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要是再聽不出他怪裏怪氣的語調,就是傻子了。


    不過她還是不語。


    這個時候很明顯是不適合自己開口的,還是保持沉默為上策。


    許無瀾貌似聽不出他言辭中夾帶的陰陽怪氣,不再看謝寧,而是麵色如常地看著他,說話裏終於帶了一絲叔父對侄子的關懷。


    “看到你現在這般好,我很欣慰。”


    說到一半,似有點兒難以啟齒般,隻是停了幾秒還是接著說:“大哥在天有靈也會同我一樣,感到高興的。”


    因為他們容貌十分出色,有不少站在橋上的人頻頻地看過來。


    許扶清慢慢地彎起眼睛,慢條斯理地笑笑,還是沒放開謝寧,和顏悅色地道:“這樣啊,我還以為叔父見到我還活著會不高興呢,沒有就好。”


    這話能噎死人。


    謝寧化被動為主動地反握住許扶清的手腕,一不留意抓到了銅鈴鐺,趕緊往上挪了挪,牢牢地握住他,比掌心對掌心的十指緊扣還要緊。


    “小夫子,你忘了嗎,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後半句話是對許無瀾說的,他也聽出來了,眉梢微揚,欲言又止卻也沒再說下去,點點頭,輕聲應:“好,有緣再會。”


    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許無瀾拄著拐杖的手一寸一寸地不由自主收緊,那少女一聲又一聲的道長仿佛還在耳邊響起。


    他不受控製地想起了過往發生的事情。


    夜色涼如水,道觀內紅燭輕輕地搖曳。


    許正瀾推開窗,一顆小腦袋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十五歲少女綻開一抹耀眼的笑望著二十七的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道長!”


    這聲算得上響亮的道長令許正瀾微微一怔,隨即道:“你怎麽又來了?快些回家,也罷,還是我親自送你回去吧,夜晚路上不安全。”


    少女低了低頭,那笑容也慢慢消失了,“道長,我沒有家。”


    “撒謊。”他不看她的臉,怕自己會被她無辜稚嫩的麵孔給騙了,“平溪那間房子是你的,就算父母不在了,你還有房子,那便是你永遠的家。”


    哪像他,才是真的連家都沒了。


    她沒就著這個話說下去,而是忽然道:“道長,我喜歡你!”


    許正瀾蒼白的臉即刻暈開一抹不正常的緋紅,眼神也變了點兒,不到一秒又歸於死寂,皺起好看的眉。


    “荒唐,你才十五歲,就懂什麽是喜歡了?”


    少女踮起腳,半個身子越過窗台,牽住他枯瘦的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笑得天真無邪。


    “道長,你臉紅了哎,我說真的,我真的喜歡你,心悅你,絕無虛言,我發誓,直到死也隻喜歡你一人。”


    他可是年長她足足十二歲。


    就算忽視年齡,也無法忽視他的腿還是廢的。


    許正瀾一言不發地推開她的手,拿起破舊的拐杖,從道觀的房間裏出去,繞到窗那裏,“我送你回去,待會兒驚醒道觀裏的其他人不好。”


    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對方才答應,殊料她很爽快地答應了,一把摟住他的手臂,“好,道長送我下山,我還沒跟道長一起走過山路呢。”


    “男女授受不親,鬆手。”許正瀾道。


    少女搖頭,“我不要。”


    不忍心破壞這一瞬間的和平,許正瀾沒再揪著,但她一路上說個不停,而他則安靜地聽著,一開始偶爾回一兩個字。


    “道長,聽說你是西京人對不對?”


    “嗯。”


    “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西京城。”她自言自語完,又問:“道長,你以前可有婚配?”


    “沒。”


    她笑了,“那我嫁給你可好?”


    他清雋文雅的臉青白交加,耳垂通紅,似花一般嬌豔欲滴,“慎言!”


    “道長,你這根拐杖太破了,我有空給你弄個新的,好不好。”還沒等他回答,她摟住他手臂的手下移,牽住他,“道長,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許正瀾迅速地掙脫掉十指相扣的手,離開她,站到幾步遠的地方,“你平日裏都學了些什麽?少給我看那些不入流的市井本子和聽小巷那些人說的汙言穢語。”


    山路樹影斑駁,映得青年姣好的五官朦朧如霜,身形修長。


    疾言過後,他又垂眸緩緩地道:“你以後會遇到真正心悅之人的。”


    我終究是殘疾之身,你會厭了我的。


    我隻是你生命中的匆匆過客罷了。


    瑰麗的夢本就不屬於我。


    而她卻不以為然,又朝他走過去,厚著臉皮又抱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指著前方的月亮,笑得眉眼彎彎,一看就是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道長,你看那月亮,好圓啊,對了,我差點忘了,今天是八月十五,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追月節,以後的每個追月節,我都要和你一起過。”


    許正瀾薄唇微動,卻沒回。


    砰地一聲,他們雙雙抬眼。


    遙遙之處,東京城夜空煙花驟綻。


    *


    記憶隨西京城的河水潺潺地向東流,許正瀾不再想,低頭望著手中這支拐杖,煙火氣息緩緩地在空氣中彌漫,原是西京城上空不知何時放起了煙花。


    站在原地許久,他鬆開死死攥住的拐杖,抬步離開。


    客棧裏。


    謝寧坐在桌子前,表情呆呆地托著腮想事情,許正瀾跟原主的關係一看便不簡單,可惜原主早就被原著作者寫死了。


    嘭嘭嘭,敲門聲響起,她偏頭看門,門紙倒映出來的影子明顯是一名少女,接著應如婉出聲:“謝寧,還沒休息吧?”


    房間裏還是亮著燈的。


    謝寧忙起身,打開門:“還沒呢。”


    應如婉捧著兩碗糖水走了進來,“正好,我借客棧的廚房熬了一鍋糖水,你把它喝了再睡吧,近日天氣炎熱,喝糖水能降暑氣。”


    “那我也喝不了兩碗啊。”謝寧哭笑不得,“你喝了嗎?”


    此話一出,應如婉就知道她誤會了,“我喝了,這裏麵一碗是給你的,一碗是給我們夫子的,其他夫子的我都送去了,剩下這一碗你送過去吧。”


    經過整理情緒,應如婉勉強能麵對謝寧了,但對上許扶清還不行。


    “好。”謝寧思考幾秒,點頭答應,畢竟攻略對象變更為許扶清了,留給自己的時間也在慢慢減少,有機會就行動吧。


    再拖拖拉拉不成樣子。


    送完糖水後,應如婉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由於前幾天謝寧是處於昏睡狀態,所以衛之玠給她們兩人要的房間是分開的,再說,銀子也給了,明天又要離開了,再改為要一間房間也是多此一舉。


    謝寧將糖水幾口喝完,捧起剩下那一碗去找許扶清。


    房間也是亮的,她抬手敲了敲門,“小夫子?小夫子?我是謝寧,我來給你送糖水,還沒睡吧?”


    “進來吧。”


    哢吱一聲,謝寧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順手關上了,隔著一道繡著粗糙花葉圖的屏風,霧氣嫋嫋。


    還有幽幽的鬆木清香,不似酒香,卻勝似酒香,仿佛能醉人。


    她把糖水放到房間裏的桌子上,看向屏風那裏,大概猜到他這是在沐浴,窘迫幾秒,覺得不宜趁這個時候獲取好感。


    於是道:“小夫子,我把糖水放下了。”


    “嗯。”許扶清瘦長潔白的手指微微一頓,撫過浴桶裏麵的水,帶過漣漪。


    “我回去了。”正當謝寧想轉身離開時,腳絆到桌子旁邊的凳子,她整個人失控地撲向屏風,屏風哐地掉下,露出另一側。


    該死,這是第二次撞見他沐浴了......


    一雙帶著水的窄瘦蒼白赤足和紅色衣擺映入眼簾,她訥訥地抬起頭。


    原來許扶清已快速地套了一件明豔奪目的紅色中衣,他站在她前麵,臉頰微紅,長發略濕,垂在身後,衣襟沒攏好,露出些裏麵的風景,鎖骨深深凹陷著,線條輪廓分明流暢不已。


    有介於少年與成人之間的青澀、活力。


    許扶清朝謝寧伸手過去。


    他腕骨的銅鈴鐺垂落一下一下地叩著她的皮膚,眼珠輕輕地轉動著,落到她的臉,腦海浮現今晚發生之事,語氣似感歎,又似暗含一股愉悅,“謝寧。”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我想寫親親抱抱舉高高……水.乳.交融……


    第82章 占有欲一


    四目相對, 謝寧唇瓣顫了顫,無聲地念:“小夫子。”


    他笑著唔了聲,胸腔輕輕地震動著,透過他們相連的地方傳給她, 謝寧莫名覺得手臂一麻, 趕緊借力站起來。


    “謝謝小夫子。”


    她跟許扶清麵對麵地站了片刻,最後清了清嗓子, 道:“抱歉, 又打擾你沐浴了, 我這次真的什麽也沒看到,更不是故意的。”


    說完,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謝寧彎下腰想把那掉下來的屏風給重新放回去, 指尖才剛碰到它,就被許扶清徐徐地握住了手腕,“不用理它。”


    一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紅色中衣被他穿得格外好看。


    謝寧抬頭看著他,看久了也不禁有點兒心猿意馬。


    再加上許扶清剛沐浴完,雪白的臉被水汽熏過, 透著一絲紅暈, 麵若敷粉,衣帶半係,簡直就像在家等待寵幸的嬌夫。


    可話又說回來了,說誰嬌也不能說他嬌, 誰見過殺人不眨眼、無情無愛的嬌夫?謝寧恢複理智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許扶清卻不知她在想什麽, 隻想問心中所惑, “謝寧。”


    謝寧對上他宛若琉璃般亮的雙眼, 眼睫一顫,垂了垂眸,“嗯?”


    “你當真認識我叔父?”許扶清又扶她站起,引她越過倒下的屏風,坐到房間的椅子上,等謝寧回過神來,他們已經相對而坐了。


    距離不是近到無法適應的那種地步,卻也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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