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蓁來了嗎?”蕭璃喝了口茶,聞言,問道。


    朝臣皆知,榮景帝寵愛先帝這唯一的孩子,所以當年蕭璃是同幾位皇子一起讀書的。而公主的伴讀,文的是禦史大夫之女楊蓁,武的是大內統領郭威之女郭寧。單從這伴讀,就能看出來蕭璃有多受寵愛。


    但凡蕭璃上點兒心,不難同兩家交好,可偏偏公主向來肆意妄為任性慣了,交好不成,反倒把這兩個重臣都得罪了。


    蕭璃先是幫著郭寧逃離長安出去闖蕩江湖,繼而被愛女成命的郭大統領追出了幾條街。後來又在楊家給楊蓁相看人家時直接求了皇後娘娘的懿旨,召楊蓁進宮當了女官,搖身一變,成了尚宮手下第一人,正六品的楊司記。


    楊家家風清正,楊蓁又才名遠播,還是公主伴讀,多次得皇後娘娘誇獎,在長安城裏名聲極好。當時有隱約風聲,說裴太傅有意為裴晏說親,而楊家便是首選。


    裴晏,那可是被整個長安城有女兒的人家死死盯著的人。誰家若是能得裴晏做女婿,真是做夢都能笑醒,楊禦史自詡俗人,自然不例外,也想裴晏當他女婿,想的心口都疼了。


    可偏偏在這當口,他家女兒卻進宮到皇後身邊做女官去了。當然,理智上楊禦史知道,進宮做女官之事必然是女兒自己的主意,她有不願嫁人的念頭也並非一日兩日。


    可感情上,楊禦史還是忍不住埋怨蕭璃。若沒有蕭璃的幫忙,單憑楊蓁自己是不可能求到皇後娘娘的懿旨的。也隻有蕭璃,才能讓寵孩子沒邊兒皇後娘娘下了那麽荒唐的旨意。


    如今宮中尚宮已年邁,楊蓁能力出色又得皇後寵愛,眼看著她約摸今年便可接替尚宮之位,成為大周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尚宮。


    嫁人,那是遙遙無期摸也摸不到邊兒的事。


    一心想給閨女尋個好人家嫁過去享福的楊禦史沒少在半夜對著妻子抹眼淚,不舍得對自家乖巧聽話文靜賢淑宜室宜家多才多藝的女兒生氣,隻好繼續遷怒公主。


    所以說,長安城行事荒唐的勳貴不隻蕭璃一個,可禦史台卻像蒼蠅一樣盯著蕭璃參奏,不是沒有理由的。禦史台的禦史們八成是察覺到了上官對長樂公主的怨念,才都拚了老命盯著蕭璃的一舉一動。


    楊蓁心如明鏡,明白自己父親那複雜難言的心思,遂很是愧疚。因為自己的任性,卻要連累摯友代她受過。


    “這有什麽。”某一日,蕭璃在知道楊蓁所思所慮之後,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說:“郭統領好歹還能追我追出幾條街,你阿爹也就隻能動動嘴皮子,不痛不癢的。”


    那一日,宮中陽光正好,微風輕拂,楊蓁和蕭璃坐在禦花園某一從假山的石座前。那是蕭璃,楊蓁,和郭寧小時時常玩捉迷藏的地方。蕭璃穿著騎裝,袖口有不知何時何處沾上的泥點子,雙腿不老實地蕩來蕩去,而楊蓁站在她的身邊,宮裝規矩整齊,目光專注地看著蕭璃。


    “說起來,我現下挺喜歡瞧著禦史台那些人對我咬牙切齒,卻又幹不掉我的模樣。”蕭璃壞笑著說:“我有時甚至會故意到你阿爹眼前晃一晃,就是為了看他明明不高興卻又要向我行禮的模樣。所以,”說到這兒,蕭璃仰著臉,扯了扯楊蓁的袖子,認真說:“阿蓁,你無需為我擔心。在這大明宮,你隻需顧好自己。若有餘力,幫我看顧一下皇後……娘娘便好。”


    “阿璃,我隻是不希望你的名聲被我所累。”楊蓁低頭,握住了蕭璃的手,聲音低落。


    因為你本應該,是大周最明亮耀眼的那個存在啊。


    作者有話說:


    郭寧:想去闖蕩江湖~


    蕭璃:去!


    楊蓁:不想嫁人,想當官~


    蕭璃:當!


    *


    下一更周二,周四,周五,周六,周日


    第14章


    蕭璃在立政殿美美地用了一頓晚膳,楊蓁也回稟完了宮務。皇後知道楊蓁特地這時來回稟宮務的用意,便順水推舟命楊蓁送蕭璃出宮。


    宮牆下,蕭璃和楊蓁沉默同行。若不談身份和行事,兩人都該是名滿長安,叫其他姑娘嫉妒的撕碎帕子的美人。可蕭璃行事張揚,肆意灑脫,硬生生地,英氣壓住了明豔,她又常著胡服男裝,縱馬而過之際,倒是常常引得小姑娘丟香包帕子。


    楊蓁則是另一個極端,她總是肅著麵容,眉目收斂,不動聲色。正是最適合做氏族當家主母的那一款。


    “等阿寧的信到了,我便進宮讀給你聽。”蕭璃先開口了。


    楊蓁輕輕地‘嗯’了一聲,眼中浮上幾絲笑意。


    “那家夥,不知道是不是在南詔國玩得樂不思蜀了。”蕭璃不滿地嘀咕。按理說,她的信早幾日就該到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耽擱了這麽些時日。


    “你呢,可還好?”楊蓁看著蕭璃,問。


    “你該聽說了吧,我昨天又把範炟和蕭燕給揍了,今日起又要反省思過。”蕭璃攤攤手,頗為光棍地說:“沒事兒,皇伯伯倒是沒生我氣,若不是怕禦史台煩他,可能都不會罰我思過。”


    聽見‘禦史台’幾字,楊蓁眼神一黯。若非因為她,蕭璃堂堂大周的公主,又怎麽會動不動就被禦史台抓住不放?


    她知道父親是遷怒,且遷怒的毫無顧忌,無非因為當今在位的不是阿璃的父皇罷了。而且父親如此咄咄逼人,何嚐不是在逼自己辭去女官之位回家,聽他的話乖乖嫁人。


    她相信,若是她如了父親所願,他必不會再如此對待蕭璃。


    楊蓁抬眼,看向一臉滿不在乎的蕭璃,可以說,蕭璃以一己之力,為她,為郭寧扛下了所有家裏的壓力。讓她可以在宮中施展抱負,也讓郭寧可以江湖馳騁。


    郭寧跑得遠遠的看不見,而自己,就隻能在她身後,眼睜睜地看著她因著自己動輒得咎。


    蕭璃一瞧見楊蓁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連忙收住腳步,說:“又鑽牛角尖兒了不是?”眼見著楊蓁眼中的黯然之色愈濃,蕭璃壓低了聲音,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你該知道的,如今的場麵正是我所期願的,你阿爹和禦史台的行為,不是落井下石,是正中下懷。所以阿蓁,我沒受什麽委屈,你是幫了我,不是欠了我。”


    “我能幫你和阿寧去做你們想做之事,隻會覺得歡喜。”


    “而且,楊蓁,楊灼華。”蕭璃認真地看著楊蓁,目光清澈明亮。


    灼華是楊禦史為愛女取的閨中小字,其中殷殷期盼昭然若揭,可那是楊禦史所求,卻從來不是楊蓁所求。


    “有我在,你大可灼灼其華,卻不必宜其室家。”


    *


    長樂公主又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了,這長安城也少了一絲鬧騰。


    王繡鳶在家冥思苦想新話本子的橋段,揪斷了好幾把頭發。這時候蕭璃在閉門思過。


    吐蕃使團啟程離開長安,行至十裏長亭時,賽聶勒馬停住,最後看一眼長安的方向,之後策馬而去。這時候蕭璃還在閉門思過。


    禮部試開始,崔朝遠和呂修逸掂量掂量剩下的零花,難以決定究竟要在誰身上下注。這時候蕭璃在東宮挨罰。


    謝嫻霏聽著自家阿爹阿娘盤點著今年的舉子,表情放空,思緒已不知飛到了哪裏。這時候蕭璃還是在東宮挨罰。


    *


    今日日頭不錯,蕭璃不知哪裏翻出來個釣竿,隨意拋進公主府花園的水塘裏後,便靠在躺椅上開始曬太陽。


    令羽來到公主府,被侍女引到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你這樣是釣不到魚的。”令羽開口。


    “無妨,反正我也沒下餌。”蕭璃睜開眼睛,回道。


    “那你這是在做什麽?”令羽失笑。


    目光掃過,令羽見到蕭璃身旁的小幾上還擺著寫信件,信件上麵壓著一本遊記,看名字似乎是介紹南境風物的。


    “對南境感興趣?”令羽問。


    “隨便看看罷了。你曾去過那裏嗎?”蕭璃問。


    “不曾,可能南境與我南詔國太近,風土人情相近,於我而言便沒那麽新奇吧。”令羽搖頭,說:“入長安為質之前,我已遊曆到回鶻,每日大漠孤煙,碳烤羊肉呢。”


    蕭璃本隨著令羽的話想象著大漠孤煙是怎樣的蒼茫景象,緊接著就被一句碳烤羊肉逗笑了。


    見蕭璃笑起來,令羽也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若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長安,你要去哪呢,回去做南詔王嗎?”蕭璃歪著頭,看向令羽,問道。


    “非也。”,令羽搖了搖頭,說:“若我想做南詔王,當初就不會自請入長安為質了。我好歹是南詔王後之子,護國大將軍的外孫,質子,怎麽輪也輪不到我。”


    “身為王子,卻不想做王,令絕雲,你這思想很有問題啊。不做王,你還想做什麽?”


    “絕雲者,負青天,自然當逍遙遊於天下,怎可被困在一個小小的南詔王宮裏?”令羽看著遠方,言語中帶著讓蕭璃羨慕又嫉妒的豪邁。


    “真好。”蕭璃單手拖著下巴,看著水塘裏飄蕩的魚漂,說:“我也想逍遙遊於天下。”


    “這有何難?”令羽認真說:“阿璃,路就在腳下,你隻需走出去就是了。”


    蕭璃依舊盯著那困在水塘裏的魚漂,沒有作聲。


    “你想去南境看看,是嗎?”令羽問:“若我沒記錯,那裏是你母後的家鄉?”


    蕭璃的目光隨著令羽落在案幾上扣著的那本書,眼簾低垂,看不清神色。


    “等到我哪個王弟成了南詔王,我這質子便也失去了作用。等恢複了自由之身,我便帶你四處遊曆如何?我一直想去天竺,我們可以從南境離開大周,取道南詔,從南詔西邊入天竺。”說到遊曆,令羽的眼睛閃著光,臉上也帶著真切的期待和笑意。


    “可是,等你哪位王弟成了南詔王,不就意味著你父王薨逝了嗎?”蕭璃一邊是真的好奇,一邊抱著潑冷水的心情問道:“你確定你到時候還有心情四處遊玩?”


    令羽一滯,隨即說道:“生老病死,天道自然而已。父王有這一日,你有這一日,我亦有這一日,沒什麽特殊的。”


    “你倒是真的沒有辜負你的名字。”蕭璃嗤笑。


    “你還沒說,是否願意一同去遊曆天下。你我武功劍術皆高超,遊曆時還可見機行俠仗義,救下個把小娘子小郎君什麽的。”


    令羽的聲音輕鬆且明快,一如既往,裏麵卻暗藏著一絲隻有他才知道的認真。


    蕭璃哼了一聲,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接著把魚竿一提,那未曾掛過魚餌的魚鉤便落回了掌心。蕭璃拍拍袍子,說:“這位南詔王子,做夢之前,你先想想如何成為自由身吧,本公主啊,不勞你掛心。”說著,拿起遊記和書信,轉身欲離去。


    “蕭璃!”令羽喊住蕭璃,繼續說剛才未說完的話:“長安再熱鬧繁華,不過也隻是一城,你又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在此處?父母在,才不遠遊,你蕭璃……”


    “令羽。”蕭璃轉身,看著令羽,目光微涼,她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忍下了,沉默了半晌,最後隻淡淡說道:“這世間確實遼遠廣闊,但我無處可去。”


    *


    “所以,就是這些了。”公主府內,王繡鳶合上帶來的最新文稿,看向蕭璃和謝嫻霏,問道:“覺得如何?”


    “故事先不談,阿鳶。”蕭璃看著王繡鳶,接著捏了捏她的臉,說:“你這臉蛋兒看著又圓潤了不少,點心就少吃點兒吧。”說完之後扭頭對侍女畫肆說:“畫肆把點心盒子撤了,再給阿鳶上杯茶,讓她刮刮油脂。”


    “你不懂。”王繡鳶像趕蒼蠅一樣拍開蕭璃的手,說:“書社那邊催的緊,我趕稿子時壓力太大,不吃點心不行。”


    “阿鳶是壓力大,你這又是怎麽了?”蕭璃問謝嫻霏,“也沒幾日未見,怎的看著就這麽憔悴了?”


    “阿娘,讓我,學著,管家。”謝嫻霏手捧著茶,目光呆滯,說話一字一頓。


    好吧,蕭璃了然。謝嫻霏素來懶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的散漫性子,讓她管家確實是苦了她了。蕭璃曾經暗自猜測,謝嫻霏之所以會與王繡鳶成為好友,就是因著繡鳶話多,一個人能說兩人份,那謝嫻霏便不必再說話了。


    “管家不是重點,重點是,謝伯母這是鐵了心來年把你嫁出去。”王繡鳶接過畫肆遞上來的茶水,一口喝幹之後,說。


    “哎,煩。”謝嫻霏往身前桌上一攤。


    “那麽不想嫁人,回頭我求求皇後娘娘把你召進宮做女官?”蕭璃玩笑道。


    想了想進宮後可能麵對的如山宮務,謝嫻霏眼前一黑,最後慢吞吞地說:“那,我選擇嫁人。”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楊蓁一般妖孽,十幾歲年紀,就可以將宮務搭理得井井有條,上下滿意的。而且最重要的,做女官,太累了。


    “對了,畫肆。”突然想起了什麽,蕭璃對剛在她身邊站定的畫肆說:“去庫房把前些日子皇後娘娘送來的綢緞拿來。”


    蕭璃不常用明麗的顏色,所以那些顏色的錦緞便常常拿來送人。畫肆點點頭,轉身去取。見畫肆走遠了,蕭璃湊近兩人,低聲說:“阿鳶,上次叫你拿的話本子你帶來了嗎?”


    “就是那本小娘子主動勾搭小郎君的話本子嗎?帶來啦!”說著,王繡鳶從左邊靴子中抽出半個冊子,接著又從右邊靴子抽出剩下的冊子,合起來,遞給蕭璃。


    “阿璃,你看這個做什麽?”謝嫻霏不解,往日看話本,蕭璃素來偏愛那些遊俠兒打打殺殺的故事,對這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從來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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