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領頭,他在戰場上替褚帥擋箭,受了腿傷,有些不良於行,卻看著仍舊精神奕奕,大夫人在他旁邊,身後是大房的一群兒女。


    隨安提著燈籠跟其他丫頭一起躬身貼在路邊,好不容易等這群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要抬頭,直覺有危險,視線裏停下一雙五彩金線靴子,再往上,大紅色披風映入眼底。


    暗罵了一聲自己倒黴:“請九爺安。”


    褚翌看她一眼,突然道:“你最近來老夫人院子倒是勤快。”莫不是改變了主意想留在自己身邊,所以上趕著來巴結母親?


    隨安卻被他話裏的那個“勤”字嚇了一身冷汗。她可不就是勤快,除了頭一次是老夫人召見,其餘的好幾次都是她主動來的,催了紫玉開庫房,催紫玉拿東西給林先生一家布置房子……


    想到這裏整個人都不好了,恨不能立即跪下抱了九爺的大腿說自己清白。


    第七章 暗湧


    褚翌隻是習慣性的諷刺她一句,哪裏想到她已經考慮了那麽多,低頭再看她一眼,嫌棄道:“你今年也十三了吧,怎麽個頭還這麽矮?”自己一低頭都能看見她後腦勺了。


    隨安深恐他說出自己不長個頭光長心眼子的話來,身邊這麽多人,到時候她的名聲還要不要,連忙道:“九爺,奴婢比起進府的時候已經長高了不少了,奴婢還能長的。”


    褚翌嗤笑一聲,轉身走了兩步,隨安剛要鬆口氣,一顆心立馬又提了起來。


    “今天晚上的功課我還沒寫完呢,正好你來了,伺候我寫完再走。”


    隨安內牛,恨不能買塊豆腐撞死。九爺從來也沒寫過功課,這是不知道想到什麽法子準備折磨她。


    兩人正說著話,前頭請安的大爺已經出來了,見了褚翌道:“母親有些不舒服,你進去看看,我去請大夫。”


    褚翌一聽連忙應是,匆匆進了徵陽館。


    隨安也隻能跟上。


    徵陽館裏頭靜悄悄的,她不確定紫玉是不是已經告訴了老夫人,又心裏存了僥幸,希望老夫人能夠先問一問方大娘,時間上也有個緩衝,這人隻要過去最難受的那段時間,其餘的也就好熬了。像她當初,娘死了,爹也眼看著不行了,她心慌意亂難受的恨不能隨著死了,一家人在地下團聚,可後來,賣了自己,爹也救了回來,日子熬過去,也便覺得當初的那痛不算難了。


    褚翌的腳步放輕,隨安則緊張的雙手握拳貼在身旁。


    見九爺過來,立在門口的紫玉連忙打起簾子,她見隨安去而複返,使了個眼色給她。


    隨安趁機留在了外頭。


    老夫人居住的正屋不同上次她來時一般熱鬧,這次靜悄悄的沒有聲音,院子裏頭也格外壓抑。


    褚翌進了屋子,發現平素在屋裏伺候的丫鬟一個也不見,他不由的抬高聲音叫了聲:“母親?”


    “你來了?!”老夫人的聲音比平素低了一個調子,顯得有些氣力不足。


    褚翌心中一緊,連忙三步並兩步轉過屏風去看她。


    老夫人背靠著茜紅色的大迎枕,神色略帶了一點疲憊,見了褚翌臉上帶出一點溫和的微笑。


    褚翌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汗,也不要坐,就跪在腳踏上拉住老夫人的手道:“大哥才說母親不舒服,母親哪裏不痛快,給兒子說說。”


    老夫人輕笑:“我沒事,就是多吃了幾口糟鵝掌,積了食,胃裏有些不舒服,待一會兒就好了。”又吩咐了自打褚翌進來就站在一旁的徐媽媽:“你給他拿個凳子坐,你看他這麽大了,還動不動的就跪在我跟前,跟個小孩子似得。”


    褚翌這才看見徐媽媽,不好意思的站起身來,嘟呶道:“徐媽媽。”


    徐媽媽笑著果真端了一個錦凳放在床頭。


    褚翌一直拉著母親的手沒有鬆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老夫人來回看了好幾眼。


    徐媽媽就笑,意有所指的對了褚翌道:“九爺放心,老夫人還要好好的看著您娶親生子呢,這身子骨有什麽不舒坦啊,見了你也就舒坦了。闔府誰不知道,九爺就是老夫人的靈丹妙藥。”


    “瞧瞧你徐媽媽,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促狹。”老夫人拍拍褚翌的手,笑著道:“我好多了,你來時正跟徐媽媽說眼看著就要進了臘月,你的功課是不是該停一停了,正好林先生的家眷也才接了過來,讓人家一家四口好好團聚團聚……”


    一說這個,褚翌就高興了,“母親,真的可以不去上學了?那書房椅子我坐上就打瞌睡,平日裏我多精神,偏林先生的聲音聽在耳朵裏頭,那叫一個心煩意亂……”


    “那也不能不學,等你父親回來,知道你一直上學,總不好捶你。”褚帥最篤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幾個成年的孩子小時候沒有不挨揍的,就是褚翌,是最寵愛的老來子,那也曾經挨過巴掌。


    談論起父親,褚翌意氣風發:“母親,將來我也要帶兵,做大將軍。”小時候還指揮了仆人當士兵,自己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現在大了,可對帶兵的渴望不降反升。


    老夫人就笑:“天底下哪裏有那麽多叛亂叫你們爺們去打,不叫你去上學,可你的功課卻不能荒廢了,好好把大字練好了,你父親回來可是要看的,你寫的好些,他也高興。”


    母親訓話,褚翌站起來恭敬的應是。


    母子倆又親親熱熱的說了一陣子,徐媽媽看著這會兒眉眼舒適的老夫人,就在心裏歎了口氣。


    紫玉過來說,常給府上看病的宋大夫過來了。


    老夫人連忙擺手,支使了褚翌,“我這會兒都好了,快打發他回去,記得給診金,你也不用再過來了,得閑好好念念書……,你若是不去書房,隨安那丫頭……”


    褚翌唯恐母親這就說把隨安安放到自己房裏的話,連忙道:“我還是去書房,那裏清淨,若是在我屋裏,指不定誰就過去找我說話,也沒空看書。”


    徐媽媽也道:“九爺說的在理。”


    老夫人這才說道,“罷了,就依你。”打發了褚翌出去不提。


    褚翌一出來,大爺就問:“母親怎麽樣了?”


    “已經歇下了,說是積了食,消散消散就好了,大哥還是請了大夫回去吧。”


    他這樣說了,大爺也隻得作罷,率先往外走。


    隨安偷瞄了褚翌一眼,見他臉上沒有怒色,方才放下心來,小聲跟紫玉道了別隨著褚翌也往外走。


    黑漆漆的夜晚,燈籠裏頭豆大的燈光說是照明,其實也照不了多少範圍,隨安八字軟,緊緊的跟在褚翌身後。


    褚翌走了兩步站定,蹙著眉頭突然轉身,隨安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然後就聽了褚翌沉聲問話:“你今天來老夫人院子找誰?說了些什麽?”


    兩句話就把隨安的心給提溜了起來。


    見隨安麵色有異,褚翌眼底閃過冷光:“你跟我過來。”


    徵陽館上房,徐媽媽待人都走了,麵上笑容溫和的說道:“也是好久沒伺候您了,今晚讓奴婢給您值夜吧。”


    老夫人搖頭,“用不著,這算什麽大事,跟從前那些事比起來,這都不算事。再說,也早就知道了的。隻是到這會兒,我就是替他隱瞞,也瞞不了幾日,重孫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我能說什麽?人倫羞恥不顧,他那點子名聲也不要了!”說著說著聲調就揚了起來。


    徐媽媽聞言低首愴然,當今士林最重名聲名節,偏他們大老爺愛色,即便上了戰場,也竟然不顧軍規納了一房妾室,得知此事的老夫人還要替他遮掩,免得被禦史曉得,一紙彈劾驚了朝野,到時候褚家兒郎熱血疆場的功勞大還是褚大老爺身為元帥戰場納妾的笑料大?


    “也罷了,拘著林家人,不要讓他們滿府裏亂跑,等他回來再處置吧。”老夫人歎息。


    徐媽媽勸道:“您也別太放在心上,大老爺一向用兵如神,奴婢覺得其中另有內情也不一定呢。”


    老夫人冷笑,手裏的和田白玉茶盅一下子砸在床邊的小桌上:“他用兵如神是真的,這貪花好色也是真的,哪個都假不了。眼看著坐六望七的人了,孫子曾孫都跟在身邊,這種事,哪怕是長齡他們做的,我也不會這麽憋悶。你讓我這張老臉怎麽出的去門?”


    徐媽媽看著仍舊麵容白皙,美貌斐然的老夫人,也忍不住淚濕眼眶,低低叫了一聲:“姑娘”。


    雖然叫著老夫人,可今年到底也不過才三十六歲,可恨皇家為了籠絡武將,硬是將已經定親的姑娘賜婚嫁給了一連死了兩任妻子的大老爺。老夫少妻,本就委屈了姑娘,沒想到大老爺並不珍惜,這麽大的年紀,仍舊不斷納妾。


    可即便徐媽媽心裏同樣怨恨大老爺,卻不能火上澆油,還是勸道:“那林先生的妻妹能誓死不從嶺王,逼得林先生上了戰場,卻又從了大老爺,可見也是個貪生怕死水性楊花的東西,這樣的女人進了上京,也不過是個人人鄙夷的玩意兒……,隻怕這其中真的另有內情才是,您也消消氣,就是怪罪大老爺,也要看七爺跟九爺的麵子,您瞧瞧,九爺一聽說您不舒服,臉色都白了。”


    說起兩個兒子,老夫人臉上少了幾分怒意,擺了擺手:“老七已經成家,他——,好好地就行,我也不指望他多孝敬我,隻是老九的親事,我必定要自己做主!”


    老夫人生的七爺得了當朝的平郡王青眼,娶了平郡王的獨女德榮郡主,成了郡王爺的女婿,一年倒有半年要住在嶽父家裏。


    “話可不能這麽說,七爺多孝敬您?就是郡主,我看她對您也隻有尊敬的,您對小輩們又一向寬和,就是大爺,奴婢看著也守規矩,知道孝順。”


    老夫人嘴角多了幾分笑意:“算了,老七能跟德榮夫唱婦隨,我也就知足了。”接下來卻是話鋒一轉,“隻是老九的親事……,他的性子可不跟老七一樣,到時候咱們倆可得好好看看。”


    徐媽媽勸了老夫人回轉,連忙笑著重新端了熱茶,挑亮了燭火,兩個人熱熱鬧鬧的談論起這京中適齡的小娘子們。


    第八章 贖身,想都別想


    被褚翌帶回錦竹院的隨安則不怎麽好過。


    褚翌雖然是小兒子,可他輩分高,這錦竹院算得上是府裏頭一等的好院子,不僅寬闊明亮,更建築大氣,比起老夫人所在的徵陽館都不差分毫,兼之每次府裏擴建或者大修,老夫人必定要給他重新粉刷收拾,所以錦竹院稱得上是個富貴窩。


    隨安進府幾年,也有幸來過幾次錦竹院,但次次感受不同,這次尤其強烈。


    單說九爺這個人,性格就如同這錦竹院變幻多端的風格一樣,在老夫人麵前是個頑皮的兒子,在先生麵前是個桀驁的弟子,在兄長跟前是個聽話的弟弟,在仆從們麵前,那絕對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子。


    對隨安來說,陰晴不定還是小事,他性格裏頭的冷酷乖張更叫她膽寒。


    即便她已經伺候他多年,說要什麽主仆情分,恩賞之類,那也是沒有的。


    所以隨安也從沒指望他能過幾年主動發還身契將她放出去。


    錦竹院裏頭伺候的丫頭婆子都是老夫人精心選出來的,就這樣聽說過段時間就有人在九爺跟前犯了錯要被杖責出去。


    這次被九爺逮住,隨安其實已經做好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準備,但是,一件事,聽在旁人耳朵裏是個什麽意思,那還要分說話的人怎麽說。


    尤其是根據之前在徵陽館紫玉透露的意思,她思忖著,莫不是老夫人其實先前已經知道了褚帥納妾的事?


    可這種事,隻能猜測,不能明著去問。


    錦竹院的大丫頭蓮香見了隨安,眼底閃過詫異,不過當著褚翌的麵還是很客氣:“隨安妹妹可是稀客。”叫了自己身邊跟著的小丫頭子去給隨安倒茶,她則跟另一個丫頭荷香一起伺候褚翌更衣。


    褚翌丟下一句:“你去書房等著我。”就進了裏間。


    隨安知道他說的書房是錦竹院裏頭的書房,主動過去等褚翌,正好她也趁這個機會想想待會兒該怎麽說。


    是站著說還是跪著說,是說兩句就開始表明心跡痛哭流涕還是堅定的表達自己對九爺忠心不二?


    褚翌過來的很快。


    天氣很冷,書房的炭盆剛升起來,可隨安背後已經出了密密實實的一層汗。


    “你去給我拿一碗冰塊過來。”他笑著吩咐蓮香。


    蓮香見他心情還好,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九爺,您要冰做什麽?”


    褚翌不耐煩:“我讓隨安用這個磨墨試試。好了,叫其他人也都下去。”


    蓮香一聽這個,連忙去準備,很快就拿了一碗冰塊進來。


    隨安見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褚翌笑:“你已經曉得我要做什麽了是不是?聽說女人小日子來的時候,吃了冰,以後不僅月月痛苦難忍,將來生孩子也要遭大罪……”


    隨安麵色發白,卻還強忍著懼怕道:“九爺,就是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欺瞞您。”


    “你在我身邊也不短日子了,曉得我的手段,這很好。那你就說吧,把你知道的,猜測的,都說出來,記住,我要聽實話,還有,你的心裏話,若是膽敢有一絲謊話……”


    隨安被嚇得連忙提了裙擺跪在地上,也不管地磚冰冷:“九爺,奴婢不敢。”將自己從方大娘那裏聽來的話還有自己之後找紫玉的事都說了出來。


    “方大娘仿佛是猜到,猜到大老爺納了林太太的妹子,就想告訴老夫人,奴婢以為,她雖然想立功,可心還是朝著老夫人的,是忠心為主的。”


    “這個不用你說,你接著說其他。”褚翌的聲音凜冽,這時候的他一點也不像那個在母親麵前天真懵懂的少年,而是一個真正的冰冷的男人。


    “奴婢出來之後,紫玉姐姐當值的時候跟老夫人說了這事,後來紫玉姐姐說老夫人當時什麽也沒有說,看著也如往常一般,就是飯用的不多,還叫了丫頭們都退下,隻留下徐媽媽一個人說話。剩下的,就是大爺來了,老夫人說不舒服。”


    褚翌盯著跪在地上嚇得的顫顫巍巍的隨安,一直看到她搖搖欲墜,才開恩道:“起來吧。去炭盆那邊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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