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舟黑色衛衣,工裝褲,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


    下了車,大老遠就看見那票男生,溫盞忽然好奇:“你如果換套衣服,走在路上,會不會被搭訕?”


    商行舟目光帶笑地掃她一眼,“嘭”一聲輕響,撐開遮陽傘,把她拉進陰影裏:“我們小溫,這是在委婉地誇我年輕?”


    溫盞閉上嘴。


    走出去兩步,聽見他漫不經心的聲音,低低地,順著陽光,從頭頂落下來:“不會再被搭訕了,我已經恨不得把‘我有媳婦’四個大字,寫臉上了。”


    風和煦地迎麵吹來,溫盞被他牽著,後知後覺,捏捏耳垂。


    跟其他幾人匯合,大家一起進門。


    報了老師的名字,保安放行。


    紀司宴忽然想起:“說起來,你們還有人記得麽?當初咱們那年級組長,就老李,他在課上罵舟子,舟子氣不過,拿籃球連著砸了好幾次他辦公室窗玻璃,給老李氣得追他二裏地,沒追上。”


    石一茗眼皮一跳:“有這事?”


    “對,後來舟子就成了老李口中的一個傳奇,他一屆一屆往下傳,故事越傳越玄乎。到這一屆已經升級成了:他以前帶過一個學生,特別不聽話,但體能一等一的牛逼,能空手接白刃。別人三步上籃,他三步上牆,畢業後去做了特種兵,撤僑還被炸傷了,超級厲害的。”


    紀司宴微頓,強調:“就,很蕩氣回腸,又很有家國情懷的一個故事。”


    商行舟:“……”


    石一茗在旁邊樂不可支:“我們晚上約了幾個老師吃飯呢,這你不得給老李多敬幾杯酒?”


    商行舟嘴角微扯,想到什麽,笑意又淡下去。


    溫盞知道,他又想到了陶也。


    她默不作聲,牽著他的手,輕捏捏虎口。


    商行舟微微垂眼,與她十指相扣,安撫似的拍拍,無聲地給她回應:我沒事。


    給老師們送了粽子,幾個人從辦公室出來。


    離下午放學,還有幾個小時。


    這季節風很輕柔,天空高而藍,綠樹成蔭,操場上有幾個初中的班級在上體育課,零零散散地聚在樹影裏,做坐位體前屈。


    更年輕一些時候,躺在操場上看雲,覺得日子好長,青春年少,怎麽也長不大。


    路過後門圍牆,紀司宴在攝像頭下摸出打火機,囂張地點了根煙:“學校要翻新,這牆估計過陣子要拆,後門也不要了,以後學生都不往這兒走。”


    裴墨挑眉:“你的項目?”


    “哪兒呢,市政規劃。”紀司宴含混不清,“是好事啊,不是一直說後門這條街,治安不好?”


    溫盞瞥見紅牆,心頭一跳,偷偷扯扯商行舟:“你記得嗎,我倆,第一次說話,就,在這兒。”


    商行舟吊兒郎當撩起眼皮,裝作不記得了的樣子:“這兒?”


    “你給了我一瓶水。”溫盞點頭,“後來我放學經過,也總是遇到你。”


    他就跟石一茗他們混在一起,不穿校服,立在那兒,笑得囂張肆意,不知道在做什麽。


    可能是在抽煙。


    或者,憋著壞,討論不該幹的事。


    商行舟胸腔微震,似笑非笑看她,不緊不慢,“那這個我記得。”


    “嗯?”


    “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讀書的時候,感覺有個姑娘吧,老是看我。但我每次一轉過去,她就立刻把目光移開了。”兔子一樣警覺,從來不讓他抓現行。


    “次數多了,我就尋思,她膽子肯定特小。估計看到野貓都會被嚇一跳,更別說是不三不四的人了。”商行舟低笑著,抵了下腮,“我就想,要不,我站這兒算了。”


    讀中學那會兒,老師說後門治安不好,是真的不好。


    三五不時會有附中的學生被攔住,索要保護費,或者口頭威脅。


    要說鬧大,鬧得也都不大,但總之魚龍混雜的,對著條小巷子,什麽人都往那兒過。


    偏偏溫盞還非得從那走。


    很多年後,也是這個地方,仍然是這兩個人。


    商行舟居高臨下,唇角痞氣的笑意未消,目光深邃,緊鎖著她的眼睛,低聲:“要真發生什麽,我還能跟著幫一把。你說對不對,小溫同學?”


    ——小溫同學。


    溫盞愣愣地,望著他,過去與現在,幻想與現實,在這一刻,一一重合。


    被烈日炙烤的盛夏,長街覆雪的深冬。


    從春日融融到楓葉枯黃,商行舟站在那兒,無聲地等,等完一整個四季的輪回。


    她無數次,背著書包,或小提琴,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長長的街道,隻要往下走,就感覺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送她遠行,她一直走,他就一直沉默地送,一直到很遠很遠的未來裏去。


    她從不回頭。


    也不知道,他在等的人是她。


    那些年間,唯一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是楊珂接她放學,皺眉說了句:“這些不三不四的人。”


    她聽他冷笑:“嗤。”


    他怎麽會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是商行舟。


    是在這裏,等了她很久很久,一直在等她回頭看他的,商行舟。


    風拂動裙擺,四下忽然靜寂了,紀司宴和裴墨往前走,完全沒發現有兩人掉隊。


    商行舟垂眼望著溫盞,婆娑的樹影中,這一眼好似到地老天荒。


    她鼻子泛酸,問他:“你是不是還在錢夾裏,藏了一張我的證件照。”


    商行舟微怔,不自然地捏捏後頸,撇開視線:“沒。”


    溫盞拽他衣服口袋:“那你給我看看。”


    “行行。”商行舟舉手投降,“有。”


    他有些無奈,抵了下腮,微俯下身,湊到她跟前去。


    求她似的,低聲:“但是祖宗,別讓我掏出來給你了,成嗎?我沒帶錢夾……而且,你已經把口罩和掛墜拿走了。”


    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溫盞睫毛顫動,悶聲:“你怎麽會有我的證件照。”


    商行舟神情更不自然:“撿的。”


    她一雙眼黑白分明,直勾勾盯他看:“你從紅榜上撕的。我讀書時,紅榜上的照片,弄丟過一張。”


    後來沒找到,也就作罷,重拍了。


    “我真沒有。”商行舟百口莫辯,舉起纏著繃帶的左手發誓,低聲,“是它沒黏緊,自己掉下來,我撿走了。”


    所以後來,紀司宴大學裏遇見溫盞,才會覺得她眼熟。


    他見過商行舟藏那張照片。


    藏得再仔細,仍然不可避免,在他腦海中留下模糊的印象。


    那些遠去的、交錯的。


    都慢慢清晰。


    溫盞又想落淚。


    她忍住了,低頭攥著他衛衣衣角,小聲嘟囔:“那你確實很早就喜歡我。”


    商行舟修長手指落在她領口,蝴蝶結解了又係,聲音很低很低:“嗯。”


    “商行舟。”她軟聲,“你不是很想知道,在海邊那晚,我跟你說了什麽嗎?”


    春日校園內,薔薇花開滿牆,風也靜止了。


    商行舟微躬下身,耳朵湊到她臉頰邊。


    溫盞眼中浮起笑意,踮起腳尖,柔軟的唇擦過他的側臉。


    她聲音柔和,如春日一般,輕聲道:“我不想去往一個,沒有你的未來。”


    她想。


    在交錯的時間線裏,他們一定相愛了很多年。


    作者有話說:


    為了讓他們do上


    我寫快點


    第64章 偏愛


    端午過後, 商行舟回部隊述職。


    由於體能本來就超出常人一大截,他身上傷口的恢複期其實比尋常人短很多,但盡管如此, 左手和左肩傷口仍然沒有完全康複。


    在徹底康複之前, 他隻需要做常規訓練和體檢, 沒有額外的任務了。


    “所以,接下來一小段時間裏,我可以天天回家,最近都住在家裏。”


    商行舟修長手指落在溫盞領口, 幫她把淺橘色襯衫扣子扣好, 聲音低低地, 這麽跟她解釋, “你想不想天天看到我?我們每晚都約會,好不好?”


    他手掌帶熱氣, 溫盞一湊近了就犯迷糊, 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轉身去看鏡子裏的自己, 故作冷酷:“再說, 我很忙的。”


    穿衣鏡裏, 女生皮膚白皙,黑色長發梳成利落的馬尾, 白色背帶褲,淺橘色通勤襯衫, 帆布鞋。


    且奶且甜的一張臉。


    商行舟低笑一聲,手指落在她發尾的發圈上:“這什麽?”


    一個小小的黑色吊墜, 像什麽不知名的小精靈, 齜牙咧嘴的, 笑得有點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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