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辯白


    打完了板子,有人提起隨安的衣領拖到褚太爺跟前謝恩。


    感謝她這些年不曾偷懶懈怠的工作,讓她的身體沒那麽嬌貴,二十板子下去,腦子裏頭還保持了三分清醒。


    上首的褚太爺怒氣未消:“以為你是個好的,沒想到竟然偷奸耍滑,挑唆了主子不學好!要不是看在年節底下,直接把你打死都不冤。”


    隨安已經挨了揍,若是順勢告罪應下來,好歹也能保住一條命。


    可她從前根本不知道受了冤屈竟然是這般的痛苦,再加上心底的疲憊,恨不能一死了之,最好能穿越回現代,也比在這裏憋屈的活著強……


    這樣一想,竟又隱隱生出怒意,自己上一輩子是莽撞行事,可到死也還留著一份清白,穿過來後明明覺得自己比上一輩子長勁許多,難道結局竟還不如上一輩子?


    就算是死,也要留個清白的名聲才行!


    “太尉容稟。”她使勁眨了下眼,目視上方,其實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但她知道上首是褚太尉,便定定的看著他:“奴婢是良籍入府為奴,從小跟著父親讀書,也知道一些君辱臣死的道理。太尉大人要教訓奴婢,奴婢無話可說,然九老爺的功課實是自己做的,奴婢並未幫忙寫一個字。頭一次府裏得了聖旨之後,九老爺進宮謝恩,聽說陛下還問起九老爺的功課,囑咐他好生念書。九老爺從前的功課都是近來補的,卻未曾落下一日,七老爺之前還說九老爺這是奉旨做功課……,還請太尉大人明鑒,九老爺就是敷衍誰也不敢敷衍陛下。”


    褚太爺顯然不知還有這麽一出,然而怒氣上來,仍舊強硬的冷笑道:“林先生都說了,褚翌不思上進,日常進學都是在瞌睡,你身為奴婢不知勸告主子,還幫他往自己身上貼金。”


    隨安沒想到她祭出陛下,太尉都能如此蠻橫,既然他不講理,她也犯不著講理,幹脆就將林先生拉下馬,她轉頭看向林先生:“林先生進府教導九老爺半年,期間從未斥責過九老爺一句,功課布置下來,也是不聞不問,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國法律令,以子告父,以仆告主,都是死罪,奴婢不敢視律令為無物,更不敢越俎代庖教導起主子來。”


    褚太爺張嘴結舌,他那日決計未想到自己兒子的這個丫頭竟然是個口舌伶俐的,又覺得她分明是在諷刺自己,當下更加生氣,不待林先生辯駁便由怒火衝了隨安過去:“你還敢狡辯,老夫人信任你,叫你安頓林先生家眷,你倒好,偷偷盜賣府裏財物,累得林家五口人沒有炭取暖,林先生還說就算看著褚翌的麵子,不叫我說,林家一家人都在為你求情,你反而汙蔑起先生,褚翌什麽性子我能不知道?來人,拖下去再給我重重的打!”


    當權者如此蠻橫不講理,隨安一掃胸中懼怕,被人再拖下去也昂著頭就定定的看著褚太尉,看著林家人。


    板子再落到身上,她隻緊咬著唇看向眾人,但見褚太尉眯著眼,林先生將視線投到一旁,林頌楓看她的目光充滿憤怒,林頌鸞則咬著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明明是林家人自己賣了炭火,卻反誣賴到她身上!


    板子落在自己身上一下,她對林家的仇恨,對褚太尉的仇恨就更多一層!哪怕褚太尉立下赫赫戰功,在她看來,也是個和稀泥不明事理的無恥之徒!


    “是林太太家嗎?”靠著街的院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疑問,眾人停了手扭頭望去,隻見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門外,身後跟著一輛炭車,見了林太太跟林頌鸞便回頭跟趕車的說道:“果真是這一家。”


    再扭頭就道:“林太太,上門打擾不好意思,隻是我們仔細查過之後才發現,你們前幾日賣與我們的炭都是摻了水的啊,加重了分量不說,這天氣這麽濕冷,這炭可是不是按炭灰的錢來買的,足足五十文一斤,要不是看您這裏的炭的成色好,能賣到些中等人家,俺們何必舍近求遠的過來拉炭?!”


    林頌楓大叫:“你胡說,我們賣的炭才沒有摻水!”


    不知道底下誰噗嗤一笑。


    林頌鸞麵上青青白白,提了裙擺往褚太爺跟前一跪:“褚伯父,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看著母親辛苦忙碌便想著給她買兩個仆婢使喚……”把賣炭的因由推到孝道上頭。


    林頌鸞麵容緊繃娓娓道來:“想把此事推到隨安姑娘頭上,也是因為怕父母麵子上不好看,我們本來寄人籬下,委曲求全……,若是因為生活拮據讓父親傷了顏麵,作為兒女萬死難辭其咎。”


    隨安卻不想笑,說起來,她倒是很佩服老夫人的先見之明:“太尉大人,奴婢可以作證,老夫人並未苛刻半分,林府家眷所用之物全是從府裏所出,件件都記錄在冊,日常嚼用,更是日日送新不曾間斷,府裏從管家到小廝,可以作證之人無數,就說林家沒有仆婢,可做飯的廚娘,打掃衛生看戶宅院的粗使也都是有的,從前老夫人送了丫頭給林先生,林先生說克勤克儉,不要人伺候也是眾所周知的!不知林姑娘說的生活拮據從何而來!”她大聲的說道。這一刻,她心裏想的並不是為老夫人正名,而是撕下林頌鸞的麵皮,看看在這一張如畫的嬌顏下頭,是怎麽樣的一副黑心腸。


    她才說完,門口的那賣炭的漢子便跟了一句:“喂,你們說完沒有,林太太,炭在這裏,把我那五十兩銀子的買炭錢還回來罷!”


    眾人俱呆,而後目光全部都集中到了林太太身上,林太太何曾經曆過此種陣仗,她顫抖著舉起手:“你胡說,明明隻賣了三十兩!”


    此言一出,全院皆愣。


    先前,林頌鸞的以退為進已經扭轉了一部分局麵,可林太太這一句三十兩瞬間又把他們打回原形。


    那門口的漢子不依不撓,雙手環臂,掃了一眼眾人:“看你們也是讀書人家的樣子,做事還沒有我們這些下九流的爽快,那日你們兩個小娘們去賣炭,我們那裏可是有好多人都看到的,對了,還有個婆子曾經問過我。”他目光緩緩一掃,見了門口站著的方大娘:“這位嬸子,那日仿佛就是你罷,你不是還買了幾斤炭說過年待客使來?”


    眾人隨著他的手指所指,目光落在方大娘身上,嚇得方大娘麵如土色,跪下道:“太爺,那日是林太太放了奴婢半日假,奴婢這才想著去買些炭好過年,沒想到在那裏碰見了林太太,奴婢沒敢細看,就,就問了那賣炭的一句。”


    褚太爺麵沉如水,心情極為複雜,林先生終於坐不住,站起來請罪:“都是我教導無方……”


    隨安心裏嗬嗬一聲,放任自己暈了過去。


    第二十六章 打臉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過來增強了體質,隨安被人扶回院子就醒了過來。


    看見是方大娘,她強忍著疼痛喊了聲:“大娘。”


    方大娘瞅見沒人,低聲說道:“沒事兒,都過去,大家都知道你是冤枉的。老夫人命人給你請大夫了,還說叫你就在這裏好好靜養。”


    “老夫人來了?九老爺呢?”隨安問的氣喘籲籲,“老夫人來了,叫我先照顧你。”方大娘吧唧了一下嘴,“你放心吧,老夫人是向著你的。那一窩子狐媚子都不是好東西。”


    隨安點了點頭,小心的挪上了床,隻感覺全身的血都往下流,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著。


    心裏清楚,老夫人哪裏是向著她,是向著九爺,害怕壞了褚翌的名聲才對。


    她仔細回想著褚太爺的話,說她替褚翌做功課,這是林先生告的狀還是林頌鸞告的狀?或者根本就是他們父女倆沆瀣一氣?!


    “果然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她喃喃道,拉了方大娘的手:“大娘,你幫我個忙,那個箱子裏頭有好幾隻包袱,你隻拿一隻就行,還有書房裏頭九老爺的功課,都交給老夫人,老夫人一看就知道了。我用的紙,筆,墨,都是自己的月錢買的便宜貨,跟九老爺也不相幹。我的字跡,跟九老爺的也完全不同……”她不把證據擺出來,憑林頌鸞的不要臉,說不定就能翻轉出什麽劇情來。


    林家賣炭反過來冤枉她的事已經板上釘釘,可這件事在她這裏是大事,在主子們跟前,也不過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不能拿小事說話,說了也沒人聽,更沒人在乎。


    她要做的,自然是把褚翌的名聲給保護好了,幫褚翌正了名,她的名聲才能跟著清白了。


    林家小院從未有過的熱鬧,幾乎是擠滿了人。


    褚太爺掃了一眼,動了動嘴,再看身旁的妻子,麵無表情,顯然是胸有成竹。


    林頌鸞低低的哭泣,梨花帶雨的求饒:“老夫人,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聽風就是雨。”


    “快扶了林丫頭起來。”老夫人聲音寬厚:“聽見有人說老九的功課是隨安做的,我便過來看看。這話是你說的?”


    林頌楓渾身一顫,捏了帕子,這話她當然不願意承認,可她剛才說話的時候好些人都聽見了,且是說給褚太爺聽得,當時隻是為了想顯擺下自家才學,說褚翌不學無術也是想多襯托一下,誰知褚太爺聽了就發怒,弟弟又道炭火不足,夜裏好冷,褚太爺一看炭池,就認定了是府裏克扣,問是誰往這邊安置的東西……


    老夫人見她不說話,耐心十足的問道:“你剛才說自己聽風就是雨,難不成這話是聽旁人說的?”


    林頌鸞忙道:“是,都是我的錯,因幫著錦竹院的蓮香姐姐描了幾幅花樣子,來往的勤了些,就聽她那邊的小丫頭們說的,說是九老爺雖然在書房,卻是叫隨安寫的功課……”


    老夫人並不生氣,繼續溫聲問道:“這麽說來,你並非親眼所見了?”


    林頌鸞這才驚覺上了當,人雲亦雲,她這是犯了口舌,可她敢承認是自己親眼所見嗎?她目光惶惶,不自覺的就看向東廂房,那裏住著她的小姨。


    林先生見狀連忙上前給老夫人致歉:“老夫人息怒,是孩子們說話說得不清不楚,惹得太爺誤會了。”


    褚太爺剛要作聲,從東廂傳來一聲輕輕咳嗽,便叫他住了嘴。


    老夫人心中怒火滔天,這會兒見了他這樣子也被累累的疲憊壓住了。


    隻是若要放過林先生,那褚翌的清白呢?


    “孩子年紀小,又沒見過什麽世麵,話說的顛三倒四也是有的,隻是林先生是老九的師傅,明明知道太爺誤會了,卻怎麽也不跟太爺解釋一番,由著太爺誤會了老九的清白麽?”


    林先生也惱怒起來:“老夫人明鑒,在下是褚翌的先生不假,可褚翌並不尊師重道也是真的,上京人盡皆知……”


    “所以你就任由你的子女汙蔑他叫人代寫功課?”老夫人緊追不舍。


    林先生汗如雨下。


    褚太爺剛要說話,另一處院門那裏又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太爺,老夫人,奴婢把九老爺的功課跟隨安寫的都拿過來了……”


    徐媽媽忙走了幾步接在手裏,拿到上首,見老夫人點頭便打開兩個包袱讓眾人看。


    方大娘見狀舒了口氣,才敢接著說道:“九老爺的功課寫滿了兩隻櫃子,隨安寫的字都收在她的箱籠裏頭,這裏的不過三分之一。”


    褚太爺翻了兩下,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整齊齊的一厚摞紙張,再看褚翌的功課,他先前已經看過了,字跡飛揚,用的是上好的雪花紙。


    方大娘見無人叫她住嘴,想起隨安躺在床上的可憐樣,便把那話兒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隨安用的紙筆墨都是她用月錢托了九老爺的小廝在四寶齋買的,說打發人去問問就知道了。”


    老夫人心裏暗讚一聲,她早就知道隨安本分小心,若不是如此,也不會存了心思想讓褚翌收房,沒想到褚太爺竟然還不如一個小丫頭,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打人……


    想到這裏,她諷刺道:“太尉大人可有話說?我就是想問問大人在外帶兵,也是這樣不查看了人證物證,隻憑他人的幾句話就能給別人定罪?”


    薑是老得辣,褚太爺受了譏諷也沒繼續發火,反而起身給老夫人施禮:“都是我的錯,略灌了幾口黃湯,想著老九又是那麽個上房揭瓦的性子,便信了,好了好了,林先生也不是故意為之,教不嚴師之惰,他看不過去,又以為你護著老九,就跟我略提了幾句……”


    一副大事化小的樣子。


    正好不知道哪裏的鞭炮聲響起,他順著便道:“年紀下鬧了這一出,都是我的過錯,看來是人真的老了,不服不行。”


    老夫人恨不能吐他一口痰,此時便道:“既然太尉大人都如此說了,我也就不追究了。徐媽媽,拿五十兩銀子給外頭那收炭的,把那炭買回來吧。”


    依照她的本心當然不願意出錢,可若是她不拿出來,叫褚太爺巴巴的貼錢讓林家再把炭買回來?還不如這樣花五十兩銀子再打臉林家一回呢!


    第二十七章 訓服


    老夫人打了臉,並不乘勝追擊:“今日過年,若是鬧一個不愉快,想來接下來一整年都不痛快,依我看,太尉既然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也消了,不如就隨我歸家吧。”


    太爺也笑道:“可惜夫人竟不是男兒身,否則這太尉頭銜我竟是要相讓才行了。”


    其餘人等俱都鬆一口氣,也有笑著上前奉承的:“原是誤會一場,解開就好了。”


    老夫人跟太爺一走,之前人滿為患的林家小院瞬間成空,先前因為主家爭執而龜縮一旁的幾個丫頭才縮著肩膀出來,整治酒菜安排過年。


    林頌鸞咬著內唇上前重新跪倒:“父親,都是女兒名利心太重,墜了父親名聲。褚翌他不做功課的事,女兒真的是聽錦竹院的丫頭說起的,女兒怎敢憑空捏造?”


    林先生剛要開口教訓,一直坐在東廂的麗人出來,軟語道:“姐夫何必著惱,小兒女家爭強好勝總比那碌碌無為要好。便是撞了南牆,再回頭繞道走就是了。”


    林太太看看相公,再看看妹妹女兒:“年節下頭,相公還請看在除夕將至的份上先消消氣,便是教訓孩子們,也還請過了上元再提不遲。”


    林先生隻得道了一句:“罷了。”


    老夫人跟太爺到了前院,老夫人臉上無笑,褚府子孫也俱都知道林家小院的事,兼直到現在都未看見褚翌,不少人便竊竊私語起來。


    大夫人上前稟報說年夜飯已經齊備。


    德榮郡主便上前過來扶老夫人去更衣。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歎了口氣道:“你跟老七吃了飯還回去那邊,明日一早過來給父親拜年即可。”


    德榮郡主忙道:“來時爹爹吩咐了,要要跟相公都留在府裏……”


    老夫人搖了搖頭:“你聽我的,你跟老七好好的,我也就別無所求了,他心腸花,隨了他老子,你日常裏頭多管束了他,別叫他鬧出事來。”


    德榮郡主很維護褚鈺,聽了婆婆的話乖巧的回道:“相公一向待兒媳好,兒媳也尊敬相公,娘您放心。”


    “嗯,好了,我這裏也用不著你伺候,去外麵跟你的嫂子們一起坐坐說說話,一家人難得聚得這麽齊。”


    德榮郡主想問一句怎麽不見褚翌身影,卻知這時不好開口,隻好應“是”,起身走了出去。


    老夫人則陰沉著一張臉轉身進了內室。


    碧紗櫥裏頭的太師椅上,褚翌被人堵了嘴緊緊的綁縛在椅子上,不得動彈。


    老夫人到來之前,他掙紮的厲害,白色的裏衣上已經浸出了血印來。


    裏頭徐媽媽正一臉焦急的勸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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