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中倒映出兩張臉。


    一張柔美溫婉,一張稚嫩生澀。年幼的他五官本就柔和,描完眉、塗上胭脂水粉,愈發雌雄難辨,但卻怎麽看怎麽別扭。


    似四不像,奇奇怪怪的。


    “真好看。”母親稱讚道。


    她會溫柔地撫摸著他滿是胭脂水粉的臉,麵上帶著柔和的笑,纖手撫上他的脖子,壓住他腦後勺,將他死死地摁進被褥裏,讓他完全呼吸不了。


    “快睡吧,天黑了,該睡覺了,清奴,快睡吧!”


    嘩啦,蹭了一大片胭脂的被褥被人扯落。


    他得以喘氣。


    而當母親被那人拉開後,會抱住對方的腰,臉頰親昵地蹭著,用甜得發膩的嗓音說:“我喜歡你,可是我好討厭他,你把他殺了吧。”


    “好。”


    男子揉了揉她因用力泛紅的手,麵不改色地給她插上新買的簪子,淡淡道:“那便殺了吧。”


    *


    許扶清一點兒都不在意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又把蠱收起來,毫不留念地扔掉了情蠱,用紅色的發帶束好長發。


    無法理解那人為什麽這麽喜歡用自己的心頭血來煉情蠱。


    他認為最無用的莫過於情蠱。


    比不上那些可以用來殺人、折磨人的蠱。


    到了後半夜,烏雲將月亮遮住,天色黑沉得不見一絲光,許府門前的雜草晃動不止。


    許扶清將大廳裏的斷頭、斷臂、斷腳拚湊好,沾上的血液流過指骨,一滴一滴地滴落,把剛換上不久的紅衣也弄髒了。


    早知道就晚些再沐浴了。


    他站在血泊中,紅衣黑發,麵前躺著被分割過的屍體,猶如奪命閻王。


    殺人之人的刀工不錯,看切痕便知很是熟練。許扶清越來越想見他了。


    許扶清跨過門檻,準備去洗手,視線落到被扔到門外的情蠱。


    *


    謝寧昨晚失眠了,一躺回床上,閉眼,滿腦子浮現的都是那顆黏附著黑色潮濕長發的頭,根本不能正常入睡。


    她打著哈欠支開窗子。


    南窗正對著院子,衛之玠恰巧隻身一人地站在那裏,身穿白衣,垂眼看著小水池,陷入沉思。


    坐在梳妝桌的應如婉聽見哈欠聲,轉頭看她,擔心地問:“謝寧,你昨晚去許府沒遇到什麽事吧?”


    謝寧在心裏歎了口氣,念及許扶清說的話,搖頭。


    “沒有,送完信我就回來了。”


    應如婉點點頭,用木梳子輕輕地梳著頭發,想起安府公子對自己的百般好,眼裏漸漸含上不忍,“謝寧,你有喜歡的男子嗎?”


    喜歡一個人,真的會無底線地討好嗎?安府公子對他的表妹當真是無可挑剔的好,她很是羨慕。


    羨慕的同時,應如婉又隱隱感受到一陣無盡的悲涼。


    若是安府公子知道真正的表妹早已不在人世,那該又多絕望、傷心。畢竟如果換作是她得知自己千辛萬苦要尋的故人死了,會很痛苦。


    謝寧斂回視線,轉過身看她,沒聽清楚,“嗯?”


    大概應如婉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過於突然,換問法:“就是你有沒有想討好的男子?”


    謝寧笑了笑,背對著窗外,卻指著外麵,不打算隱瞞將來自己想幹什麽,“他,我想討好他,最好能讓他喜歡上我。”


    喜歡會使好感值增得很快,喜歡分許多種,親人的喜歡,朋友的喜歡,感謝的喜歡都可以。


    應如婉抬頭看出去,杏眸瞪得大大的。


    院子沒什麽人,她沒看到不知去哪兒了的衛之玠,隻看到了一位紅衣少年,大片陽光灑落,映得許扶清皮膚病態的紙白。


    他抓起小水池的一條魚,戳破了它的肚子。


    作者有話說:依華dj


    第17章 歡喜佛一


    應如婉曾看不少民間話本子,裏麵寫到過有一種鬼。


    隻需要站在那什麽也不做,也能勾人心魄,但他們壞得很,會吸掉人的精氣,把人拖進萬劫不複之地,拆腹入骨。


    而此時此刻站在小水池邊的許扶清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那魚兒肚子被戳破,腸子和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指。


    小水池水花四濺,許扶清收好匕首,把魚兒扔了回去。


    房間跟小水池隔得有些距離,能看見人,卻聽不見聲音。


    應如婉看著這一幕,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唾沫嗆住,連續咳了好幾聲,咳得小臉染上一層淡淡的薄紅。


    謝寧忙去給她倒了杯水,“嚇到你了?”


    應如婉喝掉水,黛眉緊皺著。


    著實有點兒被嚇到了,不過她也明白感情之事素來是不受把控的,即便隻見過一麵,直接生愛慕之心都有可能。


    隻是謝寧喜歡的對象未免過於棘手。


    “那你打算如何獲取好感?”應如婉努力地平複好心情,清清嗓子,莫名地不敢再看窗外。


    說到底她還是十幾歲的姑娘,對這類話題大多感興趣。


    被問及此事,謝寧無奈地撓撓頭,接過她手裏的被子,放回茶桌,歎道:“暫時不知道,你有什麽好法子?”


    小說和電視劇裏的女主因為有主角光環,做什麽都能獲得無論是男還是女的好感……


    而謝寧自知是一個小炮灰角色。


    法子嗎?


    應如婉抿唇認真地思忖一會兒,“我來攬天書院之前,見過不少女子通過書信向男子表達仰慕之情。”


    提到這個,她興致就來了,滔滔不絕的,“你是不知道,那些男子一收到女子誇讚他的書信,臉上是褪不去的笑容,你可以試試。”


    書信……


    謝寧總覺得不靠譜,又想了想自己極其貧乏的語言組織能力,訕笑著不再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


    斑駁的樹影蕩漾在水池麵,許扶清萬般無聊地坐下,清洗過後的指尖夾著一片綠葉,鬆木香摻雜著濃重的魚血腥味,浮動在空氣中。


    衛之玠處理完急事,快步地走過來,“抱歉,剛剛安公子有事找我商議,所以離開了一下,讓你久等了。”


    即使他們同為攬天書院的夫子,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互相也並算不得上熟悉。


    許扶清不在意地唔了聲。


    確定附近沒有別人,衛之玠才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話。


    “那件事我已在信中說過了,待會兒我會安排你跟安公子再見麵,若是你願意跟我一起幫忙查清楚,定能得到他的信任。”


    安府最近發生了一件極為駭人的事,弄得人心惶惶。


    西京人一向信奉神佛,安府老爺每一年都會去跪拜,算得上是足夠虔誠的信徒,但府邸近日卻頻出命案。


    每一次都會死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


    他們的腦袋皆被鐵錘錘出血淋淋的窟窿,全部赤.身麵對麵地坐著,被擺成交.合狀,跟傳說中的歡喜佛造型尤為相似。


    現在掌管府中事宜的人是安府公子。


    他因此事煩惱不已,終日寢食難安。


    許扶清低眼看著腳邊的螞蟻窩,聽了衛之玠的話,好半晌,眉眼微微彎出個弧度,“好。”


    衛之玠沒想到他會那麽爽快地答應,愣了一下,隨即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看向不知何時多了一層汙穢的水麵,有些反胃。


    “不過我不要跟你一起查,我自己行動,你不許幹涉。”加了一個條件。


    雖說為了保護安府公子,衛之玠本就分.身乏術,但被人嫌棄還是頭一回,麵子不太掛得住。


    許扶清懶得看他,手背浸入水池,緩緩地攪動著。


    *


    幾日後,謝寧從後廚取了幾樣應如婉和自己愛吃的糕點,心情還算不錯地哼著小曲兒,隻要有好吃的,會暫且忘卻之前在許府時看到的驚悚畫麵。


    甜食更能令人愉悅,正當她準備回去時,遇到了隻在剛來安府第一天見過一麵的安老爺。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謝寧提著食盒,彎腰行了禮,“安老爺好。”


    安老爺衣著華麗庸俗,臉頰嚴重凹陷,眼睛渾濁充血,皮膚布滿深紋,身上散發著濃重、不算好聞很是嗆人的竹香味。


    這種竹香味是祭寺及拜神常用的香。


    在現代的時候,逢年過節謝寧也會跟家中長輩去燒香拜佛,一從寺廟出來,身上沾滿燒香味,很難去掉。


    看來,安老爺沉溺於神佛之事並非空穴來風。


    她不太喜歡這種味道,不露痕跡地向旁邊挪了挪。


    安老爺微眯著眼打量她,容貌平平,目光落到少女明亮的雙眸和露出來的一小截白膩脖頸,聲音啞得像摻了沙粒,叫人聽著不舒服。


    “你是府中新來的下人?”


    謝寧聽得冒雞皮疙瘩,抬了抬眼,畢恭畢敬地回答:“回安老爺,不是,奴婢是梁小姐的貼身侍女。”


    梁是安府公子表妹的姓氏。


    廊道安靜,安老爺上前一步,脊背弓著,皺巴巴的手搭上食盒,差點碰上了謝寧的手背。


    她皺著眉,反應極快地躲開了,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惡寒得很。


    安老爺仿佛沒瞧見她的躲避動作。


    他揭開食盒蓋子,看著裏麵的幾碟糕點,似責怪道:“怎麽隻取這幾樣,要好好地招待你家小姐才行啊,不然傳出去,別人會說我安府照顧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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