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覺得很古怪,那個布置在他腳下的傳送陣,遲遲沒有動靜,直到最後一刻才將他們傳走。


    她一開始還以為,那個傳送陣留在那就是以備不時之需,在關鍵時刻逃出生天。


    可早已設定好的傳送陣卻將他們送來了這裏。


    這裏不論如何看,都不是一個逃命之後的安全地帶,而是……


    一個他早就為自己挑選好的埋骨之地。


    司嬈也曾在他的記憶裏窺見一星半點禁地的痕跡,他剛出生就被父母留在這裏,獨自在這裏生活了近五百年。


    在不見陽光的禁地中,五百年裏他食碎石、枯枝,飲用岩洞流下的泉水,因著神族的不死血脈,他才能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存活下來。


    他很了解這裏。


    他將劍刺入地底的動作太過果決,好似早就知道這一劍下去,這裏會發生什麽。


    司嬈忽地問:“你是不是早就心存死誌?”


    如果沒有她的突然闖入,沒有後續那些人追來,他或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裏,不留一點痕跡。


    他虛弱得厲害,胸口的血好似流不盡一般。


    好似有一種名為生機的東西,從他身上逝去了。


    望著司嬈有些緊張的神態,他漫不經心地抓著她的手,指尖湧出一股清流,洗去她指尖的血跡。


    繾綣的水流繞過她的指尖,是與他周身冷然氣息截然不同的溫柔。


    “連天道都不能容忍的存在,早死晚死也沒有什麽區別。”


    洗幹淨她的手,蒼淮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聲音輕得好似呢喃:“你隻用親手殺了我,出去之後你就是修真界的大功臣……”


    “很簡單。”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喑啞。


    “我死之後,你不必殉我,一切都和你以前一樣。”


    按在胸口的手有些涼,不似平常的溫熱。


    但那一雙手很快微微發起熱來,蒼淮垂眸,望見纖細的指尖流出絲絲縷縷的靈氣,似是想為他療傷,但收效甚微,隻給僵冷的身軀帶來絲絲縷縷的溫熱之感。


    司嬈說話都帶著點顫抖:“你又在說些什麽啊,幹嘛非要殺你,好好活著不行嗎……”


    她的額上滲出細汗。


    經脈被冷焰灼燒過,強行調動靈力便感覺好似有密密麻麻的鋼針落在經絡之上。


    但她還是竭力想為他治療。


    蒼淮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胸口源源不斷傳來的暖意,有些陌生,他半晌才緩緩道:“不用白費力氣,你的這點微末功夫,全填上去也無濟於事。”


    “這樣麽……”


    司嬈動作一頓,微微垂眼。


    垂下眼睫的模樣好似某種受驚的小動物,睫羽像是凝結了露水。


    睫羽顫了一下,便好似羽毛拂過胸口,讓他心中也生出幾分癢意來。


    蒼淮別過眼,將心中有些異樣的情緒驅逐出去。


    司嬈若有所思地說道:“他說,我是你的血食。”


    她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嫩的手。


    今日那個蓬萊掌使再次提醒了她。


    傳言中的血食,是含著虔誠信仰之力的祭品,看那些魔域人的模樣,他們禱告時想必十分虔誠。


    她以氣為刃,在碗上劃出一道血痕。


    殷紅的鮮血流出,帶著馥鬱的血香逸散開來。


    司嬈的眼中有片刻怔忪,她聽到了那些不甘的哭嚎之聲,但當她也墜落無盡的深淵之時,身上卻連半道傷口都沒有留下。


    如今身上唯一的傷口,竟然是自己劃破的。


    她將手腕伸到他麵前,白是極致的白,紅是綻開的一點殷紅,如同雪裏紅梅。


    司嬈微微偏頭,杏眼明澈,神情和從前邀請他品嚐果子、桂花糕一般沒有絲毫分別。


    說出口的話卻是:“那要不要試試,血食的味道?”


    蒼淮:“……”


    泛著幽幽紫光的眼底,幾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暗光。


    當她被作為祭品獻上的那一刻起,血契訂立。


    她的血液於他而言,就帶著天然的吸引力。


    需要極大的自製力,才能克製住近乎身體本能的渴望。


    但她好似對他太過自信。


    在這種身體發出枯朽信號之時,也敢對他發出這樣的邀請。


    站在麵前的人沒有反應,司嬈疑惑地看去,卻驀地被一雙手拉入懷中。


    司嬈睜大了眼,險些以為他要像在陣法中時一樣,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


    但他什麽也沒做,隻是靜靜地抱著她,仿佛隻是為了汲取一些溫熱的體溫。


    也不知是哪裏戳中了他的笑點,胸腔一陣振動,好似是在笑。


    冰涼的手,牽住她的手腕。


    純正沛然的靈力注入她的經脈,將那些冰涼、滯澀的陰冷之感驅散。


    有帶著微微涼意的東西被塞入她的手中。


    司嬈垂眼看去,竟是個通體玉白的發簪。


    但材質卻有些奇怪,似玉非玉,泛著一點金屬的冷光。


    “這是……什麽?”


    司嬈有些疑惑,他卻不答。


    他將人禁錮在懷中,溫軟的身軀緊貼著,感覺空寂的胸腔都好似被填補。


    他捏了捏纖弱的手腕,漫不經心地說道:“太瘦了,還是先養養。”


    司嬈:……


    好惡劣。


    這是嫌她現在還不夠塞牙縫嗎!


    作者有話說:


    第42章


    蒼淮把玩著她的手指, 根根修長筆直的手指,指尖圓潤如削蔥根。


    骨簪透出一種冷白,被瑩潤的指尖握住更顯出一種如同玉質般的感覺。


    在地底的怨氣之中的蓬萊眾人也絕想不到, 被他們奉若神明的神樹,此時卻被這個孱弱的少女把玩在指尖, 隻當成一枚尋常的發簪。


    蒼淮眼中閃過幾絲興味的光。就著她的手, 挽起她鬆散的長發, 將骨簪別入她的發間。


    烏青的發絲之中若隱若現地露出一點白來。


    司嬈的神情還有些怔忪,他望著自己的眼神, 好似是在打量一個被叼回窩裏的寵物,想把她打扮成心儀模樣。


    司嬈摸了摸被他別在發間的發簪,喃喃地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們認識這麽久, 生死之間都去過幾次了,卻連對方的名姓都不知道,也是古怪。


    都說傳說中的男人, 不可直呼其名。


    哪怕隻是在心中暗暗提到他的名字, 便會被他感知到,在千裏之外取人性命。


    傳說流傳了下來, 也從來沒有記載過他的名字,他的存在也成了不可說。


    長睫撲閃, 她帶著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叫司嬈, 你呢?”


    蒼淮漫不經心的神情微頓, 眼底閃過一絲暗色。


    名字對他來說已經極為久遠, 普天之下隻有一個人會叫他的名字。


    他情緒不佳,望著她有些緊張的神態, 收回了把玩著骨簪的手, 淡聲回道:“蒼淮。”


    搖蒼玉他從禁中帶出後, 為他取名為蒼淮。


    男人身披白羽華服,頭戴金冠,站在神座之後,麵上的笑容是一貫的謙恭和溫和,讓人情不自禁地心生親近之意。


    “從今以後,你便是三界之主了。所有人都會匍匐在你腳下……”


    蒼淮眼中冷意一閃而逝,這個名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


    他名為三界之主,但在三界主宰之上,還有一個搖蒼玉。


    他站在神座之後指引他的行為,把他視作小兒,直呼他為蒼淮。


    “蒼淮……”司嬈並未察覺他陡然變淡的情緒,喃喃念叨了一句,“是不是我隻要在心裏叫你的名字,你就能知道我在哪兒了?”


    蒼淮:“……”


    他歎了一口氣,不明白她在想什麽:“有契約在,不用叫我也知道你在哪。”


    “啊,他們都說不能直呼你的名字,一旦在心裏偷偷叫了你的名字,就會被你隔著千裏之外……”


    司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蒼淮眸色冷淡:“就算是全知全能的神,也不知道所有人心裏都在想什麽。”


    司嬈好似有些失望,睫羽壓低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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