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爺從小到大的毛病,唯獨這個最瘮人,這是暴躁極了的征兆。


    紫玉不再繼續說話,匆匆道了一句:“你好好伺候著,我先走了。”說完帶了那站在院門口的粗使跟小丫頭走了。


    隨安親手插了院門,回到耳房門口,戰戰兢兢的問道:“九爺有什麽吩咐?”


    “閉嘴!滾!”


    “是。”


    三更天的時候,王子瑜口幹舌燥的掙紮著醒了過來,看見坐在床邊的隨安還以為自己做夢。


    “表少爺可是渴了?”


    王子瑜點了點頭:“又渴又餓。”還想解決一下人生大事。


    打量了四周:“我這是在哪兒呢?九哥兒呢?”


    “是褚府我們九爺的書房院子裏。”隨安端了溫著的蜂蜜水過來,又輕聲問:“表少爺可有什麽想吃的?”


    兩個小廝也都站了起來,等著吩咐。


    王子瑜不好意思,“這裏有什麽現成的拿來我吃點就行,要是沒有,就算了。”


    “奴婢做了些麵條曬幹了,要不給您煮一碗?”


    王子瑜連忙點頭,“有勞了。”


    等隨安走了,伸手招了自己小廝過來,先打一下腦袋:“我醉了怎麽不叫我回家睡?”趿拉著鞋子,扶著小廝慌慌張張的去更衣。


    書房小院雖然沒有廚房,卻有個小小的茶房,今夜爐火也沒滅了,熱水是現成的,隨安切了蔥花,又從吊著的籃子裏頭拿了兩個雞蛋,用小鍋燒熱,放了油蔥花,做了一碗香噴噴的荷包蛋麵。


    解決了生理問題的王子瑜看著麵條口水橫流,一邊吃一邊誇讚:“隨安你這水平趕得上春風樓大廚了。他那一碗麵可是十兩銀子。”


    一說到銀子,隨安頓時覺得親切。她可不是缺銀子,快缺瘋了!


    “表少爺謬讚了,您這是餓了,才覺得麵好吃。”


    十三四的豆蔻少女,如花蕊初綻,笑意婷婷,王子瑜抬頭看了一眼,連忙低頭繼續吃麵,嘴裏呐呐道:“才不是。”


    吃完洗漱後重新躺下,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看了燈影裏頭安然坐了的隨安,覺得自己的右邊腮幫子那裏有種隱隱的酸麻,就像小時候換牙時候的感覺,牙齒要鬆不鬆,說痛算不得大痛,說舒服還隱約有點……


    他以前其實就有點喜歡隨安,但都沒有今晚這種感覺強烈。


    他覺得自己今晚情竇初開了!


    好想真的把她要到自己身邊!


    褚翌睡到後半夜,覺得被子厚,蹬了摸索了一床薄的蓋在身上,偏那被子不知被什麽熏了,有種淡淡的香氣,他皺著眉卷在懷裏,天明醒來覺得下半身那裏濕漉漉的,一看自己竟然將隨安的被子抱在了懷裏!


    隨安剛打了熱水進來準備叫褚翌起床,就見他惡狠狠的看著自己的被子,聽見動靜轉頭看見隨安,更是惱火:“你個丫頭用的被子比我這少爺的被子還軟和!你莫不是偷拿了我的被子?”說著把隨安的被子往地上一扔,猶自不過癮,胡亂穿了中衣赤著腳就下去踩。


    這種找茬的事幼稚的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隨安在心裏咆哮,這要是她有個這樣的弟弟,早拿了鞋底子上前去往死裏抽了!


    “叫他們抬浴桶過來,我要在這裏沐浴!”


    氣得隨安轉身出去吩咐。


    這個早上注定雞飛狗跳,褚翌把隨安的屋子弄得到處都是水,已經躺在地上的棉被更是沒能夠幸免,把隨安氣紅了眼,“少爺,奴婢就這一床被子,真是跟府裏其他奴才們的被子一樣。”


    “你蓋蓋本少爺的被子試試!還敢頂嘴!你是不是覺得本少爺的被子更好,那你蓋!”


    褚翌一大早的火氣就大。


    不大怎麽能夠掩蓋他的羞惱呢。


    可惜隨安全部的心思都在如何挽救自己搖搖欲墜的被子上頭,根本沒注意九爺其實是惱羞成怒,是色厲內荏。


    棉絮不易得,一床被子通常要蓋個二三十年,有的貧窮些的人家,更是要蓋一輩子。


    隨安分到這床棉被的時候剛進府,才十來歲,費了好大勁兒做了一床被罩,一直小心翼翼的用到今天,連針腳線頭都沒弄壞一絲,現在卻被褚翌踩成了泥水。


    “九爺也太不講理了!”她沒嫌棄他用了自己的被子,他倒想無理賴三分!


    褚翌大獲全勝,也不理會隨安,自己胡亂係了衣裳帶子,神清氣爽的走到院子中,見兩個小廝賊頭賊腦,大聲喝道:“敢偷偷告爺的黑狀,直接打死!”


    兩個小廝八卦的心思瞬息熄滅。


    別人說打死還有可能是嚇唬人,可九爺——從來不嚇唬他們,他都是來真的。


    第十二章 來自丫頭的報複


    “這一大早鬧哄哄的,你平日就起這麽早?”王子瑜也醒了,打著哈欠出來問。


    在錦竹院裏頭擔了一夜心的蓮香正好帶了人進來,笑著道:“表少爺早,這算不得鬧,您要是在錦竹院住上一晚才知道什麽叫鬧。”拿了新衣裳過來給王子瑜換,又對了王子瑜道:“表少爺別嫌棄,九爺這身衣裳是沒上過身的……”說著話團團的指揮了丫頭們進來伺候,兩個爺們很快的煥然一新。


    褚翌拉住王子瑜,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不早了,咱們出去練練,你也使使大哥的槍,練完正好吃飯。我跟你說,大哥的那杆槍九十九斤,我爹他老人家還有一杆更重的,不過沒在家,隨身帶著了……”


    王子瑜被拉的叫喚:“哎呦,你慢點,我頭還暈著……”


    蓮香來的時候,隨安心裏正難受的很,就躲在耳房裏頭,一直到蓮香離開也沒出來。


    一群人鬧哄哄的走了,書房小院就跟被蹂躪過一樣,到處亂糟糟。


    隨安先把兩個人換下來的衣裳收拾到一處,按理說蓮香來的時候就應該順道拿回去,這種事,隨安拿不準是蓮香忘記了,還是故意留下的。但她這會兒一點也不想理會,隨便這對主仆去作,她也是有脾氣的人。


    繼續收拾房子,一通忙活下來,到吃午飯的時候算是鬆一口氣,書房小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想整理的幹淨整潔,非得結結實實的花時間不可。


    這麽一來,留給隨安生悶氣的時間就不長,剩下的時間把自己的被子拆洗晾幹,夜裏沒得蓋隻好拿了褚翌的被子先將就一日。


    接下來幾日褚翌沒再來書房小院,林姑娘也沒過來串門,隨安好歹的緩過勁來。


    進了臘月,天氣更冷了,隨安夜裏睡覺非要把被窩暖熱乎了才敢進去,早上起床滿屋子冷氣。


    初六這日天還蒙蒙亮,一串串的鞭炮響在府裏點開來,隨安開了小院,碰見個小廝一問才知道,褚帥大獲全勝,嶺王以及兒孫全數投降,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褚帥是統帥,雖然還兼著幾個地方職務,但必定要進京麵聖交還帥印的,班師回朝,請功受賞,是武將畢生的榮耀!


    褚府的人歡騰了起來。


    褚翌高興完了,想起自己的功課來了,別人還在高興,他已經衝到了書房小院,一麵打發了小廝去王家跟王子瑜要做好的詩,一麵喊了隨安過來。


    隨安抱了足有十多斤的字紙進來。


    “九爺,這些都是您往常該做的功課。”


    褚翌看著這差不多趕上他一半兒高的“功課”,臉色陰沉了下去:“這麽多你叫我怎麽抄?”


    胡亂翻騰了一下,發現都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更是生氣:“行書隸書草書,你寫哪一種不好?”偏寫女子們用的簪花小楷!這樣他想冒充一下自己寫的也沒辦法!就算他能忽悠住父親,但這麽娘氣的字體——父親鐵定笑話他!


    “回九爺,行書隸書草書九爺往日都寫過,府裏的規矩,奴婢們不可學主子們的字體,奴婢隻會寫這個。”


    見她臉色也青青白白的不好,褚翌更煩:“這些都是你近來寫的?”


    “是,奴婢這幾日除去吃飯,就是寫這個。”事實當然不是,這些都是她往日悄悄寫下來的,否則叫她一下子寫這麽多,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褚翌雖然很懷疑,但還是道:“行了,你下去歇著吧!”


    隨安:“九爺,奴婢給您墨墨吧?”她故意連舊年寫的也抱出來,就是為了看他奮筆疾書,好出一出自己胸中惡氣,自己要是走了,豈不是看不到?


    褚翌想著她墨墨向來比那些粗魯的小廝磨的好,點頭應了,也不多說,直接挽了袖子悶頭抄寫。


    隨安心裏暗爽,天色暗下來,還殷勤的點了大燈,十幾根蠟燭把屋子照的如同白晝。


    褚翌一口氣寫了百十多張,累得手腕子都要斷掉了,摔了筆道:“今兒不寫了,明日早起來寫。”他明明寫了百十張,可怎麽看怎麽覺得隨安那一摞沒減少。


    一整天下來,隨安還能悄悄出去活動活動,褚翌是保持一個姿勢不吃不喝的書寫,他這股勁頭,隨安麵上淡定,心裏還是很佩服的,當然,她也暗暗腹誹,九爺這麽賣力,也有可能是因為褚帥的棍棒威力巨大。


    褚翌站起來,全身的關節都咯嘣響。


    “九爺,奴婢喚兩個大力的粗使過來給您捏捏肩膀吧?”


    褚翌回頭看了她一眼,這還是兩人前幾日鬧了那一場之後頭一次這麽和諧。但是這丫頭的殷勤,他怎麽琢磨都覺得不對味兒。


    “不用了,你替我捶兩下就行。”


    隨安剛才那樣說就是為了避免自己給褚翌捶肩膀,沒想到褚翌突然來這麽一句,愣了一下,見褚翌已經在看她,連忙上前給他捏肩。


    她用上吃奶的勁兒,褚翌還不滿意:“怎麽跟隻奶貓子似得,你用點力啊!”


    隨安累得說話都斷斷續續:“奴婢就這麽大的勁,剛才就說了,叫兩個有力氣的人來,您又不讓。”


    兩個人唇槍舌劍,褚翌累的狠了,聽她抱怨幾句,權當是貓叫,也不理會,竟然坐著睡了過去。


    褚翌再醒過來,耳朵裏是蓮香的聲音:“這一整天,除了早上吃了點東西,竟是沒再進過一粒米,我這裏還不敢告訴老夫人,也替妹妹擔著心……”


    不理會蓮香話語間的暗鋒,隨安也學了她的聲音低低道:“姐姐不用擔心,九爺一直在做功課呢。我見了九爺能靜下心來做一整日,就想著褚帥排兵布陣,豈不是比這個還辛苦,可有道是虎父無犬子,上陣父子兵,九爺現下能吃了這個苦,將來豈不是定能青出於藍?說不定啊,咱們府裏還能被封個異姓王或者上柱國呢!到時候我們這些伺候的,雖說比不上姐姐功勞大,可也能跟著風光風光不是?”


    蓮香輕笑:“你這丫頭,讀書識字兒就是嘴甜會說,我這才一句,你就來著這麽一大段。”


    隨安見糊弄了過去,暗暗擦一下冷汗,心道以後還要按時讓褚翌吃飯,她跟他生悶氣事小,要是被上頭人看在眼裏覺得她伺候的不盡心,她這條小命還要不要了?


    褚翌其實仍舊很累,可被隨安這麽一說,又覺得自己受的這點累實在不算什麽,父親說過行軍在外,有時候走上幾天幾夜,喝汙水,啃冷雪,天冷天熱都是受罪……


    他就是沒想到隨安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的覺悟。這樣想來,不僅在接下來的幾天都安安分分的寫功課,還放話要放隨安假,準她歇息。


    隨安奸計得逞,不,應該是吹捧得當一舉數得,褚翌真真就日日不輟的抄寫功課,拿出了以前數十年都不曾有過的勁頭。


    連徐媽媽都陪著老夫人悄悄來看了一次。


    徐媽媽回去後就對了老夫人道:“您可寬心了,九爺有這股子勁頭,還有何事可愁?”


    老夫人心裏高興,倒比當日知道大老爺得勝回京還要真快活上兩分,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敢將話說滿了:“就怕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若是這功夫下在平時多好?你說這算不算臨時抱佛腳?”


    若是隨安在這裏,一定大讚一聲老夫人慧眼如炬!


    到了臘月初八,先是宮裏的臘八粥頭一份的賞出來送到褚府,到了正午獎賞褚府的聖旨出了宮。


    紫玉直接把接旨穿的衣裳送到了書房小院,“大奶奶把九爺的衣裳送到了徵陽館,知道九爺在你這裏,我就不多跑到錦竹院去了。”


    什麽叫九爺在她這裏?


    隨安心裏吐槽,麵上呆呆,隻作不懂的接了衣裳,嘴上卻道:“蓮香姐姐想必快過來了。”早幾日她就發現錦竹院的小丫頭在書房小院連廊那邊鬼鬼祟祟的,不過她們不靠近,她也懶得理會,個人的心思都有,若是為他人操心,隻怕自己先累死了。


    隨安說完見紫玉一怔,立即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連忙補救:“這衣裳繁複,我可不會擺弄。”


    正說著話,蓮香果然匆匆過來:“妹妹別怪我莽撞,實在是,若是伺候不好鬧了笑話,不隻是一個人吃掛落。”話都說的氣喘籲籲。


    隨安把衣裳給了她,笑道:“九爺在書房,那便多偏勞蓮香姐姐了,我送送紫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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