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大小姐,大小姐,她出事了!”


    *


    春華殿


    “禦花園那邊喧喧嚷嚷,所為何事?”範貴妃問。


    “回娘娘,聽聞是兩名掃灑宮女為花叢剪枝時,發現了個衣衫不整的羽郎將,受驚尖叫,驚動了路過禦花園的陛下。”春華殿宮中女官低頭回稟。


    坐在範貴妃身邊的範煙眉心微蹙,這與她所想的有些不同。按照計劃,那兩名宮女發現的應該是交頸纏綿的楊蓁和盧濯兩個人才對……


    範煙與姑母對視一眼,心下雖仍有些疑慮,卻也不算太過慌張。就算被楊蓁逃過也無妨,盧濯身上還有一方帕子,她有信心,就算是楊蓁本人在場,怕是都分不出真假。


    女子名聲,不易守護,想要損毀卻再容易不過。隻要那方帕子一出,再加上之前盧濯刻意的行為……那麽楊尚宮與羽郎將私通的罪名,就會像泥點子一樣,沾在楊蓁身上,甩也甩不脫。到時候即便有穆皇後力保,她也做不得這個尚宮大人了!


    “還有這等事?”範貴妃嫵媚一笑,似乎是來了興致,道:“本宮倒是要去瞧瞧,是何人如此大膽。”


    說罷,範煙扶起範貴妃,兩人在宮人們的簇擁下,往禦花園走去。


    *


    “嘩——”刺骨的冷水潑在了盧濯的臉上,讓他的神智逐漸回籠。他雖然漸漸醒了,但腦子仍有些不太清醒,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他記得他遞了加了料的那個櫻桃饆饠給楊蓁,楊蓁見他滿頭是汗,從袖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水囊讓他飲用,他心中歡喜,便未曾猶豫地喝了,還吃了另外一個饆饠,然後……然後他就沒了記憶。


    他現在腦袋昏昏沉沉的,想不明白經過,又一盆水潑來,他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就看見陛下遠遠地坐著,冷冷地看著自己,他的身側還站著範貴妃,還有……範煙。更遠處,還站著一個宮妃模樣的女子,盧濯想起來了,那是一個最近頗為得寵的宮女,被陛下封為了寶林。


    這下盧濯徹底清醒了過來,他連忙爬起來跪下,“陛下恕罪!”


    “恕罪?”榮景帝冷哼一聲,問:“恕你何罪?”


    這時,郭威郭統領也聞訊來了,他一見到盧濯就皺起眉頭,怒道:“當值期間,竟然偷懶耍滑!”說罷,自己也跪下向榮景帝請罪。


    榮景帝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這個盧濯衣衫不整,顯然不僅僅隻是偷懶耍滑所致。要榮景帝說,這人定是在此私會某個宮女,鼻翼動了動,榮景帝怒色更勝,他說不得還用了什麽髒藥,藥勁兒過了,身子疲憊,這才昏睡過去。


    榮景帝明白郭威的意思,這事兒說到底不怎麽好聽,他也不願把事情鬧大。至於與他私會的宮女,私下再查也無妨。


    “你的人,你處置,朕不想再見到此人。”榮景帝煩躁道。


    盧濯抬眼偷偷朝範煙瞄去,見她微微點頭,於是下定決心,掙紮了起來,一邊掙紮還一邊喊:“陛下,陛下恕罪,臣……臣隻是……”


    掙紮間,有什麽東西從胸前衣襟處掉了出來。


    那是一方絲帕,落地發出‘當——’的一聲,眾人看去,發現原來絲帕中還包裹著一支首飾,這才發出了那樣的聲響。


    那首飾半露未露的,單單隻看露出的部分便知道,那絕非什麽便宜貨,絕不是普通宮女能擁有的!範煙瞳孔一縮,暗道不好,未等她多加思索,又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禦花園怎麽這麽熱鬧?哎?皇伯伯怎麽也在?”蕭璃不知道從哪裏晃悠了過來,一派輕鬆,見到榮景帝板著臉,一愣,道:“這是怎麽了?”


    榮景帝此刻懶得搭理蕭璃,他揚揚手,讓侍衛撿起首飾。


    打開絲帕,首飾露出全貌,範貴妃見了,眼睛瞬間瞪大。範煙一驚,朝蕭璃看去,卻見蕭璃嘴角一勾,正要開口,卻被另一個聲音搶了先。


    “這不是貴妃娘娘的丹陽蝶舞步搖嘛?”站在遠處的那位李寶林不知何時來到了前麵,她不著痕跡倚在榮景帝身邊,訝異出聲。話一出口,才發現此言不妥當,然後連忙捂住了嘴。但她卻沒什麽怯怯的神色,眼中反倒滿是坦然。


    蕭璃聞聲向李寶林看去,然後一愣。


    榮景帝看了一眼李寶林,沒露出什麽怒色,然後他冷冷地看向一旁的範貴妃,沉聲問:“這是怎麽回事?阿朝說的可對?”


    與宮女私通和□□後宮,可全然是兩碼事!榮景帝怎麽都沒想到,這大膽的侍衛竟然偷到了自己的頭上!一時間隻覺得怒火中燒。


    “陛下!”忽然,範煙撲通一聲跪下,重重磕頭,道:“臣女有罪,求陛下恕罪。”


    未等榮景帝發問,範煙繼續道:“這支步搖,姑母早就賜給了臣女。”


    “哦?那它又是怎麽跑到盧濯身上的?”榮景帝沉聲問。


    “那是因為……”範煙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深深叩首,道:“因為那是臣女相贈!”


    範煙深知此話一出,便再沒回頭路,但是她也別無選擇。


    “事關女子名節,範小姐慎言。”蕭璃開口說道,聲音中帶著讓人不太懂的怒意。事實上,在榮景帝喊李寶林‘阿朝’時蕭璃的臉色就變得很差,寬袖中的手臂隱隱有些發抖,幸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範貴妃和範煙身上,故而沒有人注意到蕭璃的失常。


    過了一會兒,蕭璃才終於緩了過來,按照計劃中開口。


    她話音一落,範煙便忍不住直直朝她盯來。事到如今,範煙哪裏還想不明白,這支步搖,雖然看起來劍指貴妃,實際上卻是意在自己。


    一來時間短,她們尋不到自己的貼身之物栽贓,隻能從貴妃處下手,二來,蕭璃是算準了自己為保姑母,會出來頂罪!一個是後妃偷情,一個是外臣之女私相授受,是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從蝶舞步搖出現在盧濯的身上起,便注定範煙隻有這條路可走,就如她自己所說,女子名節之事最是掰扯不清,無法自證。大局為重,她絕不能讓這汙點落在姑母身上!


    “陛下,臣女在宮外偶然識得阿濯……盧濯,便心生愛慕……”範煙低著頭,咬著牙,說:“自那以後,便時常與他在宮外相會,盧濯也時常去東市買些臣女喜愛的吃食……陛下,此事是臣女不知好歹,與姑母全無幹係。”


    榮景帝聽了,臉色緩了緩,他示意了一下郭威,讓他去查。範煙所說之事詳細,倒不像是憑空捏造。單單一個常去東市買吃食的事情就很容易查證。


    範煙話已至此,其實榮景帝已然信了大半,他冷聲道:“哼!你確實不知好歹!朕憐你遭遇,這才允許貴妃召你入宮陪伴,可你卻這般給你姑母丟人!”


    “臣女有罪。”範煙心中一鬆,也不再辯解,隻是領罪。


    “哎,皇伯伯,這事兒您怎麽能隻怪範小姐呢?”蕭璃忽然開口了。


    在場眾人俱是驚訝,沒想到蕭璃會給範煙說話。就連範煙和範貴妃都驚疑不定地看向蕭璃。如今朝堂上形勢頗為明顯,三皇子一派,裴晏一派,蕭璃一派堪稱三足鼎立之勢。裴晏隻忠君上,今後不論誰人登位都礙不到他,可三皇子與蕭璃,爭鋒之勢明顯,或許要以不死不休為終局。如此境況下,蕭璃竟然會為範家的人說話?


    榮景帝倒是沒太過驚訝,隻是頭疼。他知道蕭璃一貫是這樣,在平康坊惹下的種種事情,追根究底都是給女子出頭,也不知她是哪裏落下的毛病,天天想著打斷誰誰誰的三條腿,他看都沒眼看。


    “你有想說什麽?”榮景帝沒脾氣了,隻希望蕭璃趕緊把話說完,了結了今日的事。


    “皇伯伯,我隻是覺得,這女孩子嘛,難免耽於情情愛愛,情有可原。”蕭璃先是笑笑,然後臉色一變,道:“但他就不一樣了!”說罷,一腳踢上盧濯的後背,把他踢倒在地,道:“範小姐不在宮內當值,你可還在宮內當值呢!你就是這麽護衛宮城,這麽保護我皇伯伯的?!”


    聽了蕭璃的話,榮景帝眼睛一眯,而後看向盧濯,麵色不善。


    是啊,範煙不過是個無知的小娘子而已,但盧濯可是羽郎將,職在護衛宮城!


    “還有,這步搖那麽貴重,人家贈你,你就收了?你還要不要臉?”仿佛還不解氣,蕭璃又踹了盧濯一腳,直接把他踹得吐了一口血出來。


    盧濯這一口血噴出來,形容很是淒慘,蕭璃卻滿臉驚訝道:“本宮就這麽輕輕踢一腳,你就吐血了?你擱這碰瓷本宮呢?”說完,蕭璃蹲下,捏著盧濯的臉仔細看看,才道:“喲,還真吐血了,你這身子骨也不行啊,你真是護衛宮城的羽郎將,不是那些一步三晃的文臣嗎?”


    罵完了,蕭璃手一甩,盧濯的腦袋又嘭一聲摔到地上,蕭璃站起身,一邊拿出手帕仔細擦手,一邊不陰不陽地對郭威說:“大統領,活幹不好可以不幹,可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蕭璃!你說什麽呢?這是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


    “哦,抱歉抱歉,皇伯伯,那我換個詞。”蕭璃咧嘴一笑,說:“幹不了就不幹,不要屍位素餐!”


    榮景帝無語,蕭璃還真就是換個詞兒把話重說一遍。


    範煙此刻滿心疑惑,不明白蕭璃為何要向郭威發難。郭威雖然一直看不慣蕭璃,可郭安與蕭璃關係卻一直不錯,郭寧更是一心為蕭璃做事!她這樣,不怕郭寧對她寒心?不對,蕭璃此舉不可能隻是要對郭威發難……


    “郭威!”果然,榮景帝臉色極差,喊道。


    “臣在。”


    “郭威護衛宮城不利,罰俸半年,還有,給朕好好整頓禁衛軍!”


    “是!”


    “郭師父。”蕭璃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剛剛當麵給郭威穿小鞋,笑嘻嘻地說:“這個,您可得好好查查,到底是怎麽濫竽充數進來禁衛軍成了羽郎將的。”說完,又踢了盧濯一腳。


    盧濯這一日下來,連驚帶嚇,又被蕭璃狠踢了三腳,癱在地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範煙看向盧濯,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了蕭璃的謀算!


    陛下素來信任郭威,跟本不會因為蕭璃這三言兩語而動搖!她真正想做的,是讓陛下徹查整頓禁軍!郭威之前頂不住勳貴官員的關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兵部往禁軍裏塞人,如今得了聖命,自然能名正言順地把那些濫竽充數者剔除!


    這件事情若是鬧大,但凡有哪個禦史推波助瀾,引出此事的盧濯定然沒有好果子吃!不,盧濯不過一個小蝦米,真正沒好果子吃的,是把盧濯塞進禁軍的刑部尚書,他的親叔叔,盧尚書!


    已想明白前後因果的範煙抬頭,死死地盯著蕭璃,身上止不住得發冷。


    作者有話說:


    50w撒花~


    用了148和149兩章寫完了原本屬於148章的大綱內容,這麽推算,離完結還得有30章orz


    第150章


    “範小姐, 陷於自己的詭計之中是何等感受?”蕭璃站著,俯身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範煙,問道:“滋味兒怕是不太好吧。”


    榮景帝發落重重懲治了盧濯, 又下旨讓郭威整頓禁衛軍之後就帶著李寶林離開了。範貴妃因受範煙牽連,被罰禁足十日, 至於範煙,則被榮景帝罰去了長安郊外的皇家庵堂思過, 期限未定。當然了,這事兒太不成體統, 對外自然不會如實說, 隻說貴妃染病, 範煙憂心姑母,自請去庵堂祈福。


    戲既然已經散場, 那麽觀眾自然也紛紛離開,唯有範煙仍跪在原地, 等著宮中嬤嬤來此押她去皇家庵堂。


    範煙抬起頭, 看著蕭璃,諷刺道:“公主殿下這一局是贏了,卻也不必落井下石。”


    蕭璃並無什麽得意之色, “我若是落井下石,便不會為你說話。”


    “哈。”這話讓範煙笑了出來,她微微抬高聲音,反問:“公主殿下, 您這哪裏是為我說話?你這是項莊舞劍, 意在沛公!恐怕不久之後, 刑部就要改姓了吧。”


    “範小姐聰敏, 確實不可小覷之。”雖然被道破了心思, 但是蕭璃全無懼色,事已至此,範煙自己也明白,刑部尚書肯定是保不住了。


    “我錯了。”範煙忽然道,“錯得離譜啊。”


    “範小姐自認錯在何處?”


    “我錯就錯在不該打草驚蛇,更不該因小失大。楊蓁也好,裴晏也好,除掉了他們有什麽用?”範煙閉眼搖了搖頭,然後忽然睜開眼睛,目光銳利地投向蕭璃,說:“你才是我們應該不惜一切代價除去的!”若是當時在江南道就知道會有今日,她拚著自己被牽連,也定要殺了蕭璃!


    蕭璃閉上眼睛,低聲說了句‘無藥可救’。


    “隻是,還想請公主殿下為煙解惑。”範煙問:“這一局我輸得徹底,你未必就不能以今日事要了我的性命,為何卻沒有這樣做?”


    “要了你的性命?”


    “是。”範煙道:“我以為經過牡丹苑一遭,殿下心中已欲將我除之後快。”


    “是,你說的沒錯。”蕭璃痛快點頭承認,“我確實想讓你死,尤其是在知道你竟膽敢算計裴晏之後。”


    範煙盯著蕭璃,眼睛一眨不眨。


    “但是範煙,死實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蕭璃垂目,看著範煙,淺笑一聲,說:“本宮要你活著,親眼看著範家怎樣一步一步覆滅,親眼看著,你們所做下的種種惡事,怎麽一一報應回來。”


    蕭璃微微俯身,湊近範煙,四目相對,蕭璃清冷的聲音如寒冰一般將範煙包圍——


    “權勢,地位,無上的榮耀?範煙,你會親眼看著這些,一樣一樣,離你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無影無蹤。”


    說完,蕭璃直起身子,看著遠處走來的身影,微微一笑,說:“嬤嬤來了,本宮便不打擾範小姐‘祈福’了。”


    “範小姐,這‘福’,你可要好好地‘祈’啊。”


    *


    “那個李寶林,究竟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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