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後的十年裏, 陶氏杳無音訊。


    六年前, 梁氏收到了陶氏的一封信, 信中言及她不久於人世, 提及了兒女結親一事。


    梁氏對陶氏避之不及,又怎會理會她?全當自己沒收到過這信罷了。


    可她沒想到,在她已經替裴闕定下永安侯府的親事後,薑窈會突然出現。


    梁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久久不語。她未開口,薑窈也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梁氏才道:“薑姑娘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她的夫家也姓薑。冒昧問問姑娘,你母親是否姓陶?”


    薑窈覺得有些好笑,梁氏分明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還要這麽拐著彎地說話。


    “夫人說得不錯,家父姓薑諱慶先,先母正是姓陶。”


    梁氏麵露欣慰之色,“原來你真是陶妹妹的女兒。”


    薑窈暗哂,卻仍笑著道:“夫人與先母認識?”


    梁氏點頭,“何止是認識?我跟她自□□好,怎麽你母親沒在你跟前提及過我?”


    “沒有,”薑窈否認了,“先母沒有在我跟前提及過國公府的人,此番進京也是機緣巧合,因著左都禦史與外祖的情分,他不忍我跳進火坑,這才帶我來了京城。”


    薑窈不想在梁氏跟前提及親事。


    梁氏對她顯然是不友好的,她何必故意提及,惹她生疑?


    梁氏狐疑地看著薑窈,有些不相信她的話——


    陶氏都寫信進京了,怎會不告訴薑窈她與國公府的郎君有口頭婚約?


    可薑窈眼神澄澈,梁氏找不到她說謊的痕跡,最終也隻能作罷。


    梁氏心道,薑窈知道與否不重要,就算她知道,聽她的口吻,也沒打算把此事翻出來。


    還算是有自知之明。


    既然薑窈不會礙事,梁氏看她也順眼了些。念及已逝的陶氏,梁氏還真對薑窈生出了幾分憐惜。


    她遂問起這些年過得如何,跳火坑又是怎麽回事。


    薑窈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通,沒提薑慶先和方氏想把她嫁給何峰之事,隻說父親不慈、繼母虐待。


    梁氏陪著落了幾滴眼淚,“好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不過好在你來了京城,往後再不必擔驚受怕了。”


    薑窈似笑非笑地看著梁氏,頗為自憐地道:“國公府的人自然都是好的,但我總歸是寄人籬下,也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梁氏:……


    她怎麽覺得薑窈這是故意諷刺她的呢?


    梁氏訕笑,“國公爺都說了,讓你把國公府當自己的家,你安心住下便是。”


    薑窈笑了笑,沒再言語。


    梁氏也笑得尷尬,正要帶著薑窈離開這裏,裴闕便過來了。


    “母親?”


    梁氏看了眼兒子,下意識地把薑窈擋在了身後,擋了又覺得有些不妥,遂道:“懷睿,這就是薑姑娘。”


    裴闕一早就注意到了薑窈,對她的身份有了猜測。


    他守禮地沒有多看,隻道:“薑姑娘。”


    薑窈心底有些五味雜陳,眼前這人才是真正與她有過婚約之人。


    但兩人有緣無分。


    薑窈淺笑,還了他一禮,然後先行告辭了。


    等她離開了,梁氏才鬆了口氣。


    裴闕把梁氏的神色看在眼裏,心裏生出些異樣。


    他的親娘是什麽樣子,他還是清楚的,不會無緣無故與一個寄居在國公府的姑娘單獨閑談。


    他過來時,還正好看到梁氏在擦眼淚。


    這絕不尋常。


    *


    過得兩日,喬氏從妙觀寺回來了。


    這日恰好是休沐,國公府眾人齊整,皆去了葳蕤軒給喬氏請安。


    除了喬氏親生的幾個,裴崇兗的其他子女也沒比喬氏小多少,但都知道裴崇兗寵喬氏,沒人敢在她跟前造次。


    喬氏勉強打起精神應付了眾人一番,便讓他們先離開,隻留下裴玨一個。


    裴玢和周氏夫妻二人率先站了起來。


    周氏道:“那咱們就先告退了,母親好生休息,晚些家宴,媳婦再過來請母親。”


    喬氏笑著應了。


    等眾人都離開了,喬氏便迫不及待地讓裴玨近前。


    喬氏心疼地道:“怎麽瞧著瘦了?”


    周氏也說裴玨瘦了,但那隻是客套的關心,喬氏卻是真的心疼兒子。


    裴玨便笑:“母親隻是有兩月沒看到兒子,所以才覺得瘦了。廣南那地界兒,哪能餓著兒子?”


    喬氏有些不悅,開始絮叨起來:“餓是餓不著,架不住差事累人。你離京這兩月,母親沒一刻不擔心的。你五哥領兵在外,已經夠讓人擔心的了,你就安心在京城待著,別讓母親擔心。”


    裴玨:“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陛下有令,兒子豈能不從?不過母親放心,不管兒子去哪裏,必會保重的。”


    喬氏搖頭,“你這孩子就是實心眼兒。若是你五哥聽了我這些話,肯定要說一籮筐的好話哄我,偏你是實打實地說這些。”


    母子倆閑話了會兒,頗為其樂融融。


    關心完裴玨,喬氏便問起薑窈之事來。裴玨一五一十地都說了,甚至把薑窈錯認他的事也一並告訴了喬氏。


    “母親,她如今還蒙在鼓裏,兒子跟母親說這些,是想累母親一趟,讓她知道和她有婚約的不是我。”


    喬氏在聽到薑窈的那些遭遇時就已經心疼了,對裴玨的話,她想也沒想就應下了。


    “這孩子可憐,你三嫂也實在是不像話,”喬氏歎氣,“就按你說的辦,不過在這之前,我還得敲打敲打你三嫂,省得她以後又做出什麽背信棄義的事來。”


    裴崇兗這做公爹的不好訓斥兒媳,喬氏的身份卻是合適的。


    梁氏剛回了三房的院子,屁股還沒坐熱,喬氏身邊的丫鬟就來請她去一趟葳蕤軒。


    梁氏腹誹喬氏事多,卻也乖順地去了。


    一進屋,梁氏還沒來得及給喬氏請安,喬氏便屏退了其他人,怒道:“你幹的好事!”


    梁氏前兩日被裴華玥訓,這會兒被喬氏訓,心裏氣得不行——


    這母女倆,還真是在國公府橫著走了?


    她忍著氣,不高興地道:“媳婦做錯了什麽?還請母親明示。”


    “薑窈的事,還用我多說嗎?”


    梁氏心頭一跳,臉色也變了,“母親什麽意思?是薑窈那丫頭跟您說什麽了?”


    喬氏冷笑,梁氏還真是不思悔改,這個時候了還在揣測是不是薑窈說了什麽。


    她道:“我從回府到現在,還沒有見過她,她能跟我說什麽?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先替懷睿定下薑窈,陶家落敗你便翻臉不認人,又替懷睿定下永安侯府這門親,這些事,你真當我不知道嗎?我告訴你,這事不止我知道,國公爺也知道了,若不是我攔著,這會兒老三就該在書房裏挨他老子的訓,然後去永安侯府退親了!”


    梁氏臉色煞白,再也不敢糊弄喬氏。


    她跪在地上,神色慌亂地說道:“母親,並非是我有意欺瞞,實在是此事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本來也是隨口的玩笑,所以……”


    “隨口玩笑?”喬氏打斷她的話,厲聲道:“隨口玩笑會把裴家的玉佩送出去?況且,有拿兒女親事開玩笑的嗎?”


    梁氏真是不知道喬氏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但眼下也不敢狡辯什麽,隻道:“母親,此事是我做錯了,但是懷睿他什麽都不知道啊。他與周家的五姑娘自小青梅竹馬,如果退親,他該多難過?母親您也是疼愛懷睿的,求母親別退了永安侯府的親事。”


    梁氏學聰明了,不敢再說什麽不好得罪永安侯府的話,隻對喬氏動之以情。


    喬氏本就沒打算退永安侯府的親事。


    她和裴玨想到一處了,讓裴闕退親娶薑窈,於薑窈而言不是好事。


    但這話她並未對梁氏言明,隻道:“此事由你父親定奪。但是,你給我記住了,你是鎮國公府的三夫人,代表的是國公府的臉麵,你若在外行差踏錯,丟的是國公府的人!下回若再被我知道你做有辱國公府門楣之事,我定不輕饒。下去吧。”


    梁氏顫著雙腿站了起來,行過禮後匆匆離開了。


    她走後,裴玨從屏風後出來了。


    他麵色陰沉,顯然是被梁氏給氣的。


    喬氏看著這兒子,忽地想起了剛才裴玨對她說起薑窈時,提過的他幫薑窈處置方氏這些事。


    喬氏心念微動,狀若閑談般問道:“慎之,你對薑姑娘,除了惻隱之心,可還動過旁的心思?”


    第32章 留下


    薑窈住在客房, 直到喬氏身邊的丫鬟過來請她,她才知道喬氏回府了。


    念及自己的打算,薑窈理好思緒, 帶著聽琴和聽雪一道過去了。


    這兩人是喬氏身邊的人,她帶上她們過去, 心裏也有底些。


    況且若她今日就離開, 剛好也把這兩個丫鬟還給喬氏。


    客房距葳蕤軒有些遠,走了快兩刻鍾才到。


    在院門口, 薑窈恰好與從裏頭出來的裴玨碰了個正著。


    自薑窈到了裴家後,兩人再沒有見過麵, 算起來已經有三四日了。


    三四日的時間其實不長, 但薑窈就是莫名地覺得兩人已許久未見。


    久到都有些陌生了。


    薑窈駐足。


    三四日之前, 她還能在裴玨跟前撒嬌賣乖, 把他當成自己最大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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