。而自己為何又要眼睜睜,多活這許多年。


    正神思冥冥、哀傷不能自已之際,隻聽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清冷冷的道:“太後認為呢?太後那日袖手旁觀,無論如何也不肯下旨封城,陛下會一點都不懷疑太後麽?”


    鄭太後抬頭,就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那個人。


    朱晏亭不知何時佇立在殿中。


    她腹中有兒,未施脂粉,顯得麵容有些蒼白,那雙眼尾上揚的鳳目,愈顯的清凜凜攝人。


    鄭太後幾乎是看見她的一瞬,就收斂幹淨了麵上的脆弱之色,放開宮人的攙扶,脊背挺立。冷冷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哀家和皇帝說話,你也敢偷聽。”


    朱晏亭道:“太後誤會妾身了,妾在外麵侯著給太後行晨參之禮,隻聽見了一句。”


    鄭太後冷笑道:“你不必來,也不必再來,你犯下大錯,皇帝有包庇之心,哀家卻不認你這個皇後。”


    “看來太後是準備抓著這一點,定要置妾身於死地了。”


    “你不在意你自己,莫非也不在意你腹中孩兒?有個身受非議的母親,將是多大的汙點?你如果實相點,就該上表自請廢後,移居昭台殿。你若生出一子,好歹也是皇帝的長子,他日或許可以幹幹淨淨的登位也未可知。”


    朱晏亭幾乎笑出聲來。


    “太後殿下,你當妾身是六歲阿囡麽?還這麽……戲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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