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 餘氏不可能自作主張給她這些銀錢, 這應該是外祖父的意思。


    但正因為如此, 她更不能要。當年陶家不僅被罷官免爵, 還抄了家, 能有什麽家底?


    薑窈的顧慮餘氏是明白的, 她笑著道:“窈窈, 這銀錢你就收下。你外祖父說了,這宅子往後也是你的產業。至於旁的,你無需多擔心。”


    陶家當年是被抄了家,但是狡兔三窟,誰都知道要給自己留有餘地。


    陶家,自然也是如此,置座宅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薑窈再三推辭不過,隻得先收下了,又道:“既然我收了這銀錢,這宅子就不能歸我了。”


    她神色認真,餘氏忍俊不禁,“此事往後再說。今日你父親和那方氏過來,也是自取其辱,你別怪你外祖父。”


    薑窈微怔,隨後搖頭,“大舅母多慮了,我父親與方氏,落得個什麽下場,我都是樂見其成的。”


    餘氏聽了,倒也沒覺得薑窈心腸硬——


    誰攤上這麽一個爹,也是忍不下去的。


    餘氏又道:“就是不知道那方氏究竟與你父親說了什麽,竟然能勸得他即刻就改了主意。”


    餘氏這般說著,對薑窈就更加心疼了。有這麽個會吹枕頭風的繼母,薑窈的日子不知有多艱難。


    薑窈對方氏再了解不過了,不用多想便知道方氏是拿薑嬌說事了。


    “方氏的長女薑嬌,做了趙王的侍妾,聽說極為得寵,方氏與我父親,想來是在她身上抱有極大的希望的。”


    餘氏蹙眉,一個親王的侍妾罷了,能有多大的出息?


    薑窈遂靠近餘氏,與她低聲說道:“他們是盼著趙王能把太子殿下取而代之呢。”


    她話音剛落,餘氏便嗤之以鼻起來,頗為不屑地道:“簡直是癡人說夢。”


    薑窈一愣。


    餘氏在北境十幾年,竟然能如此肯定地說出這句話,想來是胸有成竹的。


    她是不是知道什麽內情?


    薑窈對這中間的事可太有興趣了,況且裴玨還說皇帝有意聘裴華玥為太子妃,那此事也算是涉及裴華玥和裴家,薑窈就更想知道了。


    她遂壓低了聲音,問:“大舅母可是知道什麽?”


    此事涉及皇室隱秘,按理說餘氏不能跟薑窈說太多,但薑窈往後要嫁進鎮國公府,多知道些也沒什麽壞處。


    餘氏遂徐徐與薑窈說起往事來。


    “仁孝皇後比當今略年長些,她與先帝朝太子蕭權青梅竹馬,誰都知道待她及笄,便會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可她及笄那年,廢太子就惹了先帝厭棄,太子不是太子了,她也做不了太子妃。後來,因著她與廢太子的關係,遲遲未能出嫁。之後先帝駕崩,皇位落在了當今身上,他竟不顧眾人反對,迎了她入宮為後。”


    仁孝皇後入宮後,稱得上是後宮獨寵。段賢妃的兩個兒子,都是在潛邸時生的,在仁孝皇後進宮後,便再無妃嬪誕下過一兒半女。


    帝後和諧,算是大齊之幸,卻是後妃的不幸。


    沒有人願意看到仁孝皇後獨寵後宮。


    好景不長,帝後之間終究是出現了裂痕。


    餘氏歎氣:“陛下不知為何,誤解皇後對廢太子舊情未了,兩人發生多次爭吵,皇後也因鬱結在心,不久便薨逝了。”


    薑窈聽完,也是唏噓不已。


    “可是這樣的隱秘,大舅母為何會知道?”


    餘氏接著道:“在仁孝皇後薨逝後不久,你外祖父便也出事了。你外祖母與護國公府太夫人是堂姐妹,因著這層關係,太夫人與你外祖母交了底,將此事說了,又去陛下跟前為你外祖父求情,可陛下正在氣頭上,連太夫人的臉麵也沒給,把咱們一家子都流放了。”


    說到底,陶家是受了仁孝皇後那事的連累。


    薑窈擰眉,她忽然想起她外祖父被人誣陷的那首詩,是出自段家,那仁孝皇後的事,會不會與段家有關?


    要知道在仁孝皇後進宮前,段賢妃已經育有兩子,而皇後薨逝後,受益最多的,也是段賢妃和段家。


    “大舅母,若仁孝皇後的事,真與段家或者段賢妃有關,那陛下必不會放過他們的。”


    餘氏頷首,“我不知此事是否與段家有關,也不知陛下知不知道此事,但不論如何,他不會有改立趙王之意,太子殿下的儲君之位穩如泰山。”


    既然蕭恒的儲君之位是穩當的,薑窈便也放了心。


    但此事說來也是諷刺,趙王蹦噠了這麽久,在皇帝那裏,也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


    無論趙王做什麽,都是徒勞無功的。


    餘氏說完這些往事,又叮囑薑窈,萬不能說與他人知曉。


    薑窈點頭,“大舅母放心。”


    這事兒可涉及到皇室的隱秘,她有幾個膽子敢往外說?


    她想了想,又笑了起來:“看來我父親這如意算盤是打錯了,他得給我阿娘守一輩子的墓了。”


    餘氏附和著笑了笑,沒接這茬。


    畢竟依著陶榮謙的想法,薑慶先是不配給陶氏守墓的。


    等薑窈嫁人了,收拾起薑慶先來就更無顧慮了。


    說完了此事,餘氏便把話題轉到了薑窈的婚事上。


    陶榮謙不方便多說的話,便由她這個做大舅母的來說。


    “窈窈也看到了,咱們家裏算是陽盛陰衰,你前頭還有兩個表姐,都嫁在北境了,如今咱們家中也就你一個小表妹,你雖是姓薑,但於咱們而言,就是嫡親的晚輩。你的婚事如今是重中之重,今日那裴家的郎君,雖說太過出人意料,可也不失為一門好親事。舅母想問問你,如若他正式來提親,你可願意?”


    餘氏當然知道薑窈與裴玨是兩情相悅,薑窈不可能不願意,但問還是要問的。


    薑窈羞紅了臉,“我願意的。”


    餘氏便又笑了起來,打趣她:“我早就看出你們有貓膩,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依著我看啊,這裴家郎君倒是極好的,就是不知你外祖父這會兒在與他說什麽。你外祖父疼你,想多留你兩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薑窈心道,她再留兩年就十九了,裴玨便是二十七,鎮國公府怎麽可能同意?


    再說了,她也想早些嫁給裴玨。


    薑窈在此事上是絲毫不扭捏的,等到陶榮謙遣人來喚她去書房時,她也打定了主意,要對外祖父直言此事。


    她本以為在書房能見到裴玨,可沒想到他已經走了。


    薑窈頓時有些失望。


    “見過外祖父。”


    陶榮謙見她不自覺地嘟著嘴,既覺好笑,又有些氣悶。


    他好好的外孫女,還沒來得及多稀罕稀罕,這心呐,就已經跟著旁人跑了。


    陶榮謙靠在太師椅上,故意逗薑窈:“窈窈,裴慎之年長你太多,恐不是良配,外祖父另給你尋門親事,如何?”


    陶榮謙說這話時,神色過於認真,薑窈信以為真。


    她當即便急了,語氣迫切地道:“外祖父,我不要另外尋門親事。”


    裴玨是年長她八歲,可這差距也並不算太大。況且裴玨沒一處不好的,大八歲又如何?


    陶榮謙看了會兒薑窈,又道:“窈窈,你身陷困境時,是裴慎之救了你,你對他心生感激,外祖父都知道。可心生感激,未必就要答應他的求親的。”


    薑窈搖頭,同樣認真地道:“外祖父,我並非因著感激他,所以才想與他成親。我是心悅於他,若往後所嫁之人不是他,那我這一生便也無甚生趣了。”


    薑窈這話說完,陶榮謙久久沒有說話。


    她頓時急了,正想再為自己正名,就見陶榮謙爽朗地笑了起來。


    薑窈疑惑地開口:“外祖父?”


    她說的話有這麽好笑麽?


    陶榮謙卻笑得歡,直到薑窈又追問了兩句,他才說道:“要說你與裴慎之倒是心有靈犀,他方才在我這裏,也說了這樣一番話。”


    陶榮謙說完,就又笑了起來。


    他剛才也假意拒了裴玨,可裴玨在他跟前剖白對薑窈心意那番話,倒真的讓陶榮謙動容了。


    他本就願意把薑窈嫁進鎮國公府,與裴玨談過之後,就更沒有什麽顧慮了。


    陶榮謙不由感歎,“窈窈,你比你母親幸運。裴慎之,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這門親事,外祖父同意了。”


    薑窈先是一怔,繼而歡喜地過去抱住了陶榮謙的胳膊,“外祖父最好了。”


    陶榮謙故作不滿地道:“如果外祖父不同意這門親事,那就是不好了?”


    薑窈搖頭,很是熟練地拍馬屁:“當然不是,不論如何,外祖父在我心裏都很好。當然,您能同意這親事,就更好啦。”


    陶榮謙看著這樣的外孫女,便又想起了他苦命的女兒。


    這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


    但往事不可追,過於糾纏於前事,並不是明智之舉。


    陶榮謙便又笑了起來,慈愛地看著薑窈,道:“你是外祖父唯一的外孫女,外祖父自然要事事為你考慮妥當。”


    親人的疼愛,是獨一無二的。聽了陶榮謙這話,薑窈眼角一酸,差點落淚。


    她默默垂下了頭,不想讓陶榮謙看到她已經紅了的眼眶。


    陶榮謙又道:“過兩日,鎮國公府就會請昭華長公主來咱們家裏提親,興許年底,咱們窈窈就要嫁為人婦了。”


    不過好在裴玨是嫡幼子,他的夫人不需要掌一府中饋。


    薑窈嫁過去,日子同樣會很輕鬆。


    薑窈聞言,更是不好意思了。


    她嘟囔著道:“大舅母方才還說,您會多留我兩年,沒想到您這麽爽快。”


    陶榮謙知道她言不由衷,便打趣她:“我倒是想多留你兩年,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呐。”


    第77章 提親


    裴家的動作很快, 薑窈回陶家才僅僅三日,昭華長公主便上門了。


    與她一道來的,還有沈纖禾。


    因薑窈的外祖母已逝, 便由餘氏領著兩個妯娌待客。


    餘氏和郭氏從前都是大家貴女,待人接物皆有章法, 即便是麵對尊貴的長公主, 也是不卑不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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