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梨最後看一眼病房裏的人群,她的愛人,她的四個孩子,她在這個世界遇見的朋友,還有已經長達成人的孫輩和眾多她都叫不出名字的幾代以後的孩子們。


    慢慢閉上眼,夏小梨最後看一眼茉伊拉,她對於這個世界沒有虧欠,她完成了她的使命,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茉伊拉。


    茉伊拉俯在夏小梨身上,她看著母親逐漸閉合的雙眼,感受到夏小梨逐漸熄滅的靈魂之火,她在這個世界每一的牽絆就這樣永遠的消失了,孤獨的異類永遠都聽不到來自母親和同族的呼喚。


    茉伊拉長久的伏在母親身上,她的悲傷幾乎快要彌漫成憂鬱的鈍刀,一寸寸將她的五髒六腑絞爛成碎片。


    黛西抹著淚將茉伊拉起來:“別這樣,站起來。”


    茉伊拉抬起頭來,她看著與夏小梨麵容極其相似的黛西,抬起手臂將黛西抱住,嗚咽著落下一滴淚來。


    黛西知道茉伊拉討厭自己,從小就討厭自己,隻是因為她長得最像夏小梨,可是這會抱著自己哭泣的茉伊拉眼淚卻這樣灼熱,熱的仿佛要將她燙傷。


    茉伊拉抬起臉淚眼摩挲地看著黛西,她抬起手擦擦眼淚,轉身向著外麵走。


    人群被茉伊拉分開,她提著裙擺頭也不回地走出去,直到沉悶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屋外。


    諾亞和艾麗卡想要去追,奧斯頓將他們叫住,“讓她走吧,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裏。”


    奧斯頓溫柔地為夏小梨收攏散開的頭發,看著麵容安詳的夏小梨:“茉伊拉走了,你讓她開心點,這下你可以放心了,藍星再也不會束縛她了。”


    茉伊拉走後,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前,是在母星小聖葉街夏小梨曾經的那家麵包店,那家麵包店被改建成紀念館,茉伊拉來到這裏安靜地坐了一整天,買走了一小袋麵包,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在遙遠而孤寂的星係有著一顆綠色濃密景色瑰麗的星球,這個星球是這樣的遙遠,遙遠到遠離文明的蹤跡。


    生命的誕生和進化總是很神奇,需要無數顆星球數以億萬計的偶然才能產生一個難以預料的必然,在這一顆遙遠的星球無數的蟲子繁衍生息,潮濕的雨林中孕育著難以預測的生命。


    搖晃的枝丫灑落下露水,叢林中鑽出一位綠色頭發皮膚白皙宛如精靈的少年,這個少年額頭有著一雙細長的觸須,轉動的複眼隨時在警惕著周圍,他赤身裸體身姿纖細,卻身姿靈活動作矯捷,細長的手指伸展開利爪仿佛可以劈山斷水。


    少年嗅著空氣中細細的香味四處張望,少年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他覺得自己是某種蟲子,可是和他很像的某種蟲子又很醜陋,也沒有他聰明會思考問題,那些蟲子隻知道互相廝殺和進食,少年並不想和那些蟲子交朋友。


    少年一直很孤獨,他總是在試圖尋找自己的同類,可是他從來沒有找到。


    算著空氣中細細的香味少年拂開眼前一張巨大的綠色樹葉,他看到龐大的古樹下磅礴的陽光灑下,細碎的露水閃爍出星辰一樣耀眼的光芒。


    這樣的光芒讓少年失了神,失神的是古樹下站立的美麗生物,那生物是那樣美麗,比少年見過的清晨第一束陽光更美,比河邊第一朵綻放的花更美,比反反複複破碎迷幻的夢境更美,美到少年快要忘記呼吸。


    茉伊拉站立在樹下,她側頭看著突然出現的少年,眼眸中倒映出少年纖細的身影,抬首微微一笑。


    第82章


    諾亞在地方星域已經任職十年,他在新開發的星域擔任一方首府,與中央執政院的多尼米克互為犄角,同時在軍部保駕護航下,執政院與軍部兩代人攜手並進共同努力推進改革,如今已經取得卓越成效。


    而如今多米尼克與奧斯頓逐漸老去,聯盟需要新的執政官閣下,已經積累足夠政治資本的諾亞回到中央星,他將在近期進入中央執政院任職,如果不出意外,他將一步步接過多尼米克的權柄,成為新一任的執政官。


    而艾麗卡會接任奧斯頓的聯盟元帥職位,兄妹兩人共同接過父輩們的意誌,帶領已經重新煥發活力的聯盟在遼闊凶險的宇宙文明中繼續前行。


    經過兩代人快一百年的改革,如今的聯盟繁榮昌盛,科學理論獲得重大突破,社會充滿活力。


    改革後的聯盟,法律被製訂和修改,守舊勢力被拔除,公民不再被禁錮在同一個崗位上從生到死,人民不再淪落活得毫無尊嚴,罪行被打擊,人民富足安康,犯罪行為降至聯盟曆史最低。


    新人類女性經過多年的繁衍生息,也已經形成穩固的社會群體正在迅速擴大,如今的聯盟正處於蓬勃發展的高速時期,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當踏上中央星的諾亞跨出星際飛船時,他看著人群中偶爾可見的人類女性內心感覺到欣慰,這些女性從血緣上都和他擁有親屬關係,可是如今的女性已經繁衍太多代,對於這些女性,諾亞幾乎都不再認識。


    這是好事,說明女性的數量已經十分龐大,或許對於整個聯盟而言女性比例並不高,但是這是一個已經開始燎原的星火,很快就會席卷和改變整個聯盟。


    諾亞拒絕了前來接送的工作人員,他已經快要一年沒有踏足藍星,諾亞想要自己一個人隨便走走,看一看這個他摯愛的星球。


    這些年隨著自然女性的大量出生,科學院的研究方向從生物和基因研究轉向更加利於社會發展的實用科學,而從生物學領域解脫出來的大量頂尖人才也各自投入全新的領域,在波文和黛西帶領下的新科學派成立,共同突破刷新多項重要科學理論。


    而理論科學的突破更是帶動社會發展,如今的聯盟正處於一個日新月異的高速發展中,每一天的生活都在變得更好,所有人都在共同努力卷起袖子加油幹,被壓抑了四百年的活力猛烈爆發,整個社會充滿昂揚的鬥誌,從物質基礎到精神麵貌全都已經煥然一新。


    走在街頭,諾亞看著如今欣欣向榮的藍星文明,他慢慢地走,英俊的臉龐有著淺淺的笑容。


    路邊的有軌列車停下裏,這是新開發的旅遊列車,慢慢悠悠沿著城市的軌跡開過,留下淡淡如同回憶的畫麵。


    諾亞登上列車,他刷了自己的個人終端,沿著車廂坐在靠窗的位置。


    列車行駛的速度很慢,在這個高速發展的城市路麵緩慢穿行,列車在高聳的大樓和懸浮飛車間發出低沉而厚重的鳴笛聲,這是根據曆史資料複原的旅遊項目,乘客可以在這裏停下往日急促奔波的腳步,沿著列車軌跡慢慢觀看整個中央星的風景,有軌列車在投入使用後備受好評。


    諾亞注意到列車上的乘客們安靜閑適,有牽著孩子的年輕女性,有坐在車廂翻開紙質書籍的中年人,有默默看著窗外的白發老人,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平和溫柔。


    列車緩慢的行駛,窗戶被打開,陽光和微風一同落在人們的臉龐,斑駁的影子落在車廂,窗外的建築依次掠過,車輛走了又停,停了又走,無數乘客下車,又有無數乘客上車。


    一個有著柔和眼眸的少女走上了車,她有著栗子色的卷發,白皙秀美的麵容,靈巧安靜地拿著一本厚厚的書籍走到了窗邊坐下。


    少女坐在諾亞前麵幾排的位置,她旁邊坐著一位衣裳整齊莊重的白發老人,老人看著窗外,兩人都沒有說話,少女安靜地看書,老人默默地轉過頭來看著這位安靜秀美的女孩。


    半響後,老人問道:“尊敬的小姐,冒昧詢問你的姓名。”


    少女抬起頭來,她笑容親切動人:“您好,我叫薇薇安。”


    老人輕輕點頭,他飽經風霜地眼眸慈祥地注視著薇薇安:“薇薇安小姐,你願意傾聽一位老人的絮叨嗎?”


    薇薇安將膝上的書籍合上,她笑眯眯點頭:“當然願意。”


    諾亞轉過頭來,看向正在交談的兩人。


    老人的視線感慨地掃過車廂中的乘客,他說道:“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能夠這樣安詳平和地坐在一輛緩慢的列車上漫無目地看著風景,而我更不敢想象有一天我的身邊能夠坐下一位女性。”


    “在我的前半生,壓抑絕望才是藍星文明的主流,所有人都活得殘缺而壓抑,沒有人知道這個文明的未來在哪裏,或許第二天睜開眼這個絕望的世界就已經陷入毀滅。”


    老人慈祥地看著薇薇安,他慢慢地訴說:“是夏小梨女士的出現為這個搖搖欲墜的文明帶來了新的希望,她為這個世界帶了新生的生命,她是這個文明偉大的母親和精神之火。”


    老人轉頭看看窗外的風景,再次回過頭來娓娓訴說:“聯盟這一百年滄桑巨變,我們這些還活著的老人親眼見證了一個時代的誕生,我們這些為了種族延續頑強堅持四百年的人終於可以放鬆地走入死亡,我們終於完成了我們的使命,新生的孩子將接過我們承擔了四百年的責任。”


    老人看著薇薇安,他為這樣女性的存在而感動,他感動文明的延續,也感動整個文明此刻煥發的生機,藍星文明走過了九千年,他們這一代人接過這樣沉重的負擔整整四百年,他們堅持住,沒有倒下,延綿的文明沒有在他們手中毀滅。


    對著薇薇安輕微頷首,老人感謝道:“謝謝你,薇薇安小姐,謝謝你願意傾聽,也謝謝你這樣的女性存在,感謝你們對這個族群做出的貢獻和改變。”


    薇薇安莊重地麵對著老人:“請不要這樣說,我這樣的後輩感謝你們這一代人為藍星所做出的堅守,感謝你們一代代的複製體為文明做出的犧牲和奉獻。”


    薇薇安站起來,纖細地少女對著白發蒼蒼地老人慎重鞠躬,兩代人彼此完成猶如交接一樣的儀式,如同正在風起雲湧激烈變化的藍星文明。


    諾亞坐在後麵幾個座位,薇薇安和老人的交談聲並不大,他卻目睹了整個過程,內心的感觸複雜到難以言說,這些年執政院和軍部所做的改革是正確的,他們的所作所為沒有辜負人民,沒有辜負這個文明。


    列車到達生命科學院,新的乘客上車,薇薇安和諾亞依次下車,而那位飽經風霜卻慈祥和藹的老人將繼續他的旅程。


    人群沿著不同的方向各自走開,諾亞繼續向著前麵走去,他想去見見黛西,很久沒有見到這個妹妹了。


    進入生命科學,諾亞看著已經也記憶中有著很大變化的科學院,他聯係了黛西,很快就可以見到她了。


    轉過一個拐角,諾亞聽到熟悉的笑聲和腳步聲,他伸出手臂攬住突然闖進懷裏的少女。


    黛西走在後麵看著不小心撞入諾亞懷裏的薇薇安,她捂著嘴輕輕笑起來:“薇薇安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薇薇安抬起頭,臉紅紅地看到高大成熟的諾亞,她聽說諾亞先生回到了中央星,忍不住想要見見這位先生,卻跑的太快,正撞進了諾亞懷裏。


    諾亞是整個藍星文明最優秀的青年人,他主持和帶領的改革從上而下地配合多尼米克與奧斯頓的執政方針,他是整個聯盟最耀眼的新星,薇薇安從小就看著諾亞的新聞長大,她非常崇拜諾亞先生,這會在諾亞麵前出了醜,害羞的無地自容。


    薇薇安後退一步,退到黛西身旁,對著諾亞小聲道歉:“抱歉,諾亞先生。”


    諾亞見到薇薇安就是他在有軌列車遇見的少女,他這時候回憶起十幾年前黛西提出的一個項目,那時候黛西提出想要對比一下純人類和新人類的基因序列,了解新人類進化的進化軌跡。


    而如今唯一存在的純人類基因就是四百年前最後的人類女性薇薇安,黛西提出的項目很快被通過,如今新人類已經擁有了自己的自然女性,也能夠順利的自然生產和繁衍並且能夠人工繁育,原本僅僅作為備份預留的薇薇安基因已經沒有太過重要的價值。


    這一個項目甚至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十幾年過去,諾亞記憶中的一紙文書竟然成為了一個輕靈秀美的少女站在了他的麵前。


    諾亞有些手足無措,他認識的所有女性都是他的血緣親人,突然見到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女性,諾亞罕見地感到了臉紅,而且剛才在列車上的經曆也讓諾亞對薇薇安充滿了好感。


    “沒有關係,你很輕,並沒有撞著我。”


    說著諾亞急忙看向薇薇安:“沒有撞疼你吧。”


    薇薇安紅著臉拉著黛西的衣角,輕輕搖頭:“沒有。”


    黛西笑眯眯看著各自紅著臉的兩個人,她挽著薇薇安的手臂:“我們為諾亞接風洗塵,薇薇安你幫我帶著諾亞去休息區,我去實驗室拿點資料,待會過來找你們。”


    薇薇安臉紅紅地點點頭:“好的。”


    見到薇薇安臉紅紅的,諾亞輕咳一聲,他手裏都握出了汗水,臉色還是一貫的從容鎮定:“勞煩薇薇安小姐了。”


    黛西笑眯眯地看著薇薇安領著諾亞走向休息區,聽到兩人隱約的交談,諾亞在詢問薇薇安喜歡吃什麽,照顧薇薇安的口味,為待會的晚餐做安排。


    捂著嘴笑笑,黛西覺得把薇薇安帶來見諾亞是正確的決定,兩個人看起來相處的還不錯。


    而黛西的預料的沒有錯,諾亞行動力驚人,在大家都還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不聲不響地與薇薇安越走越近,等到黛西想要詢問兩人的進展的時候,諾亞已經牽著薇薇安向大家介紹他的伴侶了,把毫不知情的艾麗卡等人驚掉了下巴。


    諾亞與薇薇安的戀情獲得了所有人的祝福,他們很快步入了婚姻,感情穩定而甜蜜。


    薇薇安作為純人類女性,她的基因脆弱,無法用人造子宮繁衍後代,但是如今已經進化過的新人類擁有安撫精神力的能力,在薇薇安懷孕的時候,黛西用自己的精神力安撫肚子裏的胎兒,十個月後,薇薇安平安生下一個健康的新人類女嬰。


    新生的孩子帶來希望和喜悅,一代代的生命就這樣延續下去,而新人類也將肩負起新的使命,承擔先輩的榮光開闊新的版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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