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絲毫不以為恥:“看什麽看?”


    “沒……”王宇不好說什麽,趕緊馭著馬往巷子口趕。


    結果到了巷子口一瞧,許是因為時間太早,那家冷麵館子沒開,倒是隔壁賣胡辣湯的館子開了。裴硯心覺楚沁怕是要失望,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集市上也有賣冷麵的。”


    卻見楚沁兩眼放著光,搓搓手:“胡辣湯也好吃!”


    裴硯:“……”


    行。


    二人就這麽進了那家小館,店裏除了賣胡辣湯還有燴麵。在店中忙裏忙外的是一雙河南的夫婦,為人很熱情,見裴硯和楚沁衣著講究卻有點怵。


    是以兩人落座等了半晌,一直在不停相互遞眼色的夫妻兩個才總算硬著頭皮一起上了前,賠著笑詢問:“公子、娘子,想吃點什麽?”


    “胡辣湯!”楚沁道,接著就不知還能點什麽了,目光望向裴硯。


    裴硯本在自己端詳牆麵上掛著的寫有菜品的木牌,察覺她的目光笑了聲,向那雙夫妻道:“都行,二位看著上一些吧。我這個娘子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挑食,什麽都愛吃。”


    得了這句吩咐,夫妻兩個心情複雜地走了。


    裴硯信手從桌邊的筷子筒裏摸出兩雙筷子,正要遞一雙給楚沁,忽而發覺她還在看他。


    他滯了滯:“怎麽了?”


    楚沁黛眉輕挑:“我最大的好處是不挑食?”


    裴硯反應極快:“你最大的好處之一,是不挑食。”邊說邊慢吞吞地抬起手,認認真真地數起來,“你還性子好、生得美、知書達理、待下和善……”


    “別說了!”楚沁伸手就要捂他的嘴,因為她看見在角落處盛胡辣湯的婦人忍不住地看她。裴硯笑吟吟地一避她的手,繼而雙手捧著木筷,畢恭畢敬地呈給她:“娘子拿好。”


    楚沁瞪他一眼,接過筷子,心裏發覺他這副賤兮兮的樣子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知道她臉皮薄,就故意這樣逗她。


    兩刻後,喝胡辣湯喝出了一身稀罕的二人一臉痛快地繼續趕路了。


    胡辣湯喝起來真舒服啊。足量的胡椒與辣椒調和的味道本就很夠勁兒,湯裏又勾勒芡,濃稠的質感讓味道在口中停留得更久了些。燉得透爛的牛肉、滑溜溜的黑木耳、香氣獨特的蒜苗摻雜其中,再就兩口水煎包,裴硯覺得這豪爽的味道比府裏精雕細琢的早膳吃起來自在多了。


    於是楚沁上車就聽他情不自禁地說:“改日有空再來吃。”


    “好。”她銜著笑,欣然應允。馬車轆轆地駛起來,馳向東市,裴硯坐在那兒消了會兒食便又說:“回去時若時辰合適,我們就去吃那家冷麵。”


    “行!”楚沁笑逐顏開,靜了一靜,愉悅裏又摻上了一點點複雜。


    上一世她是與他錯過了多少,才會連他是這樣的性子都不知道?


    他們原來可以這樣合得來。


    .


    二人到東市的時候,時辰也還很早,但這回不同於七夕節前夕的那次閑逛,眼下裴硯是有正事要辦的,在集市下了馬車就直奔裁縫鋪。


    東宮侍中雖是個散職但也需要官服,他得去製一身。


    這事兒說來也很有意思,民間說起官服,都以為是朝廷或官衙統一備下的,但其實本朝的官服大多是自備。又因官服有嚴格的規製,尋常的裁縫隻怕做不明白,慢慢就有了專門縫製官服的裁縫鋪子,各品級的衣料、繡樣都一應俱全,去上一趟連官帽和笏板都能一並備齊。


    但饒是這樣,都仍有些官員備不下這些東西,因為這樣一身行頭總是要花上不少錢。有些寒門出身的官吏剛入仕時手頭實在不寬裕,就隻能租或者借,可想在親戚朋友中借到官職恰好相同的也難,便也隻能來這樣的裁縫鋪瞧瞧。


    是以裴硯和楚沁走進那間裁縫鋪的時候,就正好碰上一名三十出頭的男子在好聲好氣地央求店家行個方便。店家倒也不橫,畢竟來這間鋪子的指不準日後會不會飛黃騰達,就耐著性子與他解釋:“大人,真不是我有衣服卻不租你,實在是你要的官服現下沒有現成的。”


    那男子急得直冒冷汗,連連作揖:“掌櫃的,我科舉十幾年才高中,實在不能因為這個栽了跟頭,求您幫忙想想法子。”


    裴硯和楚沁聽了這麽兩句,都沒什麽心思多管閑事。裴硯便尋了個閑著的夥計說明來意,夥計聽聞他要製衣,忙將他往後院請,二人剛要往後院走,就碰上個熟臉從後院折回來。


    “喲,裴三郎也在?”霍棲猶是那一臉不羈的笑,轉而注意到楚沁,規矩了幾分,抬手施了一揖。


    裴硯隨口問了句:“來製官服?”


    “是啊。”霍棲點了點頭,繼而注意到櫃台前的交談,側耳傾聽幾句猜到了端倪,就大步流星地上前了幾步,朗聲笑道,“都是要為朝廷效力的人,豈能被這點事攔住?這位大人的錢我付了便是,麻煩掌櫃為他製身新的。”


    那已記得焦頭爛額的男子好生一愣,連忙作揖道謝。霍棲擺擺手並不在意,掌櫃趕忙捧了他兩句。


    這倒令楚沁不由側首多瞧了他一眼,暗道這人先前說話雖不規矩,卻也是個豁達的人。


    還莫名覺得他有點眼熟,可又想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去外地,要飛機&大巴折騰一天,不一定能更,也不一定能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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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飴糖


    楚沁低頭看了看,一顆顆淡黃色的飴糖胖乎乎的,外麵均勻地裹著一層薄薄的澱粉。


    楚沁和裴硯到了後院, 隨夥計進了一間小屋,不多時裁縫過來便輕車熟路地量尺寸。其餘的事情,譬如用什麽料子繡什麽紋, 皆盡不用裴硯操心, 他隻消說明自己要去赴什麽任裁縫們心裏就有數了,然後等著過幾日來取便是。


    整個流程如此簡單、如此讓旁人插不上手, 楚沁就隻得無所事事地坐在旁邊喝著茶看著。也就過了約莫一刻,裴硯就量完了, 邊走向她邊道:“你也去量一身。”


    楚沁一愣:“我量什麽?”


    裴硯笑笑, 隨口跟那裁縫說:“按照我的官位給我娘子裁一身命婦的朝服。”


    楚沁傻了, 滯了半天說:“用不上啊。”


    是真的用不上。雖然女眷們間的應酬很多,各戶各家也都應當按照自己的身份備好朝服, 但其實大多數人家的女眷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穿一回那樣的衣裳, 因為皇宮這個地方終究不是想去就去的。


    譬如逢年過節的宴飲,歸根結底其實是朝臣之間的應酬,也就是男人們之間的事。長秋宮雖然也會給女眷們遞帖子, 但那都是身份足夠顯赫的女眷才能接到, 比如在定國公府, 現下能接著帖的應該就隻有胡大娘子。


    如此一來,旁的女眷就變得很“自由”。若願意跟著去赴宴的夫君一同進宮可以,並不違規矩。但若不去也沒什麽,都是無足輕重的事情。況且逢年過節各府也有宴飲, 女眷們要操持家中的宴席,長秋宮也不是不明白。


    因此許多人家便索性不費那個工夫, 連朝服也懶得備了。


    楚沁上輩子第一次入宮參宴都是什麽時候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 至少也是三十歲以後的事情。而且那時裴硯也已不是現下這個東宮侍中的身份, 也就是說她現下便是按這個身份備下朝服, 到時候也不能用,還得重新備來,這一身可就徹頭徹尾地白做了。


    可裴硯卻說:“誰說用不上?我打聽過了,除夕宴飲我得去,你想自己在家躲清閑?”


    楚沁不由得又愣了愣,隻得起了身,任由裁縫為她量體裁衣,心裏隻在想:原來這會兒她也能進宮過年呀?


    她想起上輩子的這些年,每每他都要入宮參宴,她就自己留在家裏,在宴席上應付胡大娘子和二嫂嫂,後來還有四弟妹。


    她們自然是不肯給她好臉色看的,她撐著心力應付得艱難,卻偏要跟他說一切都好、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最重要,他也試探著提過帶她一同進宮的事,仿佛說過一回還是兩回,可她隻當那是一句客氣,一如既往地敷衍了過去。


    現下她才知道,他原來根本沒跟她客氣。隻消她願意,他就能帶著她一起到宮裏去。


    既是這樣,她當然願意跟著他去。哪怕是上輩子,她也會覺得與他待著比跟胡大娘子待著好呀。至於這輩子……


    她趁他坐在那裏等她量尺寸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偷看了他一眼,心想他這樣好,她當然更願意和他一起過節了。


    待楚沁也量好尺寸,二人折回前頭臨街的那間鋪麵,裴硯付了訂金。霍棲與早先做不起衣裳的那人都已先一步走了,裴硯也沒多想他們的事,笑問楚沁:“隨處走走?”


    “好!”楚沁邊說邊先一步邁出了殿門,腳步輕快。裴硯不緊不慢地跟著她,俄而注意到一不起眼的小攤,喚了聲:“沁沁。”


    楚沁聞聲駐足,回頭就看到他正摸錢袋。他摸出幾文錢遞過去,她順著放向一看,原是在買飴糖。


    這樣的飴糖本是山東產的,但因好吃,京城不少地方都有的賣,而且三文錢就能買上十顆,便是窮人家偶爾也能買來吃一吃。


    擺攤的男人用紙包好十顆交給裴硯,裴硯轉手就遞給了楚沁,楚沁低頭看了看,一顆顆淡黃色的飴糖胖乎乎的,外麵均勻地裹著一層薄薄的澱粉。她先自己揀了一顆來吃,入口彈軟,又香又甜,接著便拿了顆送到裴硯嘴邊,他一低頭便吃進去,聽到她問:“你說這個糖,府裏是不是也能做?”


    “不知道啊,應該能吧?”裴硯說得不大確定,因為這糖本不合他的口味,他嫌太甜。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些日子一直從她房裏“偷”零嘴吃的關係,方才看見這高粱飴的瞬間他竟冷不防地饞了,這才隨手買了來,在府裏反倒沒叫過。


    楚沁記下了這事,當日下午回去就讓清秋去膳房問了高粱飴的事。至於那冷麵,他們倒沒去吃,主要是當時逛得累了,急著回府去躺上一躺。


    清秋去了約莫三刻就回來了,不僅人回來了,還直接端了兩碟子飴糖,是章師傅現做的。


    原本躺在床上歇息的楚沁一下子坐起來,探頭看看清秋遞來的那兩碟糖,讚歎道:“章師傅真是什麽都會啊!”


    說話間,躺在外側的裴硯已隨手摸了塊來吃,拿到眼前發現是淡橙色的,眉頭輕輕一蹙。


    清秋將兩個碟子分別舉了舉,笑道:“公子拿的這個添了紅薯,這邊這碟是規規矩矩的高粱飴。”


    裴硯“哦”了聲,止住了“膳房做得不正宗”的腹誹,將紅薯飴丟進口中,楚沁在旁邊好奇地問:“好吃嗎?”


    “還不錯。”他又摸來一顆,遞到她眼前。她很自然地就著他的手吃了,細品之後點點頭:“是不錯,有紅薯的香味。”


    然後,第二天一早,這兩碟糖就被裴硯偷了個幹淨。楚沁對此一如既往的不知情,因為她一說要吃糖,清秋就端了來,她怎麽也沒料到清秋已經幫裴硯打掩護打出經驗了。


    這天胡大娘子也著人來傳了話,囑咐楚沁好好歇著,別去問安,楚沁一聽就知道胡大娘子這是真被她那天的暈倒嚇壞了。


    想想也是,胡大娘子苦心維持了大半輩子的賢名,這幾日卻因她的那場暈厥遭了不少議論,胡大娘子當然受不住,任何一個美名在外的官眷都受不住。


    這世道女人的名聲總是容易被毀掉的,若碰上被人奸汙的那種不幸,回家就隻得三尺白綾吊死自己。至於像“苛待兒媳”這種惡名,有過一次倒還好,隻一次或許還能是誤會、是別有隱情,旁的人家知道了雖也會議論,但不至於隻為這一次就對她下定論,可若兩次三次就不一樣了。


    這裏麵的苦,熬了一輩子的楚沁再清楚不過。


    是以到了第三天,雖然胡大娘子的意思還是不讓她去,可她沒再躲著,用完早膳就去了。因為現下正是要加小心的時候,她不怕別的,卻要怕自己總不露麵就會讓胡大娘子有機會將錯處推到她頭上,說她不恭敬。那到時候她挨罵也就算了,萬一弄得她和裴硯沒能搬出定國公府,可是真的得不償失。


    於是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裏,端方閣每天都在上演實實在在的“婆慈熄孝”。胡大娘子別說讓她抄規矩打手心,就連一句重話都沒再對楚沁說過,還給了她兩副收拾並幾匹料子,還客客氣氣地說三郎日後進宮當差辛苦,隻好麻煩她一些,讓她好生操持。


    所謂揚手不打笑臉人,胡大娘子這樣和氣,楚沁自也沒必要對著幹,基本便成了胡大娘子說什麽她都應著的局麵。


    九月廿七,裴硯訂的官服送到了府上,裁縫鋪那邊說楚沁的還要再等上兩三日,楚沁就先認認真真地檢查了裴硯的,確定衣料、繡紋、官帽規製都沒出錯,衣服裏也沒大意地落下一根針什麽的,才讓裴硯拿去試穿。


    同一日裏,霍棲也拿到了自己的官服,但他是自己去取的,便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那日訂不起官服的那位,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兩個人搭了幾句話,離了裁縫鋪便尋了個酒館喝起酒來。


    入夜時分,喝得爛醉的霍棲被人塞進馬車,送回昌宜伯爵府歇息。與他一並出來的男子精神尚可,笑吟吟地目送他,繼而也上了馬車,一路向北而去,直至入了離皇城不遠的一處巷子才停下馬車。


    夜色之下,匾額上所書的“勵王府”三個字泛著暗光。男子隻上前輕叩了一下門環,府門就打開了。


    前來引路的是個宦官,無聲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人就一並向宅邸深處走去。穿過一方曲徑通幽的花園,燈火通明的書房映入眼簾,男子在院門外先止了步,那宦官行至門前,輕道:“殿下,張大人來了。”


    裏麵道了一個“請”字,那宦官疾步折回去請人進來。張宗奇這才走進院子,行至房門口,宦官躬身為他推開了門。


    他穿過外屋、步入內室,看到勵王正坐在書案前飲茶。張宗奇忙施了禮,勵王淡淡道:“如何?”


    勵王如今二十五歲,乃是當今聖上的長子。但不知是因生母早逝還是庶出不受重視的緣故,勵王舉手投足間總透著一股子陰鷙,雖則隻平平靜靜地吐了這麽兩個字,也讓張宗奇不自覺地避了避他的視線,繼而連話音都不自覺地放輕了:“殿下放心,臣已結交上了太子的人。”


    勵王眼中淩光一閃,這才放下茶盞:“哪一個?”


    張宗奇揖道:“是昌宜伯爵府的公子,霍棲。”


    “果然是他。”勵王了然而笑,後脊倚向靠背,幽幽續言,“他風流之名在外,說話又一貫不分輕重,倒是正好用。”說罷睇了眼張宗奇,“既與他已結交上,其餘幾個你就暫且不要去套近乎了。免得做得刻意,倒讓人起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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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朝鮮冷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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