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溫儼對視一眼,沒辦法,隻能一言不發地跟上去。


    商行舟病房在走廊盡頭。


    他這職級,給配了單間。


    已經過了最危險的時期,溫盞可以進去待一會兒。


    她推門靠近,踏進去,房間內太安靜,沒有一點其他聲響,甚至能聽到心電圖機器低低的運轉聲,曲折平穩。


    商行舟也換了衣服,跟他同款的條紋上杉,幹幹淨淨,看不見血。


    他躺在床上,雙目緊闔,薄唇微抿著,麵色蒼白,嘴唇淡紅,下頜好幾處破了皮,結痂的紅痕橫跨過他高挺的鼻梁,麵龐依舊清俊得不像話。


    呼吸麵罩上清淺的霧氣一起一伏,他左手壓在被子外,手掌到小臂被繃帶緊緊纏繞。


    仍舊是高高的個子,現在前所未有的安靜,倒不覺得壓迫感很強了。


    溫儼忍不住,低喊了句:“盞盞。”


    溫盞沒搭理他。


    她拖著凳子,沉默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就看見這張臉的瞬間。


    腦子裏回放似的,又響起那聲目眥欲裂的:“溫盞!”


    然後記憶就變得斷續,混亂四散的人群,巨大的爆炸聲,滔天熱浪,快要將兩人淹沒的火光,以及死死保護住她的人。


    商行舟作戰時,手臂本來就被刀割傷了。


    醫生說他左臂傷口很深,刀刃幾乎碰到骨頭,但爆炸前,他還在若無其事地與她對話,她甚至沒注意到他手臂的血痕。


    然後他用那隻手,握著她的手,握了一路。


    溫盞垂下眼,水漬掉在手背上。


    “盞盞。”溫儼不忍心,叫她,“你別想了,你回去休息,讓他也休息會兒吧,好嗎?”


    “不要。”溫盞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水汽,悶聲,“我要在這裏待著。”


    “他要明天才能醒。”楊珂一下子急了,“你自己現在也還沒好呢,在這兒待著做什麽?”


    “不。”溫盞出奇固執,“我要在這裏。”


    楊珂叫她:“盞盞……”


    被溫儼拽住:“算了,她想在這兒,讓她在這兒吧。”


    倆家長說來說去,拗不過她,又不敢硬勸。


    楊珂沒辦法,歎息:“那我去把吃的和水,都送到這邊來。”


    -


    入夜,疾風吹散燈影。


    商行舟眉頭微皺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繼而遲緩地變清晰。


    已經是深夜,屋內沒開燈,隻有心電圖機器兢兢業業地工作著,屏幕泛幽光。


    他頭痛欲裂,爆炸的彈片刺進後脖頸,盡管已經取出去了,但傷口都未愈合,仍舊有近似腦震蕩的痛感傳來。


    他疼得惡心,抬手想叫醫生。


    手指一動,就碰到個東西。


    熱的,有點軟。


    “……”


    商行舟整個人都頓住。


    屋內本身光線不好,角膜又受到衝擊,他脖子動不了,看東西不太清晰,有點艱難地垂眼,緩了好一陣,才遲疑著喊:“溫盞?”


    他剛碰到的好像是她的臉。


    夜色沉沉,這姑娘衣服也沒換,小小隻坐凳子上趴在他手邊,姿勢看著不太舒服,睡著時眼周還是紅的,腮邊掛著好大一顆淚。


    商行舟失笑,拇指輕掐她的臉,把眼淚擦掉:“哭包嗎你是?怎麽做夢還在哭。”


    說完他稍稍起身,伸手想把她抱上來。


    下一秒,又被巨大的疼痛感硬拉回床上。


    商行舟倒抽一口冷氣。


    不太確定自己具體是被弄到了哪兒,這次受傷,似乎比他想象中重。


    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痛感,好像在神經末梢上裝了一個報警器,扯一下就抽著疼,以前也有過一次,脾髒破裂。


    他隻能伸手,輕捏捏溫盞的臉:“溫盞。”


    她鴉羽般的睫毛垂著,低低咕噥一聲,沒醒。


    “盞盞。”商行舟聲音低低地,啞聲叫她,“你醒醒,到床上來睡。”


    溫盞沒聽見聲音,但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捏她。


    眼皮好沉,勉強睜開,正對上一雙深邃的、黑色的眼。


    他靜靜望著她。


    微怔,溫盞幾乎立刻竄起來,坐直:“你、你醒了?”


    扯動傷口,她痛得皺眉,語無倫次:“難受嗎?要不要喝水?我爸媽在外麵呢,現在要叫醫生過來嗎,他們說你已經脫離危險了,但有些檢查醒了要再做一下……”


    “不用叫人,等天亮。”商行舟唇角微勾了下,啞聲,手掌輕拍拍身邊的床鋪,“就一個事兒,你上來說,甭趴著,成嗎?”


    溫盞隻思考了零點零一秒。


    沒遲疑,掀開被子,躺上去:“好。”


    “往裏麵一點。”商行舟手撐著身體朝另一側挪,就這麽小個動作,幾乎耗盡他剛恢複的一點點體力,“你別等會兒再掉下去。”


    月色清淺,溫盞沒看到他額頭的冷汗。


    躺好了,小聲說:“我躺好了。”


    商行舟一樂:“我們盞盞真乖。”


    借著月光,他側過身,看到她白皙的下巴。


    巴掌大的臉,隻有額頭落下點擦傷,不知道身上其他部位有沒有被炸到……


    應該再跑快點的。


    溫盞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靠近他了,他溫熱的體溫與她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她又開始犯迷糊。


    想落淚:“我一點都不乖……我要是乖,就不會去那麽危險的地方了,總是在給你們製造麻煩。醫生說你受傷很嚴重……你疼不疼?”


    “說的這什麽話,怎麽就製造麻煩了?我不疼。”商行舟腦子疼得嗡嗡響,啞著嗓子,哄她,“你躺好,被子自己蓋上。”


    “我知道。”溫盞現在很聽話,蜷成團,被子拉上來,“我蓋好了。”


    她乖得他心疼,想親。


    但現在沒有身份,商行舟微抵下腮,忍住了,低聲:“你什麽時候醒的?”


    “就今天早上……嗯,中午?”


    “吃東西沒。”


    “沒……喔,我吃了。”


    “……”商行舟微頓,輕笑,“吃沒吃你都不知道?現在餓不餓?”


    “不餓……”


    “那你再睡會兒。”他看她,聲音很輕,“我出任務受傷多正常,何況我也沒事。天亮還要好久呢,不哭了,閉眼睛,嗯?”


    溫盞突然不說話了。


    沉默半晌,平靜固執地搖頭:“我不要。感覺,閉上眼睛,你就會消失。”


    她完全忘不了。


    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他拽著她的手腕,朝她撲過來的場景。


    商行舟微怔,心髒好像被什麽戳了下。


    沒忍住,還是伸出一條手臂,攬住她的腰。


    夜色漫長無聲,溫盞額頭抵在他胸前,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一聲一聲。


    她眼眶發熱,有些沒頭沒腦地,忽然道:“這次撤僑很成功,除了我倆和陶也,沒人被波及。”


    他低聲:“嗯。”


    “但是,那個小孩。”那個,突然就在她麵前爆炸了的,小男孩。


    她悶聲:“你怎麽知道,最後一個有問題的人……是他?”


    “那小孩的手。”商行舟解釋,“我上樓時就在門口遇到他了,他的手指跟正常人不一樣,應該是因為做過特殊訓練,學槍之類的。”


    “手指?”


    “嗯,拿東西時,能看出來。”他說,“但我也隻是懷疑,所以進門時沒動手。可後來你那樣說了,我又覺得,一定是他。”


    頂著無害的麵孔,身上綁滿炸藥,行走在人群裏。


    隻就等著人群集齊,給出致命一擊。


    溫盞渾身發冷:“可那小孩看起來好小,是被賣給組織的嗎?”


    “不,大多數時候是他們父母,給他們洗腦。”


    溫盞總算明白了,為什麽那個反政府分子明明有一屋子人質,放著不要,隻挾持那位工程師。


    他們一開始,是想炸會議中心。


    她不受控製,大腦反反複複地回想。


    想著想著就覺得委屈,情緒像潮水一樣,她阻擋不了,囁嚅:“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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