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塾中,再到課間的時候,裴硯又吃起了點心。


    人總是由奢入儉難,以前不往學塾帶點心的時候,一節節課也就正常過去了。現下有了點心,裴硯突然發覺自己變得特別容易餓,起碼在十點多的時候一定要吃幾口,不然但凡上午有那麽一節課是連騎射,他晌午前的最後一節課時就能餓得兩眼發花。


    不過這日不知怎麽回事,他一塊點心還沒吃完,六弟七弟就手拉手跑進來了,後麵還跟著一群跟這兩個一屋子讀書的小孩子。他們年紀都還太小,沒什麽男女大防,同齡的男孩女孩都在一起念書,烏泱泱的七八個一起鬧鬧騰騰地進來,一下子讓裴硯所在的這間課室都弄得熱鬧了。


    裴灼站在裴硯神色,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手裏的點心:“三哥哥果然有吃的!我也想吃!”


    裴硯:“……”


    他猛地驚覺,自己每天帶的點心好像有點多,而且還一傳十十傳百了。


    這麽傳下去,恐怕過不太久就會被楚沁知道吧?


    他發覺隱患,想了想,邊遞了塊點心給裴灼邊道:“不許告訴你姨娘,也不許告訴你嫂嫂。”


    裴灼這個年紀,大多會被長輩盯著不許多吃零食,這話在裴灼和旁人聽來便都是“別往外說,別惹麻煩”的意思,裴灼立刻答應:“不說不說!”


    旁邊別的小孩也嘁嘁喳喳喊起來:“不往外說!不往外說!”


    裴硯被喊得頭疼,趕緊拿點心給他們分了。一群犯饞湊熱鬧的小孩倒還挺有規矩,分點心時不爭不搶,拿了點心都知道道謝,然後就都乖乖走了。


    旁邊的霍棲又打趣他:“以後天天給他們分,不出一個月你就是這院子裏的孩子王了。”


    “……”裴硯眉心輕跳,不予理會。


    然後臨近晌午的時候,他嘴裏起了個泡。


    說不清是因為上午吃的點心太甜還是因為前兩日晚膳吃得太辣,先生正在前頭講著算學1,裴硯就一清二楚地感覺到口腔左側鼓起個包,前後用了約莫一刻的工夫,最後鼓得挺大,他用舌頭碰了碰,覺得差不多得有兩顆黃豆的大小。


    接著就是疼。不碰都有點疼,碰一下更疼得厲害。


    於是午膳他吃得不香了,下學後回睦園時想到今晚的夫妻肺片他隻能看不能吃,心裏更苦了。


    可這事他忍著沒跟楚沁說,他覺得楚沁現下與他還很客氣,怕自己一說,她就又不好意思叫辣的了。


    是以裴硯這日到正院的時間雖然格外早,才剛四點,但楚沁四點半時還是如常吩咐起了清秋:“三郎要的夫妻肺片別忘了,別的……嗯……今天太熱,我倒不想吃辣的了,你問問膳房方不方便備些口味清爽的菜,最好是酸甜可口的那種。再上個冰鎮綠豆湯吧,解暑還是綠豆湯最舒服了。”


    口味清爽才菜,太好了。


    ——裴硯坐在她臥房的茶榻上一邊讀書一邊假借托腮的動作揉著腮幫子,聽完她的安排心裏十分慶幸。


    這大概也不失為一種緣分吧!


    他鬼使神差地冒出這麽一個念頭。


    五點半,晚膳送了進來。夫妻肺片自然在列,至於楚沁要的“口味清爽的菜”,章師傅備了一道涼拌筍絲,清脆的青筍刮出的細絲本就看著涼快,熱水焯軟後再過一道清水,然後用白醋、白糖與極微量的鹽拌開,夏日裏吃最是爽口舒適。


    熱菜則備了一道糖醋排骨、一道用料並不重的酸辣白菜,因楚沁說了沒什麽胃口,這三道菜都不是額外上的,而是直接替換了原有一涼兩熱,章師傅也沒收清秋遞過去的好處,算是送了個人情。


    清秋因而也還了個人情,大大方方地告訴章師傅今天那個夫妻肺片是裴三郎要的,昨天的絲瓜蛋湯裴三郎也說喜歡,並順嘴誇他手藝好。


    這本也不是需要瞞著膳房的事情,膳房知道各院的口味才能更好的備膳。隻是這種事若沒人特意說,膳房那邊想都打聽清楚也很麻煩,能有人主動告知是最好的。


    所以章師傅就此就知道了睦園正院的楚娘子是真愛吃川菜,而裴三郎雖然沒誇過別的,但是夫妻肺片合他的口味。


    楚沁對膳房備來的菜很滿意,落座就先一連吃了好幾口涼拌筍絲清爽了一下,然後夾了筷酸辣白菜來搭米飯吃。抬眼一瞧,裴硯沒動夫妻肺片,在吃一道平平無奇的炒青菜。


    楚沁一時沒多想,自顧吃自己的。章師傅是個能人,平日裏做的川菜都讓她滿意,做別的也讓她說不出不好,今日那道糖醋排骨更是吃得她滿嘴幸福。


    這排骨盡是用精肋排做的,每一塊的肉都均勻細嫩,有些還有軟骨。她不知這排骨燉了多久,但總之已透爛至極,稍稍一咬就會與骨頭脫開,酸甜的味道一直浸到最深處,軟骨都成了膠質,粘稠的芡汁也恰到好處。


    楚沁連吃了兩塊排骨,又舀了些芡汁澆在熱騰騰的白米飯上。至此她才突然發現,裴硯好像一直沒動那碟夫妻肺片。


    她愣了愣,自顧先將澆了芡汁的那點飯吃了,便去夾夫妻肺片來,邊吃邊問他:“你不是愛吃這個?怎的不動了?”


    裴硯還在啃青菜,這才老實道:“嘴裏起泡了。”


    “……”楚沁啞了啞,“那我方才叫膳時你怎的不說?”


    裴硯:“隻怕說了會耽誤你叫膳。”


    楚沁不由神情複雜。她徑自將夾來的那塊夫妻肺片吃了,心緒難言地在想,他好像挺會照顧人的。


    這一點她上輩子沒感受過麽?


    ……其實應當感受過,隻是那時候他們之間太客氣,相互照顧的機會也不大多。


    楚沁想得心裏五味雜陳,用完膳裴硯又到西屋讀書去了,她就讓清秋去端了碟蓮子來,坐在茶榻上耐心地剝。


    這蓮子都是從府裏的蓮花池裏采的,按著時間算,這大概已是最後一茬。再往後曬幹的有,鮮的就吃不著了。


    楚沁不急不躁地一顆顆剝著,翠綠的外皮被剝去,露出白嫩的蓮子仁,再將蓮子仁捏開,把裏麵同樣翠綠的蓮心擇出來。


    然後蓮子仁放一碗,蓮心單獨放一碗。等全都剝好,蓮子仁恰好是滿滿一碗,蓮心則差不多布滿了一個碗底,也不少。


    楚沁端起蓮心瞧了瞧,覺得夠分量了,就吩咐清泉去提熱水。


    清泉很快就提了隻小銅壺進屋,銅壺裏是剛燒好的水。楚沁的手在放蓮心的那個碗邊敲了敲:“倒吧,有半碗就行。”


    清泉依言倒水,滾燙的開水在蓮心上一激,苦味與蓮子特有的清香都泛起了一陣。楚沁並不著急,好生等了會兒,等碗裏的水放溫了,才與蓮子仁的那碗一並端著,穿過堂屋去西屋。


    西屋中,裴硯的一篇文章正好寫完,餘光掃見人影就抬起頭,看見是她,下意識地含起笑容:“怎麽了?”


    “三郎不是上火?把這個喝了。”楚沁端著碗走近,裴硯心底一顫,正受寵若驚地在想娘子給他弄了什麽好東西,等她到跟前他一定睛,呼吸就凝滯了:“……這能喝嗎?”


    楚沁篤然:“能,可下火了。喝完蓮子也歸你,邊讀書邊吃著玩吧。”


    裴硯無聲地看了看另一個碗。


    他看得出這蓮子是新剝的,心底生出幾許感動,但看著這蓮心泡的水,還是沒勇氣喝。


    蓮心這東西偶爾咬到一個都苦得要命,大幾十個放在一起泡水得苦成什麽樣啊?!


    楚沁看出他的心情,循循善誘道:“我已經晾溫了,一口氣灌下去就好。最好連蓮心也一並吞下去些,管用的。”


    她還想讓他連蓮心一起吞?!


    裴硯呼吸都打顫了,僵硬了半晌,終是不想被她看不起,大義凜然地端起碗,仰首一飲而盡。


    為免這苦水在口中多停,他灌得很快,三大口過喉而入,蓮子心順著就衝了進去,一時還沒太多感覺。


    但等他放下碗,那苦味就慢慢返上來了,楚沁眼看他表情瞬間扭曲,眉毛不受控製得直跳,忙道:“我給你拿塊糖?”


    “……”裴硯想說話,可實在太苦了,苦到他嘴巴和舌頭都不聽使喚。又硬撐了一息,他終是忍無可忍地一把扶住額頭,拇指和無名指直按太陽穴。


    楚沁傻眼看了他好半晌:“有這麽苦?!”然後就忙不迭地轉身往外走,“我這就去拿糖,三郎忍忍!”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裴硯終於緩過來些,啞著嗓子強撐道:“不用……我沒事!”


    楚沁扭過頭,眼見他被苦得臉色都不對了,眉心也還是皺著,卻在朝她擺手:“不想吃糖,算了。”邊說邊揀了兩顆蓮子仁丟進嘴裏。


    又在莫名其妙地嘴硬!


    她暗暗翻了下白眼,仍自回臥房打開了矮櫃,怕他甜的吃太多繼續上火,思來想去後打消了拿糖的主意,就隻揀了兩顆新製好的金桔蜜餞給他解苦味。


    她自覺這樣正合適,因為蜜餞的甜味能在嘴巴裏留好久,金桔的香味也濃,解苦最合適了。裴硯看到那約莫三寸寬的白瓷方碟裏隻放了可憐巴巴的兩枚蜜餞,心裏卻直罵她摳。


    她明明有一櫃子的點心,他可太清楚了!!!


    於是第二天早上,裴硯報複性地把她的每種點心都拿走了一半。


    然後再囑咐清秋和清泉私下裏補齊。


    不出楚沁所料,這天胡大娘子再度差人來說不必過去問安,但是沒再尋別的由頭,已然從暗示變成了明示。


    可她打心裏就沒打算為了把權要回來去走這一趟,根本無所謂是暗示還是明示,便仍舊心安理得地在睦園裏歇著。


    可她這邊心如止水,大房景園那邊卻替她著急起來。於氏眼瞧著婆母這麽日複一日地給睦園看臉色,但這位弟妹竟然還真能氣定神閑地不理這個臉色,心底一邊直呼佩服,一邊不安地將事情跟夫君說了。


    裴烽是定國公的原配正室所生,胡大娘子雖是繼母卻對他也沒什麽成見,一直相處得不錯。所以他素來對府中這些彎彎繞繞並不上心,更不懂內宅之事,聽完於氏所言直愣了愣:“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於氏一陣無語:“母親待咱們是不錯,可三弟那些事你也知道,怎的還能這樣心大?弟妹這麽下去隻怕不是辦法,別的不說,就說這睦園的事兒,她總不能一直不管呀。”


    “有道理。”裴烽隨意應了句,心下卻覺楚氏的打算好像也沒什麽錯……不過還是說,“那今日再看看,明日若還是如此,你就去與弟妹聊聊。你就跟她說一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若她怕麵子上不好看,我們都可以幫她說說話,這點事相互遞個台階也就過去了,不必這麽僵著。”


    “好。”於氏得了這話就有了主心骨,一邊點頭應聲,一邊已然琢磨起了明天如何跟楚沁談。


    是以次日晨起,於氏先聽端方閣又說了不必問安的話,再聽說睦園那邊沒有過去的打算,就喚來侍婢幫她好好梳妝,打算去睦園好好走一趟。


    然而這日卻是學塾休息的時候,裴硯自己習慣性地早起了,趁楚沁還在睡就背了會兒書。然後她一起床,他就踱回了床前,坐在床沿上笑著摸了摸她的額頭:“該起了。”


    “嗯……”楚沁睡眼惺忪,腦子也還迷糊著,對他摸額頭這事一時也沒什麽反應,隻聽他又說:“母親那邊傳了話,說今日不必過去問安,正好,我帶你出去玩去。”


    楚沁神情一震。


    不必問安這事她心裏有數,但後一句足以讓她清醒過來。她啞啞地看了他半天,然後邊坐起身邊問:“去哪兒?”


    裴硯思量道:“去東市逛逛可好?”


    楚沁遲疑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應出一個“好”字。


    不是她不愛出門,而是這樣的結伴出行她上輩子是在孩子能跑會跳後才聽他提過。那時因為孩子愛玩,她便跟著一起去,很是順理成章,現下他這樣單獨與她提起來,倒讓她覺得怪怪的。


    她反應了半天才勸服自己:兩個人出去玩一玩也沒什麽不好。


    現在他們也才十六七歲呀!他日日讀書又那麽累,提這個要求一點都不怪。


    裴硯見她點頭就暗暗鬆了口氣,接著便催她趕緊去梳妝。梳完妝兩個人又一起簡單用了些早膳,就讓王宇去套了馬車,一起出門。


    就這樣,走到睦園門口的時候,兩個人剛好碰上過來勸楚沁的於氏。於氏定睛一瞧便隨口問:“這是要出門?”


    “是。”裴硯銜著笑,“快七夕了,帶她出去走走。”


    於氏聽得愣了一下,她好生打量了一下裴硯,隻覺他連氣色都不一樣了,整個人都明亮起來,從前浸染在眉梢眼底的那股沉鬱蕩然無存。


    作者有話說:


    注釋


    1【算學】就是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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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沁:有沒有一個可能,你上火跟夫妻肺片沒關係,單純是數學太難了……


    ======


    日更六千的結果就是,按字數算,我再過兩章就該開v了……


    但開v要更九千哎,一整個不想加更,所以我打算先苟著不v,等編輯啥時候問我開v的事再說,嘿嘿


    ======


    本章隨機100條評論送紅包,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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