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戌沒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但聽在褚翌的耳朵裏頭,卻像是被一根針紮了一下。


    褚翌並不在乎林頌鸞的死活,事實上,要不是他當初發的那個毒誓,他早就將林頌鸞弄死了。


    但他不在乎林頌鸞,難不成就在乎隨安了?


    隨安是他目前為止唯一的女人。


    在她之後,他懶得提起興致,再也不肯使用婢女,有事情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了。


    衛甲等人不在隨安麵前提他,同樣的,他也從來不曾再提起過她。


    仿佛兩個人相忘於江湖。


    靜養無事,褚翌倒是真的讀了許多書,《莊子》裏頭有一篇大宗師,裏頭講,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是講泉水幹涸之後,有兩條魚未能及時離開回歸大海,終受困在陸地的小窪之中,這兩條魚朝夕相處,隻能相互把自己嘴裏的泡沫喂到對方嘴裏,互相濕潤彼此以求生存。


    這樣的情境仿佛感人,可這個故事最後,還有一句:不如相忘於江湖。


    褚翌從來幹脆利落,對待感情也如是,他並不願意做那塵世裏頭苦苦掙紮的癡男怨女,很快就轉過彎來,不再思念隨安,而決定讓這段感情終結,讓彼此相忘於江湖,相忘與塵世。


    畢竟世間可以追求的東西很多,除了美人,還有名利,除了名利,還有權勢,不是麽?


    何況,隨安並不能算一個真正的美人,她像一株草,韌性很強,開極小極淡的花。


    褚翌這一刻,升起的也並不是在乎,而是好奇,隨安從前到現在,總是能給他驚異。


    若非兩人有一段情,褚翌甚至覺得自己是應該很欣賞她的。


    現在,他也就隻是冷眼旁觀了。


    正好,他覺得自己的心還不夠狠,去看看這個女人會做到什麽程度,他也順便讓自己“進修”一下。


    “去看看。”他說道。


    走了兩步,突然停住問衛戌:“衛甲跟衛乙也知道?”


    衛戌點了點頭。


    褚翌嗬嗬:“她不是很會做人麽?”


    很會做人,連平日交情最好的衛甲衛乙都沒來幫忙說話,反倒是衛戌這個悶葫蘆說一句嘴。


    身後不遠,衛甲跟衛乙同時看向前頭猜拳猜輸了的衛戌。


    隨安在現代的時候曾經跟著一個師傅學過小擒拿,她隻學會了三招,可以說當時是隻會招式,不懂技巧與著力。畢竟現代的武學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發展,她當時滿腔熱血,是希望學更多的知識,發揮頭腦的長處,而不是單純的靠武技,武力值並不是她的長處。


    她曾經都將現代的種種忘記,可褚秋水去世後報仇的念頭一日強過一日,她很快的就開始思索如何報仇。


    褚府倒是應該不難進,可林頌鸞死在褚府,褚府裏眾人總不會無動於衷,後續的麻煩事太多了。


    在林家殺林頌鸞,勝算也不大,林家的下人自然是都向著林頌鸞的。她雙拳就算能抵四手,也抵抗不了八隻手甚至十隻手。


    這樣就隻好在道路上設伏。


    正常情況林頌鸞帶出門的人不會太少,除非她走的匆忙,或者事情很有些不好,她不想太多的人知道……


    不過就算這樣,她也至少會帶兩個人出門,一個趕車的,另一個丫頭。


    至少要對付三個人,兩個可以打暈不用殺死,隨安便要學一擊製勝的功法。


    她請衛戌指點她,衛戌結合她自身特點,幫她修改了動作跟要領,她便日夜不停的練習她僅會的三招。


    車夫有可能是個男人,所以她的小擒拿是用來對付車夫的。


    林頌鸞沒有在林家逗留太久,隨安找好了伏擊地點,便靜靜等待。


    爛熟於心的練習,讓車夫的抵抗甚至沒有發出多少聲音就暈了過去。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跌落在地上,馬車裏頭林頌鸞一把掀開車簾。


    褚翌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褚翌自從知道林頌鸞懷孕,就隻見過她兩次,每次都皺著眉。


    他其實並不是嫌棄她醜,當然也沒覺得她多麽漂亮,就是單純的想起自己當初自扇耳光,自作自受,作繭自縛發的那個毒誓,所以深深的厭惡自己愚蠢。


    尤其是林頌鸞一挺肚子,那對他來說就是加黑加重加粗的提醒他愚蠢!


    林頌鸞作為他人生的一大汙點,他是很想抹去的,當然,到了時候也絕對會毫不留情的抹去。


    但,其實,褚翌沒有想過,隨安也算是他的汙點,是他原本以為股掌之上,卻到頭來發現根本是背心離德。


    林頌鸞看見隨安,皺眉道:“隨安?”


    隨安沒有跟她寒暄,臉上沒有表情,手中匕首一下子朝她快速的刺去。


    不知道林頌鸞是不是壞事做多了,心裏警惕大,她一把就拉過旁邊的丫頭抵擋,而後大聲喊救命。


    明晃晃的匕首刺到金桂跟前,金桂一番白眼暈了過去。


    隨安將她扔地上,兩刀割壞了韁繩,馬車車轅轟然落地,林頌鸞一聲尖叫滾了出來。


    衛乙就握拳在空中小幅度一揮道:“幹得好!”說完悄悄看褚翌,褚翌的臉上也沒有表情。


    第二百一十六章 消散


    林頌鸞驚叫:“隨安!”


    明晃晃的日光下,是隨安一張平靜到淡漠的臉,略顯蒼白的唇緊緊抿起,整個人顯得沉悶,影子都很短,隻有一雙眸子似乎有火。


    她一把掀開車簾,發現裏頭沒有旁人,立即回頭,手中利刃出手,直刺林頌鸞,沒有任何的猶豫拖遝。


    林頌鸞從來也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車轅一擋,她驚叫:“你發什麽瘋!你爹是自己撞到刀上死的,可不是我害死的!”


    原來她也知道!


    匕首落空,隨安仍舊沒有遲緩,她一身衣裳簡單幹練,林頌鸞的繁複精致遮掩大肚的衣裳反而成了累贅,林頌鸞捧著肚子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隨安眼裏隻要見血,緊追撲過去,匕首紮到她的小腿上!


    林頌鸞發出一聲慘叫,未受傷的右腿胡亂蹬,一下子踢到隨安的肩膀上。


    林頌鸞衣襟大開,露出微微凸出來的肚子。


    鮮血迸射在隨安臉上,一瞬間令她惡心作嘔,不過她很快爬起來,顧不得擦臉,就要再次撲殺!


    林頌鸞又痛又急:“你放肆,奴婢刺主,我……”想起自己的肚子,眼中頓時冒出精光,她故意往上挺起肚子,又快又急的說:“你不是最忠心褚翌,你看看,這是他的孩子!你殺啊!你殺了我,孩子也活不成!褚翌是不會原諒你的!”


    她提起褚翌,隨安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不過她的念頭從來也不曾動搖,拾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就要往林頌鸞心髒處插去!


    聽見林頌鸞這麽說,衛甲、衛乙雙眼都悄悄看向褚翌,隻有衛戌,眼睛緊緊的盯著隨安跟林頌鸞。


    衛戌的心在那一刻忘記了林頌鸞跟褚翌的關係,他攥起拳頭,為隨安的心無旁騖驕傲!也為她默默鼓勁!


    在衛戌看來,隨安這樣報仇本就是理所應該,就連褚翌也不應該插手。


    而站在最前頭的褚翌卻淡淡開口,“看夠了嗎?還不上前分開她們?”


    衛甲剛要行動,就見衛乙衝他微微搖頭,不錯,衛戌對隨安,是有種相知相惜的感覺,而衛乙對隨安卻是有許多愧疚。


    三衛當中,或許隻有衛乙是考慮隨安的感情,希望她能手刃仇人的。衛甲關心隨安,衛戌關心的是隨安報仇的過程,而衛乙卻希望隨安能夠最終達到目的。


    現在,距離她實現目的,也不過一步之遙。


    三衛不聽使喚,褚翌的臉上波瀾不驚,不知他心裏是被林頌鸞的話惡心到,還是對隨安毫不猶豫的反應給傷到,也或許是他以往過於膨脹的自信,在這兩個女人爭鬥的過程中突然的癟了下去。


    林頌鸞跟隨安,一個與他名義上有關,雖然成親他沒有親迎,也沒有拜堂,但名義上,林頌鸞確實是占了他身邊的位子,是他的夫人,這並不是他不承認,世人就會也跟著不承認的。


    另一個,曾與他朝夕相對,言笑晏晏,他引以為知己,他見了她,有時候會快樂,有時候心會沸騰,有時候覺得相見恨晚……


    褚翌不知道,到底是愛比恨深,還是恨比愛深。


    他曾經覺得,她既然想與他劃清界限,分道揚鑣,他也不會有什麽不舍得,更不會窩囊的去流連,去追回。


    他的表情越來越冷漠,心思也越來越難以捉摸。


    就在隨安幾乎得手的瞬間,他突然出手,一個小巧的東西打向隨安的匕首。


    衛戌的心裏在那一刻感覺到是英雄末路,而衛乙,則甚至帶上了恨意。


    褚翌的力道有多大?


    隨安握著匕首一同摔了出去。


    那個擊中她匕首的小東西落在她身邊。


    是一枚“鷹擊長空”的小巧閑章。


    不過方寸大小的青田石,是褚秋水曾經沾沾自喜的物件之一,看見她喜歡,就極為大方的送給了她。


    而她,刻了這枚印章,當時的情境還曆曆在目,她何嚐沒有對褚翌的深刻祝福?!


    世事有情,世事無情,其實,也不過方寸之間。


    當她在看到林頌鸞懷孕,在聽到她說她懷了褚翌的孩子的時候,她仍舊不遲疑,仍舊不猶豫的行動已經表明,她對他,已經沒有了愛意。


    也或許有過,也或許從未有過。


    也或許真的有過,隻是她以為沒有。


    也或許從未有過,隻是她以為應該有。


    但是現在,是很確定的,一點都沒有了,仿佛燃燒到了天明的柴火,一陣晨風吹來,連最後的餘燼都消散在了曠野中。


    林頌鸞在看見褚翌後,臉上迅速回暖,她一邊遮掩著肚子,一邊收拾著紛亂的發絲,就像個想用自己最好的形象來迎接相公的尋常婦人一樣,然後她張了張嘴,卻突然不知道該喊什麽。是相公還是官人,還是九老爺或者將軍?


    她拚命的回想,竟然想不出兩個人相處時她從前都是怎麽稱呼他的。


    不過,這不要緊,“九郎!”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正確而親密的稱呼。


    她的聲音充滿了渴望。


    “九郎救我!褚隨安瘋了!你快叫人殺了她!”


    隨安剛才倒在地上的時候胳膊甩到了一塊石頭上,鑽心的痛令她理智回籠,她的手依舊沒有鬆開匕首,就冷冷的看著林頌鸞。


    林頌鸞有了底氣,還在呼痛:“九郎,我的腿受傷了,快帶我去看大夫,叫侍衛們殺了她就行,你不要沾髒了自己的手。”


    褚翌蹙著眉低頭看了她一眼,他從前有一段時間是真的很想殺了褚隨安的,但他同樣,也想殺了林頌鸞。


    這兩個女人,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的出現在他生命中,帶給他的都是屈辱。


    “衛甲,衛乙帶林氏回錦竹院。”他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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