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霍畢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倒是了解裴晏。”


    本在想著事情的蕭璃聽了這話,愣了愣,然後才淡淡說道:“不是我了解他,隻是他既要做名臣,如此不過是基本。”


    這倒是。


    霍畢點點頭,歎了口氣,道:“自虔州潰壩,裴晏他睡過覺嗎?若是沒記錯的話,他身上的傷還未痊愈吧?”


    還有那個章臨,跟在裴晏身邊忙前忙後,偶爾回府也是倒頭就睡,即使是這般也不過隻能睡上兩三個時辰就要起身繼續去幹活了。


    蕭璃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緊,麵上卻仍是雲淡風輕,她淺淺飲了一口已經冷掉了的茶,說:“名臣良相又哪是那麽容易就當得的?”放下茶杯,蕭璃說起了別的:“燕必行這言而無信的家夥,既叫人傳了信,為何遲遲不到?”


    “剛來就聽見你在說我壞話。”粗獷而豪爽的聲音自頭頂上響起,蕭璃抬頭,見燕必行就蹲在牆上,戲謔說:“先生沒教過公主殿下,背後說人是非,非是君子所為嗎?”


    “燕幫主都做出了爬人牆頭的事了,難道還怕人議論?”蕭璃挑眉一笑,反擊。


    “嘖,來這官宦人家的府邸,我還從來沒走過大門。”燕必行輕巧地跳下來進了院子,左右看了看,然後說:“還是翻牆讓我更安心一些。”


    蕭璃:“……”


    “燕兄,你這麽多天做什麽去了?不打算捉拿張彪了嗎?”霍畢問。


    燕必行飛速地瞄了一眼蕭璃,見她全沒有說話的意思,這才撓了撓後腦勺,道:“既回了江南,自然是要讓幫中的兄弟幫忙,不然隻靠我一人要尋到何年何月?”


    其實當日燕必行跟著蕭璃和書叁一路穿越極險的隘口抵達吉州時,就已知道蕭璃此行的目的是救人。


    雖然燕必行並不清楚她要救的是何人,但隻看蕭璃為了救人甚至顧不上自己安危的模樣,就知道她要救的人定然非同尋常。


    他們追著記號一路尋到了山林之中,這才分開尋人。等燕必行再次見到蕭璃時,她已沒有來時的焦急之色。她手裏捏著一個寫滿了字的白色布條找到他,讓他跟她去尋兩人。


    “去虔州尋人?”燕必行當時眼睛都快瞪出來,“你已經三天兩夜未睡了,便是鐵人也沒這個熬法。”


    “尋人要緊。”蕭璃說罷,又低頭去看手中的布條。燕必行跟著看了一眼,那上麵的字他倒是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全不知在說些什麽。


    於是燕必行就看著蕭璃閉著眼睛默了幾篇太史公記,然後睜開眼睛,報了個地址,道:“走吧。”


    那時燕必行已經完全放棄了理解蕭璃的行為,傻傻點點頭,就那麽跟著走了。他們到了虔州,尋到了蕭璃所說的地址,竟然真的找到了藏身其中的兩人!


    蕭璃並沒有現身,隻讓他找到那兩人,然後護送兩人去到荊州,交給她在荊州的人手。


    “那兩人是什麽人?”當時燕必行問。


    “我並不知。”蕭璃道。


    “不知道你還這樣點燈熬油地奔波?”你堂堂一國公主,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那時蕭璃已經三日三夜未曾休息過片刻,一雙眼睛紅得像隻兔子,精神卻不錯。


    “我雖不知,但可以猜一猜。”蕭璃說:“其中一人腰間掛著工部的墜牌,想來是工部的人。我不認識,看來官職不高,應當是工部員外郎或以下。工部小吏,虔州,燕幫主,你能想到什麽?”


    “虔州壩!”燕必行想也不想說道。


    “是,定與虔州壩有關,說不定會牽扯到整個江南水利。”蕭璃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自認識蕭璃此人以來,燕必行見過她冷笑,譏笑,甚至怒極反笑,卻獨獨未見過她這樣真切的笑容。


    “看來他這次是捉到大魚了,不錯,不輸本公主。”


    *


    燕必行才帶著兩人渡了江就聽說虔州潰壩,心知這兩人極為重要,快馬加鞭把兩人送到荊州,之後又尋到荊州分舵,組織人手來虔州賑災,這才遲了這麽些時日。


    “燕幫主帶人前來賑災?”聽見燕必行細數帶來的人手和征集到的錢糧,蕭璃訝異。


    “自然。”燕必行理所當然地回答:“百姓流離失所,賣兒鬻女之事我這些年見得太多。我能做的不多,終歸是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蕭璃麵露動容之色,燕必行瞧見了蕭璃的表情卻‘哧’地一笑,問:“就許你一個還未到雙十的小姑娘為百姓之事奔波,卻不許我堂堂一幫之主做些事?”


    蕭璃一愣,繼而大笑出聲,說:“自然可以!”說罷,蕭璃提起茶壺,親自給燕必行倒了一杯茶,道:“今日以茶代酒,我敬燕幫主一杯。”


    燕必行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咂了下嘴,說:“要飲就飲烈酒,茶水太沒滋味。”


    這一次蕭璃沒有如往日一樣對他冷嘲熱諷,而是笑著說:“好,等此間事了,我回長安把兄長藏的那幾壇二十年梨花白搶出來,到時再與燕幫主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我說二位,飲酒作樂的事暫且放放,我們是不是得先把正事兒說了?”霍畢無奈打斷兩人這遲來的一見如故,開口煞風景。


    “霍兄弟說的是!”燕必行哈哈一笑,說:“你們速速跟我去看看我帶來的人手與錢糧,看應當用在何處。我這一路行來,並未見多少流民,想來此次賑災的主事官是個做實事的。既然如此,我這邊大可以與之協同合作,爭取盡快平息災情。”


    蕭璃與霍畢對視一眼,然後由蕭璃開口,道:“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一事要問。”


    “何事?”


    “燕幫主所轄船幫,可曾參與築壩材料運輸之事?”


    “應當有。”


    “應當?燕兄並不確定嗎?”霍畢追問。


    “在江南這片地界上,船幫擁有的船隻最多,任何船隊,哪怕官船都比不過。”燕必行解釋道:“我們又不是真的水匪,自然要多跑活計養活眾位兄弟。故而,上至官銀貢品,下至蔬果築材,能送的我們都送,能賺的錢我們都賺。”


    “所以……”


    “若有官府找到我們運送築材,這生意我們沒理由不接,所以我才說應當有。”


    燕必行此言從容坦蕩,全無心虛,隻有些許的疑惑,似是不明白蕭璃為何要問這些。


    蕭璃垂眸,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展開,推到了燕必行麵前。


    上麵林林總總寫著近幾年出事的河渠堤壩,還有船幫跑船送貨的時間,都是章臨所搜集到的信息。


    蕭璃雖未明說,可羅列出的種種意味著什麽在場三人心知肚明,燕必行越是看臉色就越差。


    “不可能!”


    啪地一聲,燕必行把那張紙拍在桌上,仿佛他用的力氣夠大,就能夠把這張紙拍到消失一樣。


    “不可能,”燕必行又重複了一遍,道:“我船幫的兄弟都是苦過來的,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受貪官庸吏之苦,他們怎麽可能會與那些貪官汙吏勾結做出這種事?!”


    “燕幫主,若是自己受過某些苦楚就因此幫扶有同樣苦楚的人,那這世間大半的紛擾都不會有了。而且……”蕭璃低聲道:“張彪難道就不曾苦過嗎?他最後又做了什麽呢?”


    燕必行此時仿佛一個被卡住了脖子的鴨子,嘴巴徒勞地開開合合,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作者有話說:


    阿璃是舉重若輕類型的,阿晏是舉輕若重類型的


    先是阿璃卷,然後阿晏卷,最後一起帶著朝臣卷,計劃通~


    朝臣:excuse me?


    *


    想起來忘了交代燕必行去幹什麽了,這章說一下。本來燕必行幫蕭璃護送證人是想隱晦暗示寫出來的,但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滄海隱晦暗示的東西已經很多了,這個就明著寫吧。


    *


    飛機晚點,已經累得腦子不轉了,明天起來修一下這一章


    這一周應該都是隔日一更,小可愛們可以稍微攢一下再看,我爭取下周把第二卷 完結!


    第99章


    說來諷刺, 燕必行與蕭璃初初見麵時,以北境之事狠狠地捅了蕭璃一刀。如今蕭璃拿這薄薄的一張紙,響亮地回了燕必行一個耳光。


    燕必行知道蕭璃和霍畢的為人, 不會以這種事欺騙於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船幫裏怕是真的有叛徒。


    深吸了一口氣, 燕必行開口:“若此事是真的,你們打算如何做?”


    蕭璃知道他們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規矩, 燕必行會去捉叛徒,但未必會願意將他們交給官府處置。左右蕭璃意不在船幫, 於是爽快說道:“此事禍首在江南道官員, 我隻想通過船幫把那些蠹蟲抓出來, 船幫的人自然是由燕幫主自己處理。”蕭璃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會跟主事的官員講清楚, 不會抹黑船幫和燕兄的名聲。”


    聽了蕭璃的話,燕必行自嘲一笑, 說:“若這紙上所記之事屬實, 還談什麽名聲?不成笑話已經不錯了。”


    “燕兄也不必太過悲觀。”霍畢見燕必行神色憤然,道:“我跟阿璃商討過,要做到此事, 未必需要牽扯很多船幫的人,隻需要買通幾個關鍵位置上的人便可。普通幫眾跑船運貨,哪裏知道他們運送的是優等還是劣等的築材呢?”


    聽到‘買通’一詞時,燕必行的臉狠狠的一抽。


    蕭璃揉了揉眉心, 扭頭白了霍畢一眼, 用眼神罵他不會說話。


    但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 蕭璃索性也跟著說:“船幫中必然有高層牽扯其中, 能影響到這麽多船線的人應該不多, 燕兄從身邊左右手查起,應該就會有收獲。”


    燕必行的臉又白了白。


    霍畢緩緩轉頭,翻了個白眼回來。


    天地良心,他倆到底是誰不會說話,他好歹顧及燕必行心情,沒有明說,蕭璃就差指著燕必行鼻子說他肯定有好兄弟背叛他了。


    蕭璃……蕭璃摸摸鼻子,發現好像確實是這麽一回事。但左右燕必行早晚要發現,早些做好心理準備也不是壞事。這麽想著,蕭璃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被接連插刀的燕必行:“……”我倒是也不介意你們委婉一點。


    *


    商議妥當以後,蕭璃與霍畢跟著燕必行去了他們船幫的分舵,查看他所帶來的物資和人手。等到了分舵,蕭璃發現燕必行帶來的物資多且雜,於是就讓書叁去尋裴晏,恰巧這一兩日裴晏會回吉州進行其他統籌安排,正好可以叫他過來看看。


    “燕幫主,你這是把你們船幫的家底給搬空了嗎?”蕭璃看著滿船艙的米糧,扭頭問。


    “這才哪到哪。”燕必行傲然一笑,道:“我船幫縱橫長江南北,家底才不止這一點兒。”想說他們船幫的兄弟素來生財有道,卻又想到這所生之財裏很可能有與貪官勾結所生的不義之財,臉色一黑,於是把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燕叔,孫叔的船馬上也要到了,你要不要去……”清亮的少年音自頭頂的方向傳來。


    蕭璃幾人此刻正站在船艙內,順著聲音抬頭看去,見一個少年快步跑下來。


    那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眼睛如同幼犬一般明亮清透,神色本是天真無邪,但他眼角還生著一顆淚痣,於天真俊俏中又添了一絲絲的豔。


    燕必行一聽見聲音就知來人是誰,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那少年本是直奔燕必行而來,下到船艙裏這才發現船艙中有別人,不由站定向蕭璃兩人看去,這一看,少年就愣在了原地,直直地看著蕭璃。


    燕必行並未發現少年的異樣,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後背,對蕭璃和霍畢說道:“這是我們船幫的少幫主,令狐翡,叫他阿翡就好了。”


    說完,他看向少年,也就是阿翡,這才瞧出了他的不對勁兒,正要開口問,卻聽見阿翡喃喃道:“我不是做夢吧,公主殿下?!”說完,還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燕必行和霍畢:“……?”


    蕭璃:淡定,淡定,這眼神她熟,從前長安那些常看她打馬球的少年少女們都是這種目光。這一位八成也是她的崇拜者,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少年名叫令狐翡,正是燕必行結義兄弟令狐允之子。當年令狐允全家遭張彪殺害,唯獨令狐翡去長安看望外祖而逃過一劫。那之後令狐翡就在長安外祖家長大,一年前被燕必行接來江南,立為少幫主,跟著幾位堂主熟悉幫務。


    燕必行想著,左右他這一輩子自在無羈,也沒打算娶妻生子綁住自己,等阿翡再大一些就把船幫傳給他,自己無牽無掛,大可以去江湖上逍遙自在。


    “叫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給你處理幫務,你自己在外逍遙自在,燕必行,你這算盤打得倒是美得很啊。”蕭璃聽完燕必行的解釋,語氣涼涼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銀鞍白馬度春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海暮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海暮夜並收藏銀鞍白馬度春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