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初弦抬頭乜他,一字一句地警告他,“這是我溫府。”


    他靜寧地道,“自然知曉。”


    溫初弦問,“謝相最注重名聲,這般三番兩次地出入溫府,就不怕聲名狼藉麽?”


    他暗嗤了聲,淡淡解釋說,“距我上次見你已過去了五六日,如何算頻繁出入,況且未婚夫婦相見並不違禮。”


    溫初弦黯然坐在一旁,也不說話。謝靈玄的長身微微倚在書架旁,伸手欲碰一碰她,卻被她有意無意地躲過了。


    他亦不著惱,感慨說,“從前你影子似地跟我身後,一聲聲地喚玄哥哥,甩也甩不脫。如今卻這般冷淡模樣,妹妹的心意真是好生令人難以索解。”


    實話說他碰觸她的感覺並不難受,微涼的溫度,像雪片融化在肌膚上的感覺,寧謐而安詳。


    可溫初弦怎麽能輕易忘卻他對她做過的事,是他害得張夕家破人亡,也是他在談笑風生間,將她嘔心瀝血的事業毀得幹幹淨淨。那看似藏著許許多多溫柔的手,殘忍無兩,快把她的皮骨剝淨了。


    溫初弦就他方才的話頭,諷刺說,“玄哥哥錯了。當初是玄哥哥先斷愛,到我母親麵前告我不知廉恥,害我挨了十多下的戒尺,手到現在還疼得很。如今卻又巴巴來找我,你的心思才真是難以索解呢。”


    謝靈玄一聲癡笑,劃著她掌心的紋路。


    “是我錯了。”


    他道,“弦妹妹若氣不過,便也拿戒尺打回來罷,我絕不還手。”


    溫初弦暗嗬,互相虛與委蛇罷了。


    謝靈玄得了她的手還不夠,輕纏她臂,那繾綣的力道,竟遊走在她肩腹之間。她真是渾身發寒,不情不願地閃到一邊去。


    他浮上些許不快,“還為張夕守著呢?”


    溫初弦最忌張夕二字,水蔥似的長指甲要扣入肉中,卻被他不輕不重地一抬,握住了。他神神秘秘地放低了嗓音,好奇問,“三十年,弦妹妹等得了嗎?”


    溫初弦閉目,故意氣他,“等得了。若不是玄哥哥從中作梗,我和張夕早就成婚了。”


    他果然有一絲生氣。


    可那怒意轉瞬即逝,並沒過分顯露。


    溫初弦倚在他懷裏,仰著下巴眺他臉上那不悅的神色。他那豐神俊朗的好儀態,原來也會生氣啊。她笑了聲,湧上幾分報複的快意,隨即又栗六發抖,怕他一怒之下會直接扼斷她的脖頸。


    沒想疼痛並未到來,謝靈玄也沒殺她。他眸中的溫度冰冷,單手掐在她的腰上,那樣狠地叫她骨肉分離,另一手卻捂住她的嘴,不讓發出半點聲音來。


    溫初弦被疼得淚花直流,謝靈玄卻清然笑了,哄小貓似地揉她的頭發,輕浪地暈開她唇間的一點點胭脂,品嚐了一番。


    他悄聲說,“原來這般簡單就能讓弦妹妹莞爾,我之前倒是繞彎路了。若是取笑我能讓妹妹開懷,成婚後妹妹日日取笑都行。”


    溫初弦從他懷中掙開,對著他手背狠狠咬了一口,力道比他剛才掐她的力道還大。他墨眉蹙了蹙,忍著疼讓她咬了。


    又蹉跎了好一會兒,溫初弦才終於熬到了謝靈玄離去。她身上已浸染滿了他的氣息,明明是平心靜氣的冷檀味,卻不知怎地令人這般心煩意亂。


    她叫人備了熱水沐浴。


    要好好洗一洗這惱厭的氣息。


    伺候她的小丫鬟見謝靈玄出入溫府,隻為見她,豔羨不已。


    趁著溫初弦沐浴周遭沒人,小丫鬟偷偷跟她說謝靈玄為了大婚,發落了屋裏的通房。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雖未成婚,謝靈玄愛妻敬妻之名早已在長安城傳開,廣受美名。


    誰也不願把自家女兒嫁去寵妾滅妻的人家,謝相這般做,真是很拎得清了。


    丫鬟敬慕謝靈玄,添油加醋地說了他許多好話。


    溫初弦懶洋洋地閉上眼睛,卻不理會。


    從前她知道他有通房,還會吃醋。


    如今卻覺得,他好端端地把人趕走,實在是涼薄無情,心下倒憐憫起雲渺那女孩來了。


    作者有話說:


    第21章 查訪[微修]


    張氏作為昔日長安第一皇商,經此香料之事的打擊後一蹶不振,張夕流放,張父亡故,族中其餘子弟獲罪的獲罪,遷徙的遷徙,儼然如一盤散沙,樹倒猢猻散,敗落得不成樣子。


    因所有的黑鍋都扣在了張氏的頭上,溫家沒有被此事牽連。


    案已結,大理寺和北鎮撫司的衛兵便從溫府外圍撤走了,溫初弦也不必再禁足家中,重新可以自由出入。


    但流言蜚語像黑霾一樣彌漫在長安城中,人人都說張夕是因為沾上了溫初弦這晦氣的掃把星,才倒了如此血黴。


    溫初弦雖在閨中,流言也多少傳到了她耳中。


    她知這一切都是那人的手段,他做事向來悄無聲息,且不留餘地。張夕沒死在獄裏,已經是他所謂的仁慈了。


    大理寺的兵撤了後,溫初弦決定去漕幫碼頭走一遭。


    那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就變成謝靈玄的,在某些被忽視的角落,定然會留下蛛絲馬跡。張夕臨走前叫她小心謝靈玄,應該也意識到了什麽。


    如果她能抓到證據,到長公主麵前去揭發他,或許還有逆風翻盤的可能。


    溫初弦欲出門,便跟何氏謊稱說,要去城外祭拜張父。何氏對張家也很惋惜,見她有孝心便準了。


    溫初弦佩上帷帽,把臉擋得嚴嚴實實的。她得防備著周圍有謝靈玄的眼線。


    碼頭上熙熙攘攘,都是些下三濫的商戶走卒。溫初弦詢問兩個人,他們連謝靈玄是誰都不知道。


    正有些失望時,忽聽背後一人說,“果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小姐,你這樣單純地打聽下去是沒用的。”


    溫初弦倏然回頭,卻見謝靈玉不知何時在她身後,懶洋洋地倚在一棵樹邊。


    “這裏的人大多是貧民,對於朝中走船之事並不知曉。你就算挨家挨戶打聽上三天三夜,也抓不到那人的一點把柄。”


    溫初弦不悅,“那你在這裏作甚?”


    謝靈玉扶了扶額。


    兩人一同走在嘈雜的河邊。


    原來謝靈玉早就不止一次地跟長公主懷疑過謝靈玄的真實身份,但長公主每每都認為他神智錯亂。


    他皮膚曬得有些黑,已在碼頭周圍逛遊了大半個月,就是為了能抓到一些證據,然天不遂人願。


    “瀾河兩萬多裏,橫跨大半個九州,光在長安城的漕幫碼頭轉悠,找到證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穩妥的辦法是打探清楚謝靈玄當日到底是在哪裏落水的,周圍又有哪些人目睹,順藤摸瓜地找下去。不過如今你我勢單力薄,隻能先從長安城查起。”


    溫初弦沉默,從頭查起麽?她恐怕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謝靈玄已說了要娶她,許不日就有迎親之儀。


    謝府幽深森嚴,她做了那人的新婦,估計是不允再拋頭露臉,單獨出門了。且她的清白,也要喪隕在一個連真實名字都不知的陌生人手中了。


    庭院深深,她一個婦人,還不是隻能聽夫君的。


    謝靈玉是男人,自不懂她為女兒的艱難。


    他身上有濃濃丁香的味道,是他一貫愛用的。溫初弦與他一靠近,也沾染了些丁香在身上。


    “你若願意,咱們一起,從頭開始仔仔細細地查我哥的事。一定能揪出那人的狐狸尾巴。”


    溫初弦憂,“太慢了,還是快點好。”


    謝靈玉卻不以為然,“他不是尋常角色,此事急不得。”


    兩人說著話,聞見空氣中一陣忽濃忽淡的脂粉味。原來漕幫靠近青玉巷,兩人已不知不覺走到青玉巷來了。


    謝靈玉臉色忽然暗淡起來,他心心念念的花奴姑娘就在青玉巷中,他卻忌憚著長公主之命,不敢進去與她相見。


    溫初弦隨他歎一聲。


    誰都有自己的為難。


    “我正在偷偷攢錢,很快就能在長安城買一套外宅,把花奴接到我外宅中去,到時候看我娘還怎麽管。”


    謝靈玉透露說。


    溫初弦嗯了聲。


    想那花奴姑娘,也是一位淪落風塵的苦命女子。


    今日白來一場,溫初弦正灰心喪氣地準備回府時,忽遇一群乞丐過來乞討。


    乞丐群中混了一個姑娘,形銷骨立,瞧著甚是可憐,竟有幾分眼熟。


    “你是……雲渺?”


    溫初弦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女孩聞聲,也訝然朝溫初弦眺來。


    她眼中現出雪亮,似抓到了救星般,奔過來撲通一下子跪在溫初弦腳邊,涕泗橫流地叩了一個頭。


    “溫小姐!求求溫小姐救命吧!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求溫小姐和公子說說,準奴婢回府去吧!”


    她衣衫襤褸,哭哭啼啼地說了一大通,溫初弦聽得雲裏霧裏。


    謝靈玉也認得雲渺,原是雲渺膽大妄為,竟在謝靈玄的熏香中摻了那種藥,意圖爬床,這才被發落了出來。


    按謝靈玄的意思,是要她為妓養活自己。


    雲渺不願,寧肯沿街討飯也不入勾欄,這才淪落到和乞丐混在一起。


    溫初弦聽罷,慨然道,“他又做了一樁孽。”


    謝靈玄見溫初弦竟向著雲渺說,不禁啞然失笑。


    “按理說,你跟她是情敵。”


    溫初弦不理,扶起雲渺。雖然雲渺渾身油膩肮髒,卻看得出來是個美人胚子。


    想到未來在謝府孑然一身的日子,溫初弦忽然生了個念頭,問雲渺,“你的身契可在自己手中嗎?”


    雲渺連連哽咽點頭。


    “在的,在的。”


    溫初弦將雲渺帶了,回溫府。


    左右雲渺的身契在手中,她收了雲渺,權當是買個奴仆,不算什麽大事。


    叫一個體麵的大家丫鬟乍然去為妓,和叫人去死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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