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又道:“還是三郎福氣好,出來聽戲還有美妻在側。”


    楚沁這般一聽,猜到那大概也是在定國公府學塾裏讀書的哪位,再仔細瞧了瞧,又注意到他身邊還坐了個姿態婀娜的女子,隻是麵上遮著輕紗,在昏暗中瞧不見容貌。


    大晟朝民風開放,像楚沁這般明媒正娶做夫人的不論是與丈夫一同外出還是獨自出門走動都沒什麽忌諱,盡可以大大方方的,反倒是妾室與青樓女子出門時要遮一遮麵,據說是為免行事輕薄的男人當街調戲她們,弄得有傷風化。


    楚沁私心裏看不上這樣的規矩,在她看來,若怕那些行事輕薄的男人惹事,就當把他們關在家裏,橫豎沒道理在姑娘家身上添規矩,隻是這事她說了不算,便也隻得想想。


    裴硯察覺她的目光,隻道她好奇那邊是誰,輕聲道:“那是昌宜伯爵府的大公子霍棲,平日在咱們家讀書。旁邊那個……”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不知道是哪個樓的姑娘。霍棲一貫就是這麽個風流性子,你若不喜歡,別理他就是了。”


    楚沁稍有一怔,轉而便知他後一句話實是因為霍棲適才之言。兩邊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她自己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霍棲明晃晃地說出那句“美妻在側”實在是有些輕浮。


    楚沁懶得計較,搖了搖頭:“沒事。”


    裴硯笑笑,從麵前的果碟裏揀了個石榴,以小刀一劃,破出一小塊,用果皮托著遞給她。


    原來已到吃石榴的時候了。隻是府裏還沒見著,可見日子還是有些早。


    但楚沁見那石榴肉已顆顆飽滿晶瑩,便還是接來嚐了嚐,在口中一抿,冰涼酸甜。


    戲台上的戲還沒開始,霍棲在旁邊百無聊賴,剛和身邊的美姬飲了口茶就看見旁邊的畫麵,忍不住地又調侃起來:“裴三郎可真會疼人。”


    “閉嘴。”這回裴硯沒好臉色地斥了回去,“別擾我娘子。”


    他話裏含著告誡,端是不願霍棲再不留意地說出什麽輕浮之言。霍棲對自己那張嘴多少也有點數,聞言就悻悻地閉了口,不跟他搭話了。


    楚沁抬眸看看他,撥下幾粒石榴籽放到他手心裏,輕聲說:“挺甜的,嚐嚐。”


    裴硯噙笑吃了,一嚐確是不錯,索性將剛才剝出一塊的那石榴重新拿起來,慢條斯理地將籽剝下,堆在白瓷碟子裏,方便一會兒一起吃。


    如此無所事事地等了約莫半刻,戲台上的戲終於開唱了。這樣的戲園子裏唱的戲五花八門,經典名目自然有,但也會穿插些自己寫的新本子,讓看客們瞧個新鮮。


    是以從前在府裏也偶爾叫戲來看的楚沁很快就看到一出沒看過的,講的是江湖上的事。起先是說兩個江湖人士拜了把子,後來又一起行走江湖、出生入死,成了過命的交情。


    後來二人先後退隱,又各自娶妻生子,打的交道就少了,有了幾許“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再後來,當弟弟的那個不知怎的招惹了山匪,竟慘遭追殺。他帶著妻兒輾轉多地,還是難逃一死,拜把子哥哥趕到的時候他已命喪黃泉,但從柴房的空水缸裏找到了他幸存的妻兒,就趕緊救出,帶回了家。


    為了避免山匪趕盡殺絕,這當哥哥的隻得假稱這是自己的妾,並說已相好多年,隻是從前一直養在外頭,如今眼看孩子越來越大了,不得不帶回來給個名分。


    然後便相安無事了很多年,直到孩子長大養父才告訴他真實身份。最後的結局落在少年人單槍匹馬殺盡了山匪為父報仇上,戲台子上的打戲激烈熱鬧、酣暢淋漓,引得滿堂叫好。


    這種戲對楚沁而言本是看完便罷,她也跟著為武生喝了一通彩,就安然等著看下一出了。


    然而坐馬車回府時,兩日自然要聊聊適才看過的戲,提起這一出,楚沁與裴硯起先也自然都是誇打戲精湛,可再深聊下去,楚沁忽而覺出了些別扭,薄唇抿了一抿:“卻也有不好的地方。你看那當哥哥的,為了幫弟弟的親眷隱姓埋名,假稱是妾室庶子掩人耳目,自然無錯,可這麽多年,他竟也不與發妻吐露半句實情,焉知妻子不會難過?”


    這樣的細節,戲裏沒提。但這哥哥的妻子本也是江湖人士,若沒嫁人應當活得瀟灑暢快。於是楚沁下意識地覺得她既肯嫁人勢必付出了真心,遇了這樣的事不可能不難過。


    接著,她忍不住地想起了一些“舊事”。


    上一世,他也往家裏帶過外室與孩子,那時她雖自問與他情分不深卻還是難受了一陣。


    她私心裏知道男人納妾無可厚非,當時府裏本來也有好幾個妾了,多那一個也不是什麽大事。她隻是止不住地在想:他們當了這麽久的夫妻,他在外頭有了外室、有了孩子,她都不配他提前知會一聲麽?


    那時她一連幾日都睡不好,連睡夢中都著魔般地在心裏一遍遍問自己:她在他心裏,到底算什麽?


    當然,那件事終究是過去了。彼時她那麽想當個賢妻,再難受也沒在他麵前顯露半個字,更沒給接回來的妾室和庶子穿過小鞋。那妾室倒也是個識趣守禮的,待她恭敬客氣,孩子後來對她這個嫡母也很孝順。


    這樣的結果大概算是很好的了。


    可現下回想起他接他們回來的那個雨夜,她還是很不舒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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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冰糖蘋果


    裴硯正嚼著那口蘋果,外頭裹著的糖殼在口中碎開,甜香滿溢。冷不防地聽到這話,他怔忪一瞬,而後驀地笑了。


    “不錯,他的確不該瞞他妻子。”裴硯想著她說的道理,若有所思地點頭。


    這句話落在楚沁耳中卻變得有些模糊。她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裏久久回不過神,直至某一刹間忽而打了個激靈,她猛然在想:他現下會不會已經有外室了?


    這個念頭令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她想,這一世她也是不介意他有外室的,可她希望他老老實實地告訴她。


    可這話又不好問。倘使她問了,他不承認倒沒什麽,可若他此時根本尚未與那外室相識,這話問出來便奇怪了。


    楚沁沉吟良久,無聲地吸了口氣:“三郎。”


    “嗯?”


    她又斟酌了一下,才道:“你若有這種事,直言告訴我,好麽?”


    裴硯一怔:“什麽?”


    “就是……就是你若有了外室,就直接告訴我。”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真誠道,“我不會容不下她的,不論她是什麽身份。隻要你喜歡,就大大方方接進府來,別瞞著我。”


    裴硯眉宇皺起,回視著她,心底冒出一種熟悉又陌生的無名火。


    這樣的情緒上次出現,是她開誠布公地“撮合”他和安氏的時候。他覺得她在把他往外推,獨自生了一晚上的悶氣。


    現下又是這般,他好生緩了一緩,告訴自己:她不是那個意思。


    他聽得出,她隻是不想他有事瞞著她。


    裴硯平複心神,漠然搖頭:“我不會的。”


    楚沁當他說的是不會瞞她,心弦一鬆,卻聽他又道:“我不會有外室的,你放心。”


    她不由一愣,裴硯不欲再多說別的,側首看向窗外,深藏心底的晦暗禁不住地往上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胡大娘子為什麽討厭他。其實胡大娘子雖有治理內宅的手腕,原本卻並不是個會刻意刻薄庶出子女的人,他的幾個庶出的弟弟妹妹都過得不錯,唯有他是個例外。


    因為他的生母本是胡大娘子的陪嫁侍婢。一邊陪伴著胡大娘子,一邊卻與定國公暗通款曲。他聽說胡大娘子當年知曉後,雖是生氣卻也退讓了一步,隻將人趕了出去,沒做別的。


    但不知他的母親用了什麽辦法,離了國公府後,竟與父親還有往來。父親便在外麵瞞著胡大娘子置了一處宅子,他的母親也就成了定國公的外室,再後來,母親有孕了。


    他兒時聽乳母說,母親生他生得不易,苦苦熬了兩天一夜才生下他,自己卻油盡燈枯,撒手人寰。


    如若母親尚在人世,他大概會以外室子的身份長大。但母親離世後,父親沒了辦法,隻得將他接進了國公府,先央著祖母點了頭,又對胡大娘子軟硬兼施,硬生生讓胡大娘子忍著惡心承認他母親早就是定國公府的妾室,給了他庶子的身份。


    所以他自知從降生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是有罪的。所以十七年來,胡大娘子的冷待他都忍著,闔府上下給他的白眼他也都受著。


    他無時不刻不想脫離這光芒耀眼的國公府,但對胡大娘子,他心裏的怨恨卻並不多,因為他太知道自己的存在讓胡大娘子添了多少的堵;可他也並沒有辦法去記恨生母,因為他這國公府庶子的身份,可以說是生母用命換來的。


    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滿心的怨與恨都無處宣泄。直到十三四歲的時候,他在某一日裏忽而驚悟,這些事原是該怪父親。


    他的生母雖然手段卑劣,可因出身不高,想謀得一個好出路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了;胡大娘子雖然待他刻薄,但心底的那份恨也是人之常情。


    唯獨他的父親,明明身居高位可以潔身自好,卻貪戀了美色。那份被根植在兩個女人之間的矛盾本是因他而起,可他卻恰到好處地遁去了身形,將這一切都歸咎於妻妾之爭。


    這事不能深想,一旦深想,父親就會變得不堪。於是裴硯後來就不太探究這件事的是非了,隻是暗暗覺得,男人三妻四妾並不是什麽好事。


    所以,他絕不會有外室,不會讓另一個女人陷入生母昔日的境地,再生下一個如他一樣惹人厭惡的孩子。就連府裏的妾室他也不想碰,他想隻消他能潔身自好,那些“妻妾之爭”也就不會出現了。


    除此之外,他心底那股渴望也愈發強烈。他渴望著自己成家,然後好好和妻子過日子,讓她安穩、舒心。


    他明裏暗裏都想證明,自己與父親不一樣。


    楚沁並不知他的這些心事,見他沉默,隻道是自己突然提起外室的事有些掃興。她於是安靜了一會兒,見揭開車窗的簾子看外麵的街景。俄而忽地眼前一亮,楚沁忙開口:“停一下。”


    王宇趕緊勒住馬,裴硯正自一怔,就見楚沁揭開簾子下了車。


    他遲疑了一瞬,沒有跟著她去,不多時她又折回來,兩手各多了幾個顏色繽紛串串。


    裴硯看得好笑:“熱天也吃冰糖葫蘆?”


    她買的正是冰糖葫蘆,隻不過不是平日常見的一串七八顆的那種。這冰糖葫蘆做得短短小小的,每串隻有兩顆果子。又因著季節還沒有山楂,賣家便用了蘋果塊、桃子塊一類的東西,隻是和做山楂一樣了裹糖漿。


    大約是覺得做得夠小,多買幾個口味也吃得完,楚沁就選了四支買回來。聽裴硯這樣說,她一笑:“誰說隻能冬天吃?不過是過年看著紅彤彤的山楂應景罷了。”說罷就將那串蘋果塊的將他一遞,“嚐嚐?”


    裴硯依言接過,她邊看他吃邊抿了抿唇,輕聲道:“外室的事我隻是被那戲文勾得想了想,順口一提,沒別的意思,你別嫌我掃興,好不好?”


    裴硯正嚼著那口蘋果,外頭裹著的糖殼在口中碎開,甜香滿溢。冷不防地聽到這話,他怔忪一瞬,而後驀地笑了。


    他笑得撲哧一聲,心下腹誹楚沁實在。楚沁本想有話直說以免後患,被他這聲笑一攪反倒愣了:“笑什麽?”


    “娘子,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裴硯倚向車壁,似笑非笑地睇著她,“你這叫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說完,他又咬了口冰糖蘋果。


    楚沁啞然:“我怎麽就打你巴掌了?!”


    裴硯側了側身,以手支頤:“不是剛提點完我?嘖,轉臉又拿糖葫蘆哄我。”


    楚沁滯住,想說自己並無提點的意思,他卻又道:“放心,你夫君我別的不敢說,卻不會當個渾人,不會讓妻子難堪。我若敢做那種混賬事,你就隻管鬧出去,讓滿京城都唾罵我,我保準一個字都不爭辯。”


    “我可沒想過這些……”楚沁低頭呢喃,裴硯打量著她,心情突然就好了。


    一個屋簷下過日子,就算是至親也總會有吵架的時候,說話一不小心惹對方不快更是在所難免。


    這些都不打緊,要緊的是她察覺他不快,就跑去買了糖葫蘆哄他。雖然這個哄人的方式……就跟哄小孩似的,讓他不知道說點什麽好,可總歸讓他覺得她還是在意他的。


    被人在意——他這十幾年求而不得的,無非就是這個。


    兩塊冰糖蘋果很塊就被裴硯吃完了。楚沁吃東西更斯文些,小口小口地咬著手裏的冰糖桃子。


    一張臉突然湊近,楚沁下意識地一躲,抬眸就見裴硯的麵孔近在咫尺,眼簾低垂著,隻看著她手裏的桃子串:“我咬一口。”


    “……”楚沁也睇了眼桃子串。桃子串上兩塊桃,剛好被她吃完一塊,她就將竹簽一遞,“喏。”


    意思是剩下一塊都給他吃。


    可他搖頭:“我咬一口就好。”


    她顯而易見地僵了一下。


    他挑眉:“怎麽,嫌棄我啊?”


    “沒有……”楚沁矢口否認,接著忙將竹簽橫著執起來,方便他咬。


    裴硯咬得也很斯文,不大的一塊桃隻被他咬去三分之一,倒是連帶著扯走了一半的冰糖殼殼。


    楚沁望著他咬過的地方滯了半天,才平複心神繼續吃。


    她不嫌棄他,她自然不嫌棄他。當了一輩子夫妻,兩個人再不親近也有相互吃東西的時候,有時候她喝了一半的茶放在桌上,他進屋隨手就會端來喝;有時她吃到一半的點心,他也會接去吃一口。


    隻是這樣湊過來就著她的手咬東西的事沒有過。所以就與摸劉海一類的舉動一樣,雖然事小卻讓她很不適應,激得心裏一下子亂糟糟的。


    她於是手足無措地又遞了一串楊梅的給他,楊梅串是兩顆完整的在一起,裴硯安然吃完第一個,就把第二個送到她嘴邊:“好吃,給你。”


    楚沁雙頰陡然發熱,漸漸泛起一片紅來。裴硯眼看那抹紅暈從麵頰一直蔓延到耳根,摒笑等著,她終於慢吞吞地啟唇,銜住了那顆楊梅,繼而櫻粉的薄唇也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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