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又來了許姣的住處。


    許姣正坐在暖榻上看書,她麵容秀麗,氣質沉穩,身上滿是種書卷氣,雪魅以前最討厭的就是她這種人,隻覺得無趣,如今看慣了,倒也順眼一些,甚至生出一絲同病相憐之感。


    瞧見她,許姣放下了手中的書,起身親自給她泡了一杯茶,金玉軒名字氣派,房屋卻不算寬敞,室內除了一張羅漢床,一個矮榻外加一個梳妝台,也沒什麽家具,瞧著異常簡樸。


    她泡的也不是什麽名貴茶葉,還是之前保存的菊花茶,雪魅倒也不挑這個,她淺啜一口,敷衍誇讚了一句,就壓低聲音道:“聽聞太子妃身子不適,太醫已在東宮住了兩日,咱們是不是應該前去探望一下?”


    探望是假,想偶遇太子是真,畢竟太子一向政務繁忙,幾乎整日泡在書房,也就會去宜春宮探望一下太子妃。


    許姣一向愛打太極,聞言,驚訝道:“妹妹打哪兒聽來的消息?太子妃真身子不適嗎?”


    大晉人說話總是彎彎繞繞,雪魅很想翻個白眼,她直言道:“兩位太醫拎著藥箱匆匆趕來東宮後,就住了下來,不曾出去過,太子今日召見了大臣們,隻能是太子妃身體不適。旁人又哪裏請得動兩位太醫?我也不與姐姐繞彎子,姐姐就說想不想過去吧。”


    許姣仍舊是那副淡然處之的模樣,“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宜春宮,咱們倆也不例外,就算她身子真不適,咱們也不能過去吧?難不成妹妹有什麽法子?”


    雪魅本想找她討主意,聞言被噎了一下,她幽幽歎口氣,才道:“姐姐在東宮多年,肯定有法子吧?太子妃身子不適,應該不是什麽秘密,咱們倆既已知曉這事,不露麵也不妥當,依我看,不若前去探望一番?”


    宜春宮有重兵把守,她們根本無法靠近,若去了說不得會惹太子不喜,許姣權衡了一下,笑道:“我還是不去了,妹妹若是過去,替我慰問一下太子妃即可。”


    雪魅今日過來就是為了試探她的態度,讓她一個人去她自然不敢,侍女被發賣的事曆曆在目,她對宮裏的情況摸得並不清,看許姣這態度,就知道太子有多可怕。


    她不由有些煩,回到自個的住處後,她也有些打不起精神,三月份的陽光不算太曬,坐在窗前,她卻隻覺得悶熱。


    小太監過來送午膳時,雪魅才發現,今日送膳食的小太監換了個生麵孔,她興趣缺缺也懶得過問,誰料小太監將食盒放下後,竟道:“雪魅姑娘在東宮隻怕過得並不痛快吧?”


    雪魅聞言麵色一凜,“你是誰?”


    第二日,小盆子就提著食盒匆匆去了坤寧宮,坤寧宮有侍衛把守,他自然無法與張嬤嬤直接對話,要傳遞的消息全寫在了紙團上,紙團則在食盒夾層裏。


    他依皇後娘娘的吩咐,讓人傳達了她的意思,誰料莊嬪卻硬氣得很,也不知誰給她的膽子,直接讓人將那小太監捉拿了下來,扇了他幾十巴掌,說他竟假傳皇後的命令,其心可誅。許姣也很是謹慎,反倒是雪魅那兒順利一些。


    陸瑩這次起熱反複了三日,沈翌一共給她紮了三次針,第四日她沒再起熱,幹澀疼痛的嗓子也好了許多,見狀兩個丫鬟皆鬆口氣。


    陸瑩心中也一鬆。


    她自然不清楚,饒是皇後娘娘尚被禁足,也始終盯著她的肚子,得知二公主去過東宮後,甚至有人從她身邊人入手套了套話,好在那日,陸瑩一直很謹慎,不曾暴露什麽。


    他們的套話,卻引起了一個宮女的注意,她是二公主的貼身奴婢,因染了風寒,才沒陪二公主去行宮,她向來聰慧,也清楚自家主子有意與太子妃交好。


    她便往東宮遞了消息。


    陸瑩得知此事後,不由打起了精神,她想了想,對莎草道:“你往崇仁殿走一趟吧,將這事告訴宋公公。”


    她身邊人手不多,想查什麽,很容易打草驚蛇,倒不如直接讓太子去查。


    陸瑩便沒管這事,這一日,她倒是收到了許姣送來的人參,說是聽聞她身子不適,恰有人參一支,便讓人送了過來,隻望太子妃能養好身子。


    木槿還道:“這位許小姐倒是有心。”


    她前段時間,還送來幾個小玩意,有撥浪鼓、布老虎,泥哨哨,都是一些哄孩子的小東西,雖未現身,卻在陸瑩這兒刷足了存在感,如今連木槿對她印象都不錯。


    莎草提點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別幾樣東西,就將你哄住了。”


    木槿很是受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這些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太子耳中,他並沒在意,洪澇一事幾乎占據了他全部心神,他監國期間,自然不能出事,太子製定了好幾個救援方案,連萬一有流民入京的對策,都提前想了出來。


    時間緩慢流逝著,不知不覺陸瑩的肚子已然九個月大,距離預產期也僅剩十日,越臨近預產期,她越有些緊張。


    她的不安和忐忑,木槿和莎草皆瞧在眼中,兩人一個比一個心疼,越想越為她屈得慌。


    想當初她們大小姐有孕時,姑爺幾乎日日伴在她身側,還時不時從街上買一些新鮮吃食送給大小姐,不僅如此,還親手給孩子雕過不少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小狐狸等。


    太子倒好,也就太子妃生病時,出現一下,她痊愈後,他再也不曾現過身。仿佛太子妃肚子裏的孩子是旁人的。


    木槿咬了咬牙,當日便尋了個借口出了宜春宮,陸瑩並不知道她來了崇仁殿。


    她是陸瑩的貼身丫鬟,崇仁殿的侍衛瞧見她後,並未將她趕走,連忙進去通報了一聲,是宋公公見的木槿。


    宋公公將她喚到了偏殿,開門見山道:“不知木槿姑娘所來何事?”


    木槿不敢抱怨太子,隻行了一禮,溫聲道:“生產對女子來說不啻於闖鬼門關,距離預產期越近,太子妃越不安,近來茶不思飯不想,太子公務繁忙,奴婢不敢求太子多去探望,可否讓我們夫人入宮一趟,探望小姐一番?”


    她一向忠心,事事皆是為太子妃著想,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宋公公道:“咱家會轉告太子一聲,若無意外,他應會應下此事,木槿姑娘可還有旁的要求?”


    木槿聞言眼睛一亮,搖頭道:“沒了,若夫人能來,太子妃肯定高興,勞煩宋公公了。”


    她走後,宋公公並未去書房,書房內太子與幾位閣老依舊在議事,洪澇之事忙了一個月,也算有了好消息,災民已得到了應有的救助,並未形成大規模的流民。


    有一部分流民入京時,沈翌也讓人在京郊紮了帳篷,每日施粥,最後又妥善安排了這些流民。


    因為洪澇之事,也曾傳出一些無稽之談,說太子監國惹了上天不喜,才天降刑法,若非太子及時控製住災情,打破了謠言,還不定有什麽流言蜚語再傳出來。


    除了洪澇一事,朝中還有不少旁的政務,幾個閣老直到晚上才離開東宮。


    眾位大臣退下後,太子也不得閑,又處理起了奏折,這段時間,他每日隻休息一兩個時辰,每日不是處理奏折,就是有大臣麵見,有時還要與大臣議事,飯都顧不得吃。


    宋公公瞧在眼中,也有些心疼,他進去後,便勸慰道:“殿下就算再忙,也合該注意身子,先歇息一下吧。”


    太子睡眠不足,眼睛很是幹澀,也確實有些疲倦,他往椅背上靠了一下,欲要閉目養神片刻。


    宋公公起身走到了他身後,幫他揉捏了一下太陽穴,這才道:“奴婢有一件事還要稟告,太子妃距離預產期還有十日,剛剛她的丫鬟來了東宮,說太子妃近來寢食難安,丫鬟求到了奴婢跟前,說想讓陸夫人入宮一趟,陪陪太子妃。”


    太子聞言,神情一怔,“僅剩十日了?”


    “是。”宋公公笑道,“時常有預產期提前的,說不準就在這幾日了,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小皇孫就要出生了。”


    沈翌近來一直忙得腳不沾地,甚少過問她的消息,她那邊也安安靜靜的,想起她越來越大的腹部,他難得升起一絲對孩子的愧疚來,因不喜陸瑩的心機,仔細說起來,他幾乎不曾陪伴過這孩子。


    他起身站了起來,“晚膳不必擺了,孤在宜春宮用。”


    宋公公聞言,笑著應了一聲,“太子妃若是得知此消息,定然高興。”


    沈翌不置可否。


    外麵天色才剛黑下來,暖風和煦,已有了夏季的悶熱。


    沈翌過來時,陸瑩尚未用晚膳,她正在給小家夥做靴子,她神情專注,手裏的虎頭靴隻有巴掌大小,每穿幾針,就會甩一下發酸的手。


    沈翌還從未見過她忙碌的一麵,他目光下滑,落在她手中的虎頭靴上,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兩雙這樣的小靴子,嬤嬤告訴他,那兩雙虎頭靴是他母後一針一線親手給他做的。


    他也不知為何,竟站在窗前看了許久,隻覺得她神情說不出的認真和溫柔,想必日後肯定會是個好母親。


    莎草的請安聲,驚動了陸瑩,她這才得知太子竟來了,她趕忙起身站了起來。


    沈翌這才繞過窗牖,進了內室。


    她緩步走來時,沈翌不自覺打量了一下她鼓起的腹部,圓滾滾的,有些觸目驚心。


    陸瑩欲要行禮時,沈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不必多禮。”


    以往觸碰到她時,他心理或多或少會有些不適,許是這次的關注點全在她的腹部,也許是覺得比起女子,她更是個母親,他竟沒太多不適。


    他的目光滑過她的腹部,低聲道:“孩子怎麽樣?可聽話?”


    陸瑩沒料到他會來,她本就不怎麽記仇,許是太過愛慕他,每次瞧見他,先前的不愉快,她總能忘掉大半。


    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陸瑩也希望他能多愛愛孩子,也樂於與他分享孩子的事,聞言,不自覺就彎了唇,“挺乖的,都不曾鬧過妾身,旁人後期腿還會腫,妾身隻抽筋過幾次,反胃的次數也少之又少,小小年齡就知道體諒母親。”


    雖然她嘴上說著孩子很乖,沈翌卻也知道一些孕婦的不易,因為腹部越來越笨重,她一個人躺下後,連起身都艱難,夜間起夜的次數也甚為頻繁,有時一宿都睡不了多久。


    沈翌嗓子似被堵住了一般,竟是說不出旁的話來,那句“辛苦了”也黏在了嗓子中,沒能說出來,實際上,這一切都是她的選擇不是嗎?


    是她為了太子妃之位,不惜失掉清白,也甘願留下來,就連孩子也是她自願生的,沒任何人逼迫她,話雖如此,這一刻,沈翌還是有片刻的動容。


    半晌,他才道:“可用了晚膳?”


    陸瑩搖頭。


    沈翌道:“讓宮女擺膳吧。”


    見他是要陪她一起用晚膳,陸瑩不由一怔,成親幾個月,他們隻一起用過一次飯,還是回門那日,想到他幾乎什麽都不肯吃,陸瑩不由抿了抿唇,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又浮上了心頭。


    她終究還是沒拒絕,莎草將晚膳一一擺好後,兩人才相繼入座,桌上有牛肉、魚肉,各種青菜,皆是根據她的身體調整的食譜。


    他果真沒用多少,菜沒吃幾口,肉一樣沒碰,西湖牛肉羹也沒喝,最後還是宋公公讓人給他端來一碗蓮子百合粥,他才喝了一些。


    陸瑩本就沒什麽胃口,見他什麽都不吃,又想起了回門那日的事,她愈發沒了胃口,隻喝了一些西湖牛肉羹。


    沈翌擰眉,他不鹹不淡地掃了一眼莎草和木槿,不等他多言,莎草和木槿就自覺給陸瑩夾了些菜,勸道:“太子妃多吃些吧。”


    陸瑩實在不想吃,秀氣的眉不自覺蹙了蹙,沈翌淡淡掃她一眼,板起臉道:“吃完。”


    她很想說他,不同樣沒吃?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陸瑩不想自討沒趣,也沒勸他。


    見他在意她的飲食,吃了幾口後,終究有些擔心他的身體,陸瑩忍不住勸道:“殿下也多吃點吧,你晚上睡得晚,吃這麽少,身子哪裏撐得住?”


    沈翌這才睨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就行。”


    陸瑩抿了抿唇,下次她再管他,她就是小狗!她夾起牛肉咬了下去,兩顆小虎牙深深刺入了牛肉中。


    直到他離開時,才總算給陸瑩一個好消息,“這幾日,你安心待產,等你生產時,孤讓嶽母過來陪你。”


    陸瑩眸色不由一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欣喜,她卻始終記得,上次失了分寸後,惹他厭惡的事。


    她隻道了聲謝,“多謝殿下。”


    沈翌隻略微頷首,隨即便離開了宜春宮。


    他走後陸瑩才開心地抱了抱木槿和莎草,見她臉上總算有了笑,木槿也彎了彎唇,隻覺得上午那一趟,跑得實在太值了,太子也沒那麽不開竅嘛,還知道過來陪太子妃用一下晚膳。


    因盼著母親的到來,陸瑩心中的不安散去了大半,短短十日,時間過得好似格外漫長,過了預產期兩日後,她的肚子仍舊沒什麽反應。


    陸瑩又有些緊張,蕭太醫和唐太醫接連給她把了把脈,得知預產期推遲很正常後,陸瑩才鬆口氣。


    她又推遲三日,這日早上,她剛起床,就感覺肚子有些疼,陸瑩有些緊張,連忙抓住了莎草的手臂,“許是要生了。”


    莎草聞言也有些緊張,這個時候,竟是木槿反應最快,她趕忙通知了穩婆,隨即就親自跑去了崇仁殿。


    她至今不清楚門口的侍衛,知道多少太子妃的事,就自己去尋了宋公公。因東宮還有旁的奴才,木槿並未直言,隻氣喘籲籲暗示了宋公公一句,“快,快接我們夫人入宮!”


    宋公公一聽,就清楚太子妃這是要發動了。他一顆心緊了緊,趕忙派人出了宮。


    沈翌已聽到了木槿的話,意識到什麽後,他猛地站了起來,因動作過猛,甚至將身後的椅子都給帶倒了,發出“砰”的一聲,宋公公正欲進去稟告時,就見太子一陣風似的出了書房,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宮殿門口。


    宋公公也趕忙跟了過去。


    此時,陸瑩已被莎草扶到了產房,她腹部一陣一陣的疼,沈翌過來時,她正疼得厲害,一張小臉也很是蒼白。


    懷孕後期,他甚少來她房中,她也從未跟他訴說過委屈,這一刻,瞧見他高大的身影時,她情緒突然有些繃不住,軟聲道:“殿下,我、我怕。”


    很怕母親沒法及時趕到,很怕隻有她一個人,也很怕萬一會難產。


    她眸中蕩著水汽,粉黛未施的小臉上滿是緊張,直到這一刻,沈翌才意識到,她不過才十六歲,就算有些小心機,也隻是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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