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不清楚胡大娘子的性子,她可已經跟胡大娘子交過一輩子的手了。胡大娘子是個愛惜名聲的人,平素磋磨兒媳都是私下的,不會鬧得大家麵子上不好看,更不會傳到外麵讓旁人議論。


    但昨天那一出,顯然已惹得裴硯不高興了。胡大娘子若不知見好就收,來日便要準備著應對嫡母庶子反目成仇的議論傳遍京城,這斷斷是胡大娘子不肯看到的。


    所以眼下的這陣子對楚沁最是安全,這陣子胡大娘子隻能好好和她粉飾太平。就算心裏記著仇想治她和裴硯,也都過一陣子另尋名目再說。


    她於是照例在六點半之前到了端方閣。不出她所料,胡大娘子見了她笑意盈麵,和善得好像昨日的不快從未發生過,就連身邊的崔嬤嬤看她都跟看親閨女似的。於氏與苗氏見狀自也都心領神會地不會提及舊事,三人小坐半刻就告了退,楚沁安安穩穩地回了睦園。


    在她進睦園之前,清泉已先一步去了膳房,取芝麻糖。


    因裴三郎不許她們將他從楚沁房裏“偷”芝麻糖的事情說出去,她們隻得兩頭打掩護。在楚沁那邊,她們得悄悄把芝麻糖添夠分量,假裝沒人動過;在膳房這邊,她們又不能提芝麻糖吃得這麽快是讓裴三郎拿走了,隻能不多話,就讓膳房的人覺得是楚沁吃完了好了。


    於是膳房管事的章師傅閑坐時就聽小徒弟說起了:“二房楚娘子可真愛吃甜的,昨天提去的那些芝麻糖竟已吃完了。”


    章師傅仔細回憶了一下——楚娘子昨天拿去的那一大碟芝麻糖,得差不多有兩斤吧?


    那可真是愛吃甜的啊!


    被裴硯拿去的那近一斤糖,在學塾放學前被他很大度地分給了同學們一大半,另一小半他打算帶回睦園,藏在書房裏,留著以後慢慢吃。


    楚沁則是午睡醒來沒事的時候才揀了兩片糖來甜嘴,邊吃邊嘟囔了句:“這糖放了一夜怎麽比昨天甜了?”


    清秋清泉聽得臉色都白了,她們對視了一眼,清秋反應得快些:“一過夜不免變得幹了些,糖味就更濃了。娘子若吃著不合口,奴婢換別的來?”


    “不用,沒事。”楚沁無所謂地笑笑,將餘下的小半片糖丟進嘴巴裏,隨意地撣了撣手,“晚上我想吃水煮魚,好不好?”


    清秋:“……”


    楚沁望著她:“你若怕我上火,就再跟膳房要一壺綠豆湯。讓他們多加點蜂蜜,冰好了送來,正好還能解辣。”


    她的話聽上去就像是圖綠豆湯的一舉兩得,既去火又解辣。


    但清秋在心裏揶揄:我看您就是饞,就是貪那口甜和涼了!


    不過清秋對此也不會說什麽,在她看來,楚沁的饞是件好事。先前三年,她私心裏都覺得楚沁被外祖父母束得太規矩,現下這副樣子倒更像當年在蜀川的時候。


    清秋隻又問了一句:“您晚上吃這個,萬一三郎過來呢?”


    “不會的。”楚沁搖頭。


    她對此十分篤定,一則是因裴硯本就不貪戀後宅,鮮少接連兩天到後院來;二更是知道他這陣子有事在忙,昨日若不是她尋過去,他都不可能過來,就算要來也不會是晚膳的時候,晚膳那會兒他都是留在學塾簡單用的,用完還要讀書讀到九十點鍾才會回睦園。


    所以對這頓囂張的晚膳,楚沁有恃無恐。要不是怕上火上得難受,她還想額外再點個辣子雞。


    清秋不太清楚她這份底氣從何而來,但見她一副篤然的樣子便信了她,四點多的時候就拿了錢悄悄去了膳房,托章師傅做魚。


    章師傅對睦園偷偷摸摸叫辣菜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笑嗬嗬地把錢接了就去備食材,邊忙活邊問:“楚娘子不就是京裏人?怎的這麽愛吃辣?”


    清秋和和氣氣道:“娘子小時候跟著父親去蜀川外放,就忘不掉這口了。”


    “這樣啊。”章師傅嘖了嘖,“那你等著,我一會兒給楚娘子做個好東西。”


    他有意賣了個關子,沒直說是什麽。清秋追問也沒用,就隻好在旁邊乖乖看著。


    水煮魚是道大菜,要做好吃不容易,工序卻不太難。清秋等了不足兩刻,魚就已經做好了,滿滿一大鍋端過來,魚片看不到多少,最上麵慢慢的全是辣椒。


    章師傅手裏拿著笊籬,上手就撈辣椒,清秋忙道:“我們回去再撈出來就行了,不勞師傅。”


    章師傅隻笑:“一邊歇著去。”


    他幹活麻利,隻消幾息工夫就將漂在上曾的那慢慢一層辣椒撈了個七七八八,單獨盛在一隻白瓷碗裏。接著便再去盛魚,切得薄薄的鮰魚片在辣油裏煮得又嫩又彈,白白的魚肉幾乎每一片都連著一點點魚皮,微微地打著卷,看著就香。


    章師傅將魚肉盡數盛進一隻白瓷缽中,又舀了三勺熱騰騰的辣油澆上去,就將白瓷缽放進了食盒裏。然後便轉過身,搗鼓那碗辣椒。


    那辣椒也是連帶著一些油一起盛出來的,清秋眼看章師傅往裏加了一勺鹽、又抓了一把白芝麻然後仔細搗碎。水煮魚的主要佐料除了辣椒其實還有花椒,被他一並撈出來了大半,又這樣一起搗開,辣椒花椒與芝麻混合起來的濃鬱香味一下子蕩了滿屋。


    待得搗至足夠洗碎,章師傅尋了隻洗淨的瓷甕把它裝好,先沒蓋蓋子,送到清秋眼前給她聞。


    清秋一陣訝異:“像那個……就是……就是……”她磕巴了半天才回憶起來,“油潑麵!油潑麵就是這個味兒!”


    章師傅心滿意足,笑得更開心了:“對,這叫油辣子,拌涼麵也好吃。你給楚娘子拿回去,讓她改日吃麵的時候試試看。”


    清秋道著謝收了,又笑道:“那我們娘子估計明天就想吃麵。”


    “也成。”章師傅大手一揮,眼看晚膳時辰已近,無暇再跟她閑聊,轉身繼續忙別的去了。


    清秋念著他的好意,在灶台上又放了兩塊碎銀,再將那甕油辣子蓋好,與冰鎮綠豆湯一並收進食盒,便離了這間廚房。


    學塾之中,大多數學生照例在下課後就走了。裴硯心如止水地又學了半晌,慢慢覺得有些餓了,抬頭掃了眼放在屋中一腳的座鍾:四點半。


    這陣子他都差不多九點十點才會回睦園,王宇會在五點前後給他送晚膳來,以便他吃飽了再學一會兒。但今日,他卻莫名回想起了昨天的晚膳。


    昨天他是在楚沁那裏用的晚膳,用膳時沒怎麽說話,但在用膳之前,他們一起吃了糖。


    再往前想,前天他也是在睦園用的膳。他本是因為楚沁帶那四個人回去的事趕回去的,進門時滿心的火氣,可她盛湯給他喝,他一下子就不生氣了。


    裴硯沉默地想:這大概就是家的感覺吧。


    是他從未體會過、卻一直在忍不住設想的家的感覺。


    裴硯回味得不自禁地笑了下,便起身收拾好書本離了學塾。他走出院子時被外頭的書童瞧見了,書童隨口搭話:“公子今日回去得好早。”


    裴硯淡笑:“回家吃飯。”


    廚房的院落裏,清秋又等了半晌,別的晚膳便也備好了。各院的晚膳按規矩都是八道熱菜四道涼菜一個湯兩個點心,水煮魚與冰鎮綠豆湯是楚沁花錢單叫的,並不算在其中。


    清秋照例喊了兩個小廝幫著提膳,回到睦園時剛好五點出頭。楚沁早已興致勃勃地坐在膳桌前等,清秋撲哧一笑,告訴她:“章師傅手藝真是不錯,這魚做得可香了。”


    她說著喚來清泉一起布膳,一道道菜上了桌,冰鎮綠豆湯先盛出一碗放到手邊,她又給楚沁瞧了那甕油辣子。


    楚沁發自肺腑地笑歎:“真會弄啊。”


    接著她便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那水煮魚瞧著嚇人,其實辣度剛剛好,反倒香味更為濃烈,恰是楚沁喜歡的口味。


    她就著米飯吃得停不下來,偶爾灌一口冰鎮綠豆湯痛快一下,渾身上下都很舒坦。


    然而沒吃多久,被她支到外頭“看門”的清泉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滿臉都寫著驚恐,湊近了跟她說:“娘子……三郎來了!”


    “咳——”楚沁一下子被辣椒嗆著了。


    她的麵色一下憋得通紅,清秋和清泉忙不迭地幫她順氣,她緩了半天,終於爆出一句:“他怎麽來了?!”


    說完,她就驚慌失措地伸手推清秋:“快去!你就告訴他……告訴他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已睡下了。若他說要進來看我,就說我難受得心裏煩,誰也不想見。”


    “哦,好!”清秋重重一應,趕忙往外去。楚沁心虛得很,還是怕他進來,急急地吩咐清泉把水煮魚收到矮櫃裏藏著,自己漱了漱口,“嚴謹”地真躺到床上裝病去了。


    .


    “睡下了?”屋外,裴硯聽罷清秋所言,眉心微微一跳。


    清秋硬著頭皮應“是”,他不作聲,目光淡然掃過臥房的窗戶。


    夏日裏天黑得晚,現下剛五點多,天色也就蒙蒙見暗。臥房中尚未正經燃燈,但角落處也亮了兩盞,微弱的光暈從窗紙透出來。


    除此之外,他還隱隱嗅到幾許飯菜香。


    深宅大院裏不想見人,又不想明晃晃地拒絕鬧得不好看,就總會尋些“身子不適”“已睡下了”之類的理由將人拒之門外。


    從小到大,他被這樣的說辭拒絕過無數次。


    裴硯的心弦沉下去,泛出一縷說不清的難受。可他麵上又遮掩得很好,十分輕鬆地笑了聲,邊回身往外走邊道:“那我回去了。”


    作者有話說:


    楚沁:我吃口川菜我容易嗎qaq


    裴硯:我想感受點家的溫暖我容易嗎qaq


    =========


    這個用水煮魚的辣椒做油辣子的做法,是我在我家附近的一個川菜館見到的,客人點魚他們就會把辣椒撈出來這麽做一瓶辣子送給客人帶走


    真的很香……


    我甚至會為了這個專門去它家點魚,買櫝還珠了屬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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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涼麵


    什麽意思?這碗給她了?他生著氣還挺客氣?他是這個脾氣嗎?


    裴硯離開得幹脆利索,清秋福身恭送,心裏大鬆口氣。回房去告訴楚沁,楚沁也鬆了口氣。


    她趿拉著鞋子踱回膳桌邊,清泉小心翼翼地將那缽水煮魚捧了回來。她執箸夾了鮮嫩的魚肉,邊吃邊問:“三郎什麽事?”


    “好像也沒什麽事。”清秋斟酌道,“奴婢跟他說娘子已睡下,他便走了,什麽都沒說,看樣子是沒什麽緊要事吧。”


    “哦。”楚沁喝著綠豆湯點了點頭。


    這樣的情形若出在上輩子,她肯定要去問問裴硯,生怕自己不夠周到,讓他覺得她對府裏的事不上心。可現下她放鬆了,她想若他真有緊要事,今天說不成明天也會來說,若是不說,就說明沒什麽打緊的。


    她安安心心地繼續用起了膳,就著水煮魚足足吃下去兩碗米飯,別的菜也都嚐了一兩口,冰鎮綠豆湯更是喝了不少。


    前院書房中,王宇去學塾送膳時又撲了個空,一食盒地好菜如舊賞給了書童。


    然而回來一看,他卻傻了。他本以為公子必然是去了楚娘子的正院,未成想邁進書房就見他一臉沉鬱地坐在書案前。


    他沒在看書,兩條腿恣意地蹺在桌麵上,身子整個倚著靠背,雙臂抱在身前,闔著眼睛,眉宇間依稀透出一個煩字。


    王宇啞了啞,小心道:“公子,您用膳了嗎?”


    “沒。”


    王宇一下子後脊就涼了。他不可能把給了書童的飯菜“劫”回來讓裴硯吃,可若這會兒再讓膳房另做,又不免要登上半晌。再看裴硯這明顯不痛快的臉色,王宇覺得自己少說也得挨頓罵。


    他隻得梗著脖子道:“那奴去提膳……”


    “你不是剛才就去提膳了?”裴硯仍自闔目仰在那裏,眼皮都沒抬一下,“賞人了?”


    “……”王宇頭皮發麻。


    裴硯輕嗤:“正好,不想吃。去備水吧,我想睡了。”


    啊?


    王宇更傻眼了,看看那左搖右擺的座鍾:才六點啊。


    但瞧瞧裴硯這霜打茄子般的模樣,王宇一個字也沒敢廢話,立刻帶著人備水去了。


    於是不到七點,裴硯就躺在了書房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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