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想。”


    她看著麵前登時變色的冷麵君王,看起來竟逐漸嚴肅起來。


    齊淩性子多疑,極擅陰陽反複,綿裏藏針。


    即便方才意興和諧,她也摸不準他到底是否動著真怒。


    她竟不由得怵然生懼,一時間思緒萬千。


    齊淩見她緩緩放下提裙之手,麵頰上漸漸泛出沉凝之色,眼眸睜著,似一隻受驚的鹿麎。


    在心裏悠悠的歎了口氣。


    向她招手:“你過來。”


    朱晏亭僵著身體慢慢靠近。


    齊淩抓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間的玉帶上。


    羊脂玉溫暖冰涼的觸覺。


    她在那隻手的引領下,一直摸到了腰側邊,直至摸到了甚麽,才麵上驟然一紅。


    齊淩道:“如何,有阿姊這麽做夫人的麽?”


    他這日才係了自己做好的那條玉帶,可側邊摸出來硬生生長了兩指來寬。


    “自己郎君腰有多寬,阿姊都記不住?”


    不消抬頭,便能想象他控訴的眼神。


    朱晏亭似乎心頭才落地,又似乎剛剛被提起,懸得忽上忽下,不知何時起的一陣砰砰直跳。


    “我總共就要了這麽一件東西,你就這麽敷衍朕?”


    玉帶是比著皇帝從前的衣帶做的。


    但因為玉牌要請工匠一個一個琢磨,工期很長。


    而他最近清減了許多,故而會長出這麽一截。


    她滿麵紅漲,不能爭辯,輕聲道:“妾身有罪。”


    “那要怎麽罰你呢?”


    “……”


    齊淩探出兩隻手指,輕輕將她下巴抬起來,於是咫尺相對,氣息相拂。


    他懸膽堆玉一樣的鼻峰,溫溫柔柔的抵到麵上。


    “罰你一會兒用兩條手臂抱穩了,好好量一量,重新再做。”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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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長樂(十)


    燈燭高照, 帷幔低垂,玉帶繚繞, 昏糜一夜。


    這夜正好是鸞刀守夜, 按未央宮舊例,即便最私密的寢殿和夜深人靜時都必須有侍候在內的宮人。


    但皇後不喜歡,皇帝拗不過她, 後來眾人都退至第二道門外,遠遠望著那道鳳尾金屏聽候差遣。


    鸞刀坐在氍毹上昏昏欲睡。


    至後半夜,皇帝傳了水, 再次驚動眾人的時候, 已是卯時。


    待齊淩離開, 她才往裏去。


    香爐裏乾陀羅耶香的味道馥鬱,走煙似絲綢牛乳,流瀉在承香的玉盤之內,那玉盤徑三尺,中有鯉魚、水鳥、飲澤之鹿……煙霧一起就如波瀾翻滾,走獸飛鳥也在機拓下逡巡走動,生機盎然, 名為“雲夢”,是齊淩今春送給朱晏亭的, 為了讓她時時能看一眼故鄉的雲澤。


    鸞刀行走內殿幾無足音。


    焚出的香越靠近帳帷越濃, 這種來自西國的香味道獨特,非任何一種草木麝乳之香可形容,獨得皇帝喜愛,每年的貢品僅供上用, 諸夫人欲得一指甲蓋沾衣且不能, 卻在椒房殿裏卻豪肆鋪張、浸骨滲肌的焚著, 恩寵隆重可見一斑。


    此刻,隔帳影影綽綽可見,朱晏亭還睡著。


    鸞刀將幔帳掛上金鉤。


    見她青絲拖於枕畔,枕上還放著那條翳珀螭紋的羊脂玉帶,手腕上微微一道紅還未消盡,與這帶一般寬。


    鸞刀眼皮也未動一下,將玉帶放好,又取來消淤的乳香膏在她手腕間細細抹上。


    規整了她的睡容,抹平衾被之間的褶皺。


    這樣大的動靜,朱晏亭竟還未醒來。


    鸞刀看著時辰實在不像話,輕聲將她喚起來。


    這時,才叫屏外的宮人進來侍奉。


    鸞刀觀她今日容貌,恰如為露水浸透的牡丹,不施脂粉而麵頰生暈,唇上微腫,益發覺得透骨的香味都是從她肌骨裏滲出來的。


    朱晏亭未覺有異,兀自說:“給陛下做的玉帶長了,退回來了。”


    鸞刀道:“今晨見它在枕上,奴已收入匣內,要去幾寸,請殿下示下。”


    “比原來短兩指來寬。”


    “統共幾寸?”


    “……”


    “殿下?”


    她似乎難以啟齒,沉默良久才道。


    “……二尺六寸。”


    “諾。”


    ……


    那晚之後,齊淩在椒房殿吃了許多天的閉門羹。


    第一晚他來,皇後以“身體有恙”拒。


    他猶不知有事,問“阿姊病了?昨晚不還好好的嗎?”


    在眾人不得進的金屏後麵,被從裏間一路推到了外間。


    始知有過,但不願低頭,隻得息兵偃旗而去。


    ……


    第二日,不知是朝中諸事太繁雜,還是沒把床第之爭往心裏去,齊淩竟忘了得罪她這件事。


    興致高了,詔皇後去桂宮。


    自然什麽也沒有詔來。


    皇帝有些尷尬,但又不好發作,想起她還在怒中,即選了幾樣珍寶送過去,意圖平息她怒。


    朱晏亭本來心無起伏,看見他送的珍寶中還有白玉匣子裝的活血化淤沒藥乳香……愈發羞惱,一樣沒收全部退了回去。


    ……


    第三日,皇帝終於來認錯了。


    “阿姊何來這麽大怒火,莫非傷到哪兒了?朕看看。”


    自然是無功而返。


    ……


    朱晏亭漸漸看清,在認錯這件事上,齊淩就在上林苑蘭台殿穩定發揮了一次,而後次次非但不效,反而愈發挑火。


    如此這般,閉門羹成了他的常饌。


    直至那條玉帶上的螭首慢慢的打磨了、絲絡緩緩的重結了,方才一切如常。


    ……


    自從叛亂平定,天下稍平,百業既安,元徽二年的歲節慶祝得無比隆重,從臨近“臘日”開始,隆重的歡慶意味便籠罩著整個長安城。


    臘日的前三天,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孟驪入長安。


    這日,朱晏亭正帶著齊昱在臨滄台上玩耍。太子已滿周歲,咿咿唔唔,正是學說話的年紀,乳母和宮娥等都愛逗著他玩。


    他父皇秉承少慈多嚴的想法,極少答理他,然而太子還是很有孝心的第一個會說的字便是“翁”。


    這自然是黃門乳母等有心教導的緣故。


    朱晏亭逗弄嬌兒,正欲哄他也說句“阿母”來。


    這時間,一小黃門疾奔而來,險些跑丟了鞋,狼狽的在一片宮娥笑聲中,對朱晏亭道:“殿下……太子殿下,殿下大喜!”


    朱晏亭愕然:“究竟是誰大喜,喜從何來?”


    那人對道:“東邊的大賢士!先帝請了數次仍不肯出山的孟驪,孟老夫子帶著他的子子孫孫……不、學生們,來……來長安了。”


    朱晏亭對此人有所耳聞。


    孟驪之所以受先帝重視,不僅在於他名揚天下的學問好,還在於他出身汝陽孟氏,背後代表著整個汝陽的有才之士。


    但是先帝隻是渴才,未能請得動他出山。


    至於今上——如今那位爺表麵上做足禮賢下士的功夫,但從不慣文人的清高脾氣,別人不來,他也不請。


    但是極為反常的,這位高居深屋的大賢居然主動到長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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